不過,當下寧寧卻並未關注剛誕生的王,此刻她的注意力放在女王身上。
大概是因為,儘管女王如今已經奄奄一息,但卻仍然還不忘關心著孩子,即便它這次之所以會身受重傷,很大程度上是由於王急於出生,想要提前誕生到世上,於是選擇破腹而出所導致的。
可是母性本能中的無私和奉獻,讓它絲毫不在意自身的傷勢情況,也不在意孕育孩子對它自身造成的損害,此時此刻,身為母親的它對它的孩子隻有這世間上最純粹的“愛”。
這份濃鬱炙熱的情感,能讓它忽略生育的痛苦,心甘情願的將它所有一切都付出給它的後代。
雖然這份“愛”寧寧也曾感受過,但眼下她卻有些困惑。
母愛的偉大不容置疑,可她忽然有了一個問題,這份“愛”究竟是否隻是出於本能的支配。
如果是成為母親之後的本能驅動,那麼待她將來孕育生命時,也會變得如同女王一般,產生出如此濃烈的情感嗎?
寧寧不禁對此感到好奇。
大概由於過去一直以來她都不曾對什麼事物有過強烈的執著,雖說她清楚相關的概念,但往往都是她以旁觀者的角度,看著他人在情天恨海中執迷不返,而她自身難以深有體會。
至於唯一一次,也是她平生第一次油然而生出前所未有的強烈情感,忽然迸發出激烈的情緒,並且心臟為之而劇烈跳動起來,能夠感覺到自己與他人一樣活著,擁有了生存在世上的充實感,不再像是一個空蕩蕩的幽靈般,是遇到鬼舞辻無慘的時候。
所以引發了她的一些好奇。
“我的孩子……它怎麼樣了?”女王正在向周圍詢問著。
可是暫時沒有螞蟻回答它,它們現在都迫於蟻王那氣息駭人的念而一動都不敢動。
或許是因為它們心裡都本能的意識到,女王所誕下的這位王並不是一個能用道理溝通的對象,而是一個性情暴戾的君主,所以出於對死亡的畏懼,大部分都本能的想要低調,降低自身的存在感,以避免引起王的注意力,讓自身成為炮灰。
而這是……原本不該存在於蟻群中的自私。
“……”寧寧似乎微妙的頓了頓,回道,“嗯,它看起來狀態很好,你不用擔心。”
“是嗎,那就好。”女王欣慰道,然後,它強行打起精神,“我想……給他取一個名字……”
原本奇美拉蟻就是奇美拉蟻,如同其他品種的螞蟻一樣,蟻群便是女王意誌的執行者,它們的一切行動都是基於女王的指令,女王就是它們唯一的正確,不會橫生出其他念頭,因此自然也不需要能夠區分彼此的名字。
可是,大概是後來融合了人類基因的緣故,在這之後它生產下來的工蟻們,有一天忽然向它提出了希望能夠擁有自己名字的訴求。
女王當時對此雖然感到不解,但覺得是無傷大雅的事,而且它好不容易養好傷,在把孩子生下之前,不希望再橫生事端,出現其他意外
,於是便同意了它們的請求。
而在生下這個孩子後,它不知為何,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它希望自己的這個孩子是特殊的,所以,它想給它的孩子起一個名字。
梅路艾姆。
在人類的通用語中,代表照亮一切的光明。
“人類真是一個奇妙的族群,你們個體的意誌太強烈,混雜著太多想法……把人類的基因融到族群之中,可能是件錯誤的事。”
女王如今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它把人類列入了食譜,對於奇美拉蟻而言,或許是最大的變數,這讓它們一族的進化偏離了原本的道路,走向了一個未知的未來。
寧寧再度微妙的沉默了片刻。
然後,她淡淡的說了句:“你的回答,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女王先是一愣,緊急著回過神來,意識到對方是在說她當初拋給它的那道問題。
“我想看一眼我的孩子……”接著女王似乎滿懷期待的看向王所在的方向。
可惜腹部那開膛破肚的傷勢,幾乎讓它攔腰折斷,女王已經無法再進行移動,所以隻能看向王所在的方向,慈愛的說道:“梅路艾姆,轉過身來讓我看看你吧……”
然而話沒說完,就被王打斷了。
王勃然大怒道:“誰準許你擅自命名,並以此稱呼我,還試圖命令我的?!”
面對來自母親充滿愛意的問詢,王卻毫不留情的怒斥出聲。
或許在它看來,女王隻是負責將它生育出來的工具,能夠孕育它已經是女王的榮幸。
“它可是你的母親,你怎麼能夠——”其中一個工蟻出於維護女王的本能,又或許是出於觀念,它忿忿不平的指責道。
下一秒,它就感到身後一涼。
然後它回過頭去,才發現有把武士刀擋在王的尾巴和它之間。
這些天裡一直如同人偶般,悄無聲息、幾乎沒有過任何動作的人類不知何時拔刀。
幾乎就在剛才的一瞬間,若不是這個人類出手的話,它就要一命嗚呼了。
“你難道就是人類中的‘王’嗎?”此時蟻王不悅的盯著這個妨礙它的人類,問道。
“不是。”寧寧回道。
“哦?”蟻王稍微有點訝異,“難道還有比你更強大的人類?”
雖然還沒接觸過其他人類,但因為女王把人類納入了食譜,所以王還在女王腹中時,通過汲取到的人類血肉,它潛意識中本能的知道,在通常情況下,人類是比奇美拉蟻弱小的生物。
眼前這個人類是個異常,一般的人類不會強大到她這個地步。
因此它才下意識的以為,對方也是如它一般,專門作為統領種族的“王”而誕生的存在。
“如果單純以武力作為衡量標準,那麼我想應該很難有比我更強大的人類。”寧寧想了想,淡淡的敘述道,“畢竟,我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是個異常的存在。”
這時候,普夫開口說明道:“尊敬
的王,人類與我們不同,人類他們個體的存在感太過強烈,所以種族內部之間充滿勾心鬥角、個體和個體常常相互廝殺,不像我們都臣服於一個共同的王,人類的文明裡是占據更多社會資源的人……”
“閉嘴!我沒有問你!”王直接不耐煩的一尾巴抽了過去,對它的逾越感到不滿。
可是梟亞普夫完全沒有躲閃,它結結實實的挨下這一記來自王的攻擊。
它對此沒有任何怨恨,相反還激動的仿佛是得到賞賜一樣,繼續保持著跪拜的姿態,虔誠的道:“是我冒昧了!”
這就是王啊!
王的霸道在它看來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所謂的王者理應淩駕在一切之上,以絕對不容置疑的心態和意誌,帶領它們族群走向興盛繁榮的未來並且征服這個世界。
王沒有理會普夫,它看著寧寧那邊,不屑的說道:“你們人類真是奇怪,不是由真正的強者去領導族群,反過來在上層將資源壟斷的往往是一群廢物。”
寧寧對此也並不否認,她隻是敘述道:“強大的實力固然是在這世間立足生存的根本,但當一個族群發展到一定程度時,有了足夠的生存空間,繼而暫停下對外擴張的步伐後。溫飽得到滿足,人們就會有了生存之外的追求。至於該如何去滿足人們的這些需求,這時候就不能單純隻依靠武力去解決,因此相比起武力,要讓一個社會能長期平穩的運行下去,更重要的是平衡的智慧。”
說到這裡,寧寧終於轉頭看向蟻王:“如果你認為強大才是一切,遵循生物最原始的本能的話,那麼按照弱肉強食的自然規律,我也理所當然的可以隨意處置你。”
在這一刻,王不知為何,從對方那古井無波般霧沉沉沒有半點波瀾的眼中,感受到死亡的氣息。
然後幾乎也是同一時刻,三個王的直屬護衛,尼飛比特、梟亞普夫、孟徒徒尤匹它們三個擋在王的面前,如臨大敵般的警戒著眼前的人類。
“給我退下!”
不過很快,它們遭到王的嗬斥。
身為王的自尊心讓它不容許自己表現出任何示弱和畏懼,而它們幾個的保護,顯然是下意識的把它擺在了弱勢一方,無異於不戰而敗。
蟻王不留情面的把它們一尾巴抽開。
“你說是如果,也就是說你隻是設想,還沒決定。”蟻王指出。
“你說得沒錯。”寧寧點頭道,“我現在的確沒什麼想法,因為我還在考慮。”
她淡然的說:“是應該把你當作‘獸’還是‘人’呢?又或許,將這個選擇命運的權力交給你去選擇。”
儘管對方說話的語氣和聲線幾乎沒有起伏,不包含任何情緒,但在漫不經意間所流露猶如神明般居高臨下,俯瞰眾生的態度,讓王感到莫名的憤怒。
“請你給這孩子一個機會吧!”
不過還不等王直接憤然以對,此時已經命若懸絲的女王,立馬強撐著一口氣,不顧重傷的趕緊祈求道。
寧寧若有所思的衡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