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幼時,艾莉卡的記憶並不清晰，唯一記得的隻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和無儘的黑暗，她的記憶是從遇到尤娜才開始清晰的。

她至今記得那一天。

那時候，粉發粉眸的女孩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是就爆發出了強烈的情緒,如果一定要艾莉卡形容的話,那就是“嘭”的情緒。

艾莉卡好奇這個，這是她最早願意跟著尤娜的原因。

後來,她慢慢學會了,那種情緒是驚喜。

她就像一個初生的嬰兒,通過觀察尤娜來學習各種情緒。

但是有一種情緒是她不用學習的,當她黏糊糊地纏繞在尤娜身上,輕輕地啃她的下巴，她感受到尤娜的身上的身上驟然爆發出某種酸酸甜甜的味道,她知道,那是愛,與媽媽給她的不同的愛。

艾莉卡喜歡這個,她恨不得把尤娜栓在身上,讓尤娜持續地、不間斷地、永遠地為她提供這種情緒。

好在她好歹還是通過書籍學到了一些知識,知道這是不對的，如果這麼做，尤娜可能就再也不會為她提供這種情緒了。

這不好。

艾莉卡皺了皺鼻子。

艾莉卡不知道是什麼一直拉著她去恪守一些她自己都不明白的規則,但是她確實也在跟隨著自己的內心。

在艾莉卡的記憶中，她的前十二年——或者該說前八年——時光其實過得很開心,有尤娜愛著她，基裘姐姐雖然不愛她，但也很喜歡她，每天的食物搜集對於她來說不算什麼,能換到尤娜的開心就很值得，至於吃的什麼，她其實也不太在意，不餓就行。

直到十二歲這年，尤娜被壞蛋抓住，她為了救她，落入了圈套，也被抓住。

四天，她被折磨了整整四天。

好痛啊……

被關在渾濁水潭底下的怪物哭泣著喊叫著，化作泡泡咕嚕咕嚕地浮上水面，但是卻無人理解。

悲傷？絕望？

艾莉卡沒有那種情緒，她隻感到憤怒。

——她被自己圈養的寵物背叛了。

是的，在艾莉卡看來，她與尤娜的關係中，她才是那個圈養者，她狩獵食物供養尤娜，全心全力地將尤娜養成隻能動動嘴的廢人，讓她隻能依靠她的力量，適時的示弱讓尤娜放下戒心……

這怎麼不是圈養呢？

但是在尤娜貿然出門，遭遇到了念能力者的攻擊，機緣巧合之下覺醒了念能力之後，艾莉卡感到了危急感。

她意識到尤娜有了自己的力量，也許她不會再依賴她。

艾莉卡開始嘗試進一步的圈養方式，例如控製食物量，需要尤娜誇獎、親吻、擁抱她才會帶回更多的食物。

可惜，目前看來，她不僅失敗了，還被背叛了。

憤怒和不甘擠在小小的軀殼裡，在極度的痛苦中衍生成無儘的憎恨，艾莉卡不想要去理解了，已經沒有必要了，或許除了血脈親人以外的愛意根本不值得信任，她無所謂尤娜抱有

怎樣的想法，她隻要把自己感受到的痛苦儘數返還。

在明確這一點的瞬間，身體裡似乎有無形的枷鎖斷裂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在體內奔騰，所過之處，已經趨向冰涼的血液開始歡呼咆哮。

在逐漸模糊的視野裡，艾莉卡感受到了熟悉的溫暖。

啊——

是媽媽。

是家人。

我果然

——是被愛著的。

後來的事情雖然在回憶時都能夠清晰地想起來，但實際上，那個時候的艾莉卡幾乎完全是無意識地被本能支配著去行動的。

她用驟然增強的力量將四肢上的鎖鏈與牆壁連接的地方扯碎，在金姆震驚的眼神中發出了刺耳的尖叫聲。

她戴著沉重堅固的鐐銬摔在地上，像是野獸一樣匍匐著，猛地發力彈跳起來，保住了還來不及反應的金姆的頭，然後近乎貼近著金姆的耳朵繼續尖叫。

那更像是獸類的尖叫在突破到某個臨界點是轉為無聲，與此同時，被艾莉卡緊緊抱在懷裡的金姆的頭就如同摔在了地上的西瓜一樣炸裂開來。

無頭的屍體仰面倒下，艾莉卡也跟著栽下去。

“嘶——嘶——”被割開的氣管在呼吸時發出可怕的風箱聲，半張臉都浸在血泊裡的艾莉卡卻展露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暢快笑容。

但是下一刻，她的笑容消失了。

她掙紮著抬頭，看到了一大一小的兩個陌生身影。

他們穿著就算是在流星街也非常奇怪的衣服，低頭看著她，周身縈繞著艾莉卡不完全理解的情緒。

他們似乎很憤怒，比不久前的艾莉卡還要憤怒，而那憤怒中又夾雜著艾莉卡從沒感受過的苦澀情緒。

略～艾莉卡暗自吐了吐舌頭，很是嫌棄自己感受到的新的情緒，身體再次緊繃起來。

無視失血過多的無力和全身上下的痛苦，她做好了戰鬥準備，於此同時，她使用了剛剛定下的製約。

……？沒有惡意？

艾莉卡愣住了。

在她怔愣但警惕的注視下，高大的男人動了，他摘下了漆黑的面具，露出面具下那張與她高度相似的面容。

他的眉眼深邃，此刻痛苦地緊蹙著，好像比艾莉卡還要痛苦。

他緩慢地靠近了艾莉卡。

艾莉卡掙紮著想要遠離，“嘶嘶”的風箱聲因為她的動作更加急促。

“彆動！”男人驚呼道，鋼藍色的眼眸甚至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恐懼，“拜托，隻是彆動，好嗎，艾莉？我沒有惡意，你能夠感覺到的，對嗎？”他放輕了聲音。

艾莉卡已經沒有力氣再動了，她的眼睫顫動，不受控製地耷拉下去。

“艾莉！”男人再一次靠近，他在艾莉卡身邊蹲下，伸手觸碰到了她，厚而寬大的手掌不住地顫抖著，卻在抱起艾莉卡時穩得好像在抱起一個易碎品，“堅持住，艾莉，你不可以死在這裡，我是布魯斯，我是你的父親，我來接你了，你不可以死在這！

”

“艾莉卡·韋恩！”

吵死了。

艾莉卡閉上了眼。

有媽媽在，

我才不會死，

這個爸爸有點蠢，可不可以換一個？

……

血腥味。

濃鬱的血腥味從懷裡的女孩身上傳出，像冰錐一樣鑽進鼻腔，探進大腦裡。

布魯斯一向是冷靜的，或者說作為守護一座罪惡之城的義警，作為正義聯盟的大腦，他必須得保持冷靜。

自從成為蝙蝠俠，他就極少再有情緒失控的時候，而僅有的幾次，都仿佛是場景重現一般地令他痛苦。

第一次是那座被炸成廢墟的木屋，他的助手、他的士兵……他的孩子慘死在那裡，在死前還遭受過小醜粗暴的折磨。

那一次，蝙蝠俠是真的失控到了極點，若非是超人的阻攔，或許小醜早在那個時候就會退出哥譚舞台。

第二次是他桀驁不馴的親子，好不容易逐漸開始磨合的孩子，死在了克隆體的手裡。

那一次，為了救回他，蝙蝠俠打上了天啟星。

而第三次就是現在。

布魯斯是知道艾莉卡的傷是由誰造成的，蝙蝠俠是世界第一的偵探，他當然不會聽不懂艾莉卡那時那句問話的意思。

所以他早有準備。

聲帶的損壞對於艾莉卡而言絕對是一個重要的節點，因為曾經才幾歲的小孩會在唱歌時帶上點連吃飯都沒有的雀躍。

艾莉卡喜歡唱歌，這毋庸置疑。

如果她的聲帶沒有損壞，現在的艾莉卡會是什麼樣子呢？她會喜歡唱歌嗎？家裡的孩子們都很多才多藝，也許她最喜歡的大哥會願意為她伴奏。

但是布魯斯很清楚，沒有這個如果了。

可是任他怎麼做好心理準備，也從未想到艾莉卡的聲帶是以這樣的方式損壞的。

四天。

金姆的話語裡透露的時間都透著難以言喻的血腥味。

整整四天，他拿著一把連皮膚都不能劃開的卷刃的刀，硬生生地磨開了艾莉卡的皮膚、肌肉、軟骨……獨獨留下動脈來保證她不死。

布魯斯無法想象這是多麼的痛苦。

他緊盯著金姆的動作，不能移開絲毫的目光，將一切刻進自己的腦子裡。

那是他本該承擔的責任。

他看著艾莉卡在痛苦中痙攣著，看著她的眼眸逐漸被憎恨浸染，看著她尖叫著掙脫了鎖鏈，從牆上跳下，完全不顧自己的傷勢，瘋狂得仿佛要與金姆同歸於儘。

最後，女孩趴在了地上。

布魯斯蹲在她旁邊，伸出手去感受她的鼻息，能夠將蝙蝠鏢丟得出神入化的手在此刻顫抖著。

“父親。”達米安站在他的旁邊，猶豫了片刻，“艾莉卡會活下來，會站到我們的身前。”

是的，他們都知道，艾莉卡不會死，她會活下來，在曆經痛苦和死亡之後，站到他們的面前。

可是，誰又來彌補她曾經

遭受過的一切呢？

“聽著，布魯斯，你們最好現在離遠一點兒。”

紮坦娜的聲音輕柔，帶著安撫的意味，“我這邊已經徹底完成了，你們可以擁有實體了。”

於是，在擁有了實體之後，黑暗騎士終於能夠給自己的孩子一個小心翼翼的擁抱。

一個遲了十二年，又早了四年的擁抱。

……

【所以，你是我的親弟弟，達米安·韋恩？】盤腿坐在床上，艾莉卡眯著眼睛打量眼前顏色亮麗的羅賓鳥。

距離布魯斯和達米安終於能夠在這個夢境裡擁有“實體”已經過去了一周，或許是因為節點出現了改變，在艾莉卡昏迷期間，再也沒有出現過節點跳躍的現象。

直到今天上午，昏迷的艾莉卡才恢複了意識。

這個世界的人都似乎體質異常優越，艾莉卡身上那些足矣致死的傷口都在這一周的昏迷裡好了七七八八，甚至在蘇醒後的第三個小時就能沒事人一樣地下床活動。

靠在一邊翻看流星街的書籍的達米安：“嗬，顯而易見，現在我才是哥哥。”

艾莉卡思考了兩秒：【如果你比我強，我就承認你是哥哥。】

達米安斜睨了她一眼：“等你的傷完全好了再說。”

艾莉卡乖巧地應下。

這讓達米安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要知道十六歲的艾莉卡可是隻在布魯斯面前勉強乖一點的家夥，倒沒想到十二歲的艾莉卡是這樣的性格。

不久前才從死亡線邊爬回來的女孩在短暫的交流之後就安靜下來，蒼白消瘦的小臉更襯得她無比脆弱，一時之間達米安甚至有些忍不住地想：好像如果有這樣的妹妹也不錯？

嘖，可惜刺客聯盟製造達米安的時候全部篩選的男性基因，否則達米安確信自己一定會培養出一個乖巧強大的妹妹！

“你在想什麼？”達米安忍不住問。

視線不知道落在哪裡的女孩回神，洗淨之後與布魯斯相似的精致面容上沒什麼表情:【尤娜。】

還不等“蹭”地一下冒起火氣的達米安說些什麼。

【我在想，怎麼殺掉尤娜。】

達米安挑眉：“她很強嗎？”

【尤娜很弱，沒有我，很快就會死掉。】說到這，艾莉卡甚至隱隱有些自豪，【我會親手殺死她。】她笑道，【她知道這個，所以她一定會躲起來，我需要找到她。】

聞言，達米安摩挲了一下下巴，把手裡的書丟到桌子上，走到艾莉卡的床邊，難得的能夠俯視她：“你叫我一聲哥哥，我帶你去找她。”

艾莉卡眨了眨眼，大概是思考了一下，轉而露出甜膩的笑容：【拜托你了，哥哥～】

這個笑容與尤娜如出一轍，達米安立刻掐了一下她的臉：“彆這麼笑，趁著父親還沒回來，我們走。”

外界的迪克：“等等！小D！艾莉卡的傷還沒好！而且你不能……”

迪克的聲音戛然而止，又一會兒，傑森的聲音響起：“好了，障礙清除，迪克和提姆都不會有機會提前告訴布魯斯的，紮坦娜……”那邊的聲音停了會兒，“很好，她也不會。”

達米安迅速在艾莉卡看不到的角度打了個手勢：乾得漂亮。

於是，等到去搜集藥品和食物後，回到臨時搶來的安全屋，看到空無一人的屋子的布魯斯：……

他隻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紮坦娜，他們去找尤娜了？”

外界的紮坦娜聳聳肩：“顯而易見，但是你知道的，布魯斯，這裡是夢境，也許你可以適當地……放縱一下他們？”

布魯斯沒有回答。

紮坦娜也不介意：“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艾莉卡關於夢境的事情？你們已經花費了一周多了。”

“艾莉現在並不信任我們。”布魯斯揉了揉眉心，“我會找她談談的，在把他們帶回來之後。”

“艾莉……”他遲疑一會兒，“我不反對她的行為，至少在製裁那些惡人時不會，至於其他的……”

“你們得談談。”紮坦娜搶答。

“是的。”布魯斯又歎了口氣，轉身也離開了安全屋，“麻煩你提供坐標了，紮坦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