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1 / 1)

那些祝婉照追蹤到的浮光往昔的前半段並沒有什麼出奇。

或者說,那些往昔,與祝婉照的過去也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彆。

龍女一族,本就是為了孕育應龍而存在的種族。

她們本身並沒有太多的力量,勉強足夠自保,但卻擁有絕對美貌的面容。

那是一種超越一切種族認知的美,換句話說,便是這天下所有不同審美的所有種族,都能共同認可的美貌。

與此同時,她們這一族還有一種似是與生俱來的魅惑體質,很容易引得自己身邊的人為自己神魂顛倒。

說是萬人迷也不為過。

便像是此前在靈犀秘境之中,分明唐花落沒有對她做過什麼,但所有人都會本能地直接想要維護她,將錯處扣在唐花落身上一樣。

當然,那一次的事情也並非純然是因為她的體質,如果隻是因為她,那麼大家或許會更關懷她的下落,甚至可能會有人直接不顧生死跳下來救她。

那些指責唐花落的事情,更像是被人有預謀地帶了節奏,甚至隱約影響了眾人本就因為她而不太穩固的心智。

總之,龍女畫棠的前半生,都是在妖域度過的。

她與祝婉照所知道的所有其他龍女一樣,在龍女候選的時期,接受了完整的有關龍女一族的教育,並且學習孕育和撫養應龍的知識。

同時,也要接受一件非常殘酷的事情。

——孕育應龍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每一任龍女都能成功的話,那麼這個世界上應當會有無數條應龍存世,而非如今世間無龍的局面。

是的,有太多龍女腹中的龍胎都未能成功出生,而是胎死腹中。

此外,一位龍女的一生,也隻有一次懷孕的可能性。

以上這些信息,是龍女一族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當然,也是龍女一族絕不會對外宣告的秘密。

而成為龍女候選後,祝婉照才知道了另外的一件被埋藏更深的秘密。

應龍的血脈,不會被任何其他血脈稀釋或摻雜。

換句話說,無論龍女選擇了什麼種族成為龍侍,都不會對自己肚子中的應龍本身產生任何影響。

龍侍的存在,是龍女的伴侶,是龍女能夠懷孕開始孕育應龍的起點,是龍女腹中應龍的爹,但應龍的血脈本身,卻又與龍侍毫無關係。

祝婉照自己知道這件事兒L的時候,也是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她彼時和龍女畫棠一樣,疑惑又有點震撼地低頭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

……怎麼說呢,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但族中長老說得十分理所當然,好似這世間的生育一事都是如此,所以祝婉照和畫棠都暫且按下了心中的些許困惑不表。

但龍女候選,到底隻是候選,在接收到來自前一代龍女的記憶傳承之前,誰也不知道下一任龍女是誰。

所以還是龍女候選的畫棠在短

暫的震撼之後,並沒有太過在意,又也許是她天性叛逆,比其他天生便被龍女一族的責任和教義洗腦的龍女們更多幾分自由的天性。

所以她在還是龍女候選的時候,就經常偷偷溜出去玩,哪怕回來被發現以後被關禁閉,也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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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如今的妖皇彆驚鵲的。

那時的彆驚鵲,也還是一隻小黑蟒,也算是和畫棠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他會在畫棠被罰關禁閉後,偷偷溜進來,隻為了給她送一顆自己剛剛找到的會發光的珠子,也會在妖域的滄瀾江邊等待七日七夜,隻為見到不知何時才會出現的畫棠一面。

那個時候的畫棠,是明媚狡黠的。

連帶著記憶碎片的色彩都是一片燦爛的明黃。

祝婉照揉了揉眉心,閉上眼。

這種明黃持續到了某一日,畫棠在偷偷跑出來去找彆驚鵲的路上,遇見了另一個男人的時候。

白衣青年站在滄瀾江邊,黑發與衣袂一並翻飛,腰側一柄漂亮的長劍,背脊挺直,面容英俊,周身散發著一種畫棠在妖域從未見過的溫潤內斂卻又因劍氣而縱橫睥睨的複雜氣質。

畫棠怔然看了白衣青年許久,直到對方若有所覺地轉過頭來,與她遙遙對視。

“你是誰?”畫棠先開口問道:“這是龍女一族的地盤,我為何從未見過你?”

那人笑容溫和,聲音也溫和:“我叫虞畫瀾。聽聞前任龍女危在旦夕,所以我想來試一試,是否能成為下一任的龍侍候選。”

至此,畫棠的記憶碎片,從燦爛的明黃,變成了一片緋紅。

祝婉照深吸了一口氣,她看向窗外的皎皎月色,再低頭看向自己胸前的吊墜。

她之所以可以追溯畫棠的過去,是因為她雖然沒有接收到記憶傳承,但龍女畫棠的三魂六魄中,有一魂落在了她的身上。

所以她才被認定為了下一任的龍女,並且來到浮朝大陸尋找這一切的真相。

她的掌心裡握著一枚小小的吊墜,在幽暗之中,也散發著溫柔長明的柔白色光明。

於此同時,她掌邊的尋音卷上,正有一條消息。

【祝仙子若是想,虞某自然樂意。】

她長長地輸出一口氣,卻難掩自己眼中的厭惡之色。

虞某,自然便是虞畫瀾。

那個與畫棠的記憶碎片中的白衣青年有著同樣一張臉的男人。

她用了整整兩年的時間創造與他的偶遇,甚至以龍侍之位為交換條件,謝柏舟拜入了少和之淵門下,隻為掌握虞畫瀾的動向,無數次讓她自己都難忍惡心的相處後,虞畫瀾終於在她狀似無意地提出想要去畫棠山看看後,回複了她這樣一條信息。

祝婉照站起身來,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

“你還在嗎?”

殷雪冉沒有出聲。

“我知道你在。”祝婉照輕聲道:“我對你沒有惡意,也知道你沒有惡意。有些話,我本應親自去找凝望舒說

,但卻總是不知應當如何開口。”

“勞煩將這個給她。”

她將自己脖子上的那一枚散發著柔和光芒的吊墜取下,放在了自己的影子裡。

殷雪冉沉默許久,終於將那枚吊墜拽入了陰影之中。

眼看著吊墜的光芒被陰影覆蓋,祝婉照終於露出了一抹笑容。

然後,她拉開門,踏入了風雪之中。

*

聽殷雪冉轉述完這一切之後,凝禪看著手中的吊墜,有了短暫的恍惚。

她想起了前世的一件事情。

一件被她近乎刻意的遺忘了的事情。

是的,她從來都以為,前世的虞彆夜不顧一切地奔赴畫棠山,是為了救祝婉照。

也不怪她這樣想,畢竟她彼時前腳才知道祝婉照被困畫棠山的消息,後腳就聽聞虞彆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直到此時,她方才得知,這兩件事……原來似乎真的,並無直接關係。

最後一件讓她深埋心底,多少有些耿耿於懷以這樣一種有些猝不及防的姿態被解開,凝禪多少有點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抬眼掃了虞彆夜一眼。

卻見後者的目光認真地落在了她的掌心。

殷雪冉見狀,不再多留:“如今祝婉照應是往畫棠山去了,我難以再追蹤,之後我便回亂雪峰靜修……大師兄的狀況,我還是有點擔憂。”

這些年來,雖然她日常會來給段重明拍幾個醒靈,但恐怕在此之外,段重明身上依然還是有大小暗傷無數。

凝禪認真對她一禮:“辛苦你了。”

殷雪冉擺擺手,卻又在提步時頓住:“如果,我是說如果有那麼一天。”

她轉過頭來,看向凝禪,展顏一笑:“還請大師姐在大師兄拚命之前,就先把人宰了。”

宰了的對象,是一位如今算得上是整個浮朝大陸戰力巔峰,無限接近眾妙天門的朱雀無極。

殷雪冉的這句要求分明像是無理取鬨,她卻說得無比篤定輕鬆。

所以凝禪也露出了輕鬆的笑,她頷首:“一定。”

等到殷雪冉的腳步聲漸遠,虞彆夜才輕聲開口道:“可以給我看看嗎?”

凝禪的目光重新落在自己的掌心。

那枚吊墜的樣式很繁複,像是藤蔓一般錯綜的銀色線條勾勒出了水滴形狀,將一團柔白色的光芒包裹其中。

錯綜的靈紋極其細密地鐫刻在鑲嵌的銀色線條上,凝禪仔細看了片刻,便已經覺得有點恍惚。

這並不正常。

她已是無極,這個世界上能讓她的靈識感到恍惚的靈紋並不多,而能夠擾亂靈識的靈紋,從來與禁錮和封印有關。

但禁錮和封印伴隨的,都是強大的禁忌力量,通常會給人不適感,可她手中的這枚吊墜傳來的,卻隻有綿延不絕的溫柔和守護之意。

她攤開手,看向虞彆夜:“你見過這個?”

“不,不是見過。”虞彆夜連呼吸都放

輕,他的聲音有如呢喃,近乎難以自持地靠近她的掌心:“是熟悉……”

那團柔和的光繾綣地灑落,虞彆夜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卻甚至不敢觸碰,隻是落在了那片光芒落下的邊緣,便已經像是被灼傷般,猛地收回了手。

凝禪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虞彆夜沉默了許久,他說不清這種熟悉感的由來,心頭卻覺得好似有一隻手攥住了他的心臟,讓他每一下心跳都變得酸澀難耐。

直到一隻手輕柔地撫上了他的臉。

“你怎麼哭了?”

虞彆夜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然已經淚流滿面。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凝禪:“我哭了?”

臉頰的微涼遲一拍地傳來,虞彆夜遲疑地抬手,再看向指尖上的液體,眼中的困惑和心間的澀然更深。

凝禪卻已經在電光石火之間,想清楚了許多。

從尋道大會時,祝婉照莫名出現在畫棠山下,與虞畫瀾最初的奇異交集,再到南溟幽泉的小世界中,她像是憑空般的出現,又以及這兩年來從殷雪冉那裡傳來的許多消息……

雖然還不知緣由,但毫無疑問,祝婉照的目的,從頭到尾,都是那座畫棠山。

她要去畫棠山。

而她要去畫棠山的唯一可能,隻可能與虞彆夜的母親有關。

所有這一切串聯起來,這枚不知為何交由到凝禪手上的吊墜,來由就變得明了了起來。

“我猜想……”凝禪慢慢開口:“這或許與你的母親有關。”

可是既然如此,為何要給她,而不是直接給虞彆夜?

無論祝婉照和虞畫棠有什麼關係,都理應不該不知道虞彆夜和虞畫棠的關係。

凝禪有些困惑,她的靈識飄散開來,輕柔地包裹住掌心的吊墜。

靈識的視角下,那些鐫刻在銀色蔓藤上的靈紋變得清晰起來。

那些線條纏繞繚繞,再在凝禪腦中重新繪製成型,最終定格成了一片繁複錯綜卻終於有跡可循的靈紋禁錮陣。

凝禪神色微變,驟而起身。

下一瞬,她的身形已經出現在了藏書閣。

踏入無極境後,整個合虛山宗的藏書閣都已經對她徹底開放,她隻需念動,便可以一步踏往自己想去的地方。

凝禪步履匆匆,她從一處上了重重禁錮的書架上,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本已經脆弱到快要掉書頁的古籍,依照自己的印象,翻到了某一頁。

能夠承載靈紋陣的書頁都是特質的,然而便是沒有注入任何靈息的靈紋陣本身也會擁有力量,再特質的紙張在靈紋陣的衝刷下,會無可避免地變得脆弱,直至在某一日湮滅。

這世上奇詭的靈紋陣浩瀚如煙,所有陣的形成都不是偶然,而是步入靈陣師一道的無數前人在千百次的失敗與試驗後總結的成果。

傳承與記憶本就是陣之一道延續的方式,凝禪前世閱儘天下陣,卻也不敢說,自己在陣之一道上,有多深的造詣。

譬如她方才在腦海中勾勒出的這個陣。

如此奇特詭譎的陣,她也隻見過一次。

就在她手中的這張書頁上。

她的目光再次隨著書頁上的紋路勾勒一遍卐卐[]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與腦中方才遊走的靈紋一筆筆比對重合。

然後終於確定。

九轉拘魂陣。

凝禪重新看向掌心。

她掌心的這枚吊墜上,細密鐫刻的,是九轉拘魂陣。

也就是說,那其中長明般燃燒著柔和光芒的……是一縷魂魄。

一縷虞畫棠的魂魄。

藏書樓的最高層一片安靜,連呼吸都變得清晰可辨。

凝禪倏而明白了為何祝婉照偏偏將這吊墜給了自己,而非直接交由虞彆夜。

因為她是傀師,能夠給替身傀點靈的傀師。

她可以點靈注魂。

自然也能魂魄中的記憶。

凝禪將那枚吊墜懸在自己面前,任憑其中的光芒照亮自己的眼瞳。

前世,她從不知曉,這世間還有這樣一枚吊墜。

殷雪冉沒有潛伏在祝婉照的影子之中,祝婉照自然無從將這枚吊墜交由給自己,她帶著祝婉照的魂魄到了畫棠上,旋即不知發生了何時,但總之這枚吊墜最終定然是落到了虞畫瀾手中……

她已經大致猜到,虞彆夜正是追尋這一縷魂魄而去。

如果她想,她大可以現在就將靈識沉入其中,虞畫棠的過往。

但她不能。

凝禪將手中的那本古籍放歸原處,重新邁步,結了傳送陣,回到了虞彆夜身邊。

虞彆夜並沒有離開。

凝禪的一去一回在她看來並沒有多長時間,但事實上,將這樣繁複的靈紋陣比對一遍,其實已經過去了足足一日一夜。

虞彆夜的眼瞳有些微紅,他在看到她的同時,便已經開口:“我知道那是什麼了。”

“我知道這個吊墜是什麼了。”

和凝禪開口的第一句話幾乎同時響起。

“那是我母親的魂魄。”兩人對視一瞬,是虞彆夜繼續道:“那縷氣息……來自我的母親。”

凝禪注視著他,頷首:“吊墜上是九轉拘魂陣,但……卻又與真正的九轉拘魂陣不同。”

她將那枚吊墜放在了虞彆夜掌心:“所謂拘魂,是顛倒陰陽,行不可為之事,硬生生將本應入九幽輪回的魂魄強硬地拘於人間。這是一個強迫而為的法陣,本就是禁咒之一,通常來說,這樣的靈紋陣幾乎都伴隨著怨毒與不安,拘於其中的魂魄也會有強烈的想要掙脫束縛的願望。”

“給我一縷你的靈息。”凝禪的手指點在虞彆夜的掌心,再引導他的靈息一並觸碰到了那枚吊墜。

“你感受到了什麼?”

從靈息彼端傳來的,是沉靜與溫和。

虞彆夜慢慢道:“她是自願被禁錮的。與其說是被禁錮,倒不如說……鐫刻在這個吊墜上的靈紋陣,

在保護她。”

凝禪頷首:“是的。在這個九轉拘魂陣之上,原本還有一層遮蔽法陣。祝婉照在將這枚吊墜給我之前,將這一層遮蔽法陣擦去了一半。換句話說,在擦去遮蔽之前,恐怕其他人便是見到了,也隻會覺得這是一枚再普通不過的吊墜。”

“為什麼要遮蔽?”凝禪皺眉:“她在躲避什麼?是害怕被誰發現?祝婉照是怎麼得到這一縷魂魄的?在此之前,是祝婉照在保護她的魂魄嗎?”

虞彆夜深深看向那枚吊墜,他用手指輕輕摩挲著吊墜的表面,那片柔和的光溫柔地照亮他的指尖。

他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恍惚覺得好似是虞畫棠溫柔地握著幼年時的他的手,告訴他,阿夜,要勇敢。

要勇敢。

勇敢地邁入那些未知的黑夜。

哪怕黑夜猙獰。

“我做過一個夢。”虞彆夜倏而開口:“是某一夜我在淵山下的樹邊睡著的夜晚做的。”

“在那個夢裡,我見過這個吊墜。又或者說,我見過她的魂魄。”

他在那個夢裡奔走於不見前路的密林之中,無數參天的樹林遮天蔽日,分不清白晝與黑夜,周遭潮濕陰冷,前方隻有一縷微光。

他本能地想要接近那縷光。

於是他披荊斬棘,蹣跚前行,哪怕滿身是傷,無數次跌倒再站起來。

到了後來,他終於觸摸到了這一縷光,卻在一片如夢中夢的大片空白恍惚後才醒來,再回首時,他已經佇立在了一片近乎永恒的荒蕪之中。

他站在巨大空曠的大殿裡,穿著純黑的寬袍,心中空蕩如死,影子拖得很長。

在夢裡,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何心中空空,直到這一場大夢醒來,他坐在淵山的夜色中,捂著莫名悲慟的心,抬首望向山巔的那一抹暖黃的光,才緩緩恍然。

夢裡的他,孑然一人,身邊再無她的身影。

步入修仙一道,便再也不會做毫無意義的夢,所以虞彆夜一直以為,那縷光代表的,是凝禪。

他如果像是在夢中那般苦苦追尋她,最終反而會失去她。

所以他才會在那一日掃雪上山,隻為了見她最後一面,再去奔赴一場訣彆。

卻原來,那束光,指的是他掌心的這一縷魂魄。

於是夢中的一切都被顛覆改寫,那些意象有了全新的解釋。

虞彆夜抿了抿唇,重新看向凝禪:“你願意和我一起看看當年的畫棠山嗎?”

哪怕這份魂魄的記憶中,有再多不堪。

哪怕要將最泥濘的他和他的過去撕扯開來,呈現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