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咚——
這不是凝禪距離虞彆夜最近的一次。
墜入南溟幽泉的小世界時,他為了護住她,將她周密地籠在懷裡,周遭的妖氣密布,光怪陸離,他卻隻能感受到懷中人的溫度。
凝禪小憩時,他俯身為她蓋過毛毯,甚至攬過她的一縷發,小心地將唇貼在上面過。
但這兩次,卻好似都沒有這一次的距離近。
明明她全身上下與他接觸的地方隻是一點指尖,她距離他還有一步之遙,就算風吹過她的發,也無法與他的糾纏在一起。
他卻覺得自己好似被她的氣息徹底籠罩,連靈魂都忍不住在戰栗。
他近乎茫然地想著她剛才的話。
他的心跳真的很快嗎?
——是很快,不止心跳,他覺得自己的血液都隨著心跳在這一瞬沸騰,順著將要到嘴邊的話語一並上湧。
再停滯。
凝禪並不催他。
所有的這一切,虞彆夜在前世也經曆過,那次他回來時,比現在還要更形容淒慘很多。
隻是面前的虞彆夜比上一世歸來時的虞彆夜要年輕許多,甚至才剛剛有了一點青年人的輪廓。
那種少年氣還未徹底褪儘的銳氣還沒有被青年時期的穩重溫潤蓋去,這一世的虞彆夜比上一世成熟得更早,沒有經過淵山那些年的沉澱,又經受了這一切洗禮,他的此刻要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都更像是一柄劍。
一柄養精蓄銳這麼多年,都還沒有真正出鞘過的劍。
上一世不是這樣的。
那時她因為惱怒他的離開,甚至給淵山多加了好幾道大陣,然後在發現這些陣都無法阻止他在夜半時分歸來,於山腳棲息時,怒火更盛。
所以她研究過許多靈法陣,許多封印,一開始壓根不是為了做傀,而是為了暗中和虞彆夜較勁。
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的勁。
凝禪其實覺得自己應該早就忘了自己當時的心情,但此時此刻,她竟然十分清晰地回想了起來,那些情緒像是跨越了兩世的時光,重新精準地落在了她的心中。
——既然走了,為何又要打著淵山的名號?
既然回來,為何卻從不上山?
隻是上一世他回來時,她情緒最激烈的時候,也隻是冷冷問了一句:“虞彆夜,你當淵山是什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當時虞彆夜沉默了許久,說:“家。”
於是她所有的怒火都被這樣的一個字擊碎,轉身不再深究。
家確實是唯一可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如果家都不可以,那什麼地方可以?
再後來,虞彆夜告訴了她許多自己這一路發生的事情,說自己被同伴背叛,多少刀劍將他貫穿,若非凝禪的那些替身傀,他恐怕早已死無全屍,但他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又說他身敗名裂的事情是被誣陷,
他從未在秘境中殘害過任何人,也絕沒有故意將誰留在險境過。
說他被下了追殺令,如今有許多人與他不死不休。這一切的背後一定另有人指使,他不知道這人的目的是什麼,但直覺或許與虞畫瀾有關,所以這次回來,是想要無論如何都告知凝禪一聲,一定當心。
他滿身是傷,卻說,他要去查明這些事情的真相,查清楚之前,不會再回淵山。
就像隻是想來親口和她說清楚這些事情,便要獨身一人去奔赴一場訣彆。
凝禪扣下了他,然後一並與他下山,直到被推下畫棠山巔。
……
前一世就像是所有的一切都潦草結束,現在回想起來,虞彆夜帶回的這些消息一條條層層疊疊地覆蓋在她的心頭,所以她也就漸漸淡忘了自己彼時其實真正想問、卻又停滯在了嘴邊的那個問題。
如今她提前知曉了他的許多疑問的答案,堵住了他如借口般想要說出的話語。
那麼當初那個問題,便也重新浮出了水面。
那時她沒來得及問。
於是前世今生的她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
“虞彆夜,我隻問你一次這個問題,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凝禪道:“你到底為什麼回來?”
到底是為了搞清楚那些事情的答案。
是因為明知她不會放任滿身是傷的他離開,故意那麼說,來帶著勢在必得地試探她是否會將他留下。
是想得到她的同情,再要幾具替身傀。
還是彆的什麼原因?
“我回來……”長久的沉默後,虞彆夜終於開口。他的聲音有些乾澀,眼眸垂落片刻,再抬起,帶著某種孤注一擲的決然,看向凝禪的眼睛。
“是因為我想見你。”
這句話說出口後,就像是凝滯了太久的奔流終於有了一個微小的宣泄口,開始重新運作。
淵山百年,合虛一夢。
前一世的虞彆夜入夢太深,寧可將自己困死在繭房之中,讓天上月永遠高懸。
這一世的虞彆夜,被天上月抵在胸口,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所以他深吸一口氣,重複道:“我回來,隻有一個原因,因為我想見你。”
他的表情平靜,手指卻帶著不自然的顫抖,比手指抖動得更厲害的是心。
因為他知道,隻要他的這句話說出口,所有一切的平衡都會在瞬息間灰飛煙滅。
他是她的師弟。
當初被她帶回來時,他有多欣喜,後來就有多痛恨這一層身份。
所以他從最初的“師姐”不離口,到越來越閉口不言。
可他卻又害怕,自己到頭來,連她的師弟都做不成。
這樣的心思越深,他便覺得自己越肮臟,越不堪。
所以在感知到自己妖力重新翻湧,虞畫瀾又要在秘境之中投放土螻妖時,虞彆夜幾乎是踉蹌著逃離的。
他怕自己再停留下去,會有更多的、自己
也難以控製的僭越。
他能控製住自己的言行,卻控製不住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自己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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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些難明的夜。
他不想做她的師弟,卻隻能做她的師弟。
而如今,隨著他的這句話,遮蔽他內心妄念的最後一層束縛也被戳破。
“那麼,你現在見到我了。”凝禪抬頭看他:“然後呢?”
然後?
虞彆夜眼底的洶湧宛如不見底的深淵,他純黑的眼眸裡甚至透出了一點瘋狂的璀金。
那些日日夜夜被強壓在心底的扭曲藤蔓終於瘋長,他的所有妄念與陰暗在日光下被照耀得清清楚楚,那些偽裝的乖順與溫和隨著虞彆夜驟而前踏的一步,清脆地碎裂開來。
虞彆夜精致的眉眼間帶著不計後果的瘋意,他俯身,如自己無數次夢到過的那般,一手將凝禪按在自己懷裡,一手抬起了她的下顎。
然後吻住了她的唇。
他甚至沒有閉上眼。
任憑自己洶湧流淌的不堪欲.望和近乎直白的貪婪徹底展現在她面前。
凝禪的唇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柔軟。
他得寸進尺地含住了她的唇珠,像是等待審判一樣,等待她將他推開。
或許還會給他一巴掌。
她應當不會罵他,他從未從她的嘴裡聽過半個臟字,但她應該會用那種唾棄而厭惡的視線看他,從此甚至不願意聽到他的名字。
所有這些念頭如風一般掠過他的腦海,他一邊這樣想著,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此刻周身如狂歡般的戰栗。
記住這一刻。
他周身的每一縷靈息,每一隅呼吸,都在叫囂著同一件事。
得寸進尺再多一點,然後,記住這一刻。
虞彆夜離開凝禪的唇一瞬,他極近地看著她的眼睛,等待著從裡面會流露出的任何情感,嘴唇翕動,摩挲在她的唇角。
“現在,你可以審判我了。”
審判對自己的師姐擁有如此欲望的、肮臟不堪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