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1 / 1)

凝禪頗為鎮定地衝虞彆夜輕輕點了點頭,轉回頭來。

她的背影與平素裡看起來一樣平靜到冷淡,好似再多的情感也無法讓她的目光多停駐分毫。

虞彆夜沒有垂下眼,徑直看著她的背影。

良久,在心底苦笑一聲。

這便是為何他始終要保持表面的那一份鎮定與溫柔的原因。

既然不能讓她停駐,又何必驚擾她分毫。

他並不知道,此刻隻留給他一個背影的凝禪心中,正在掀起驚濤駭浪。

幡靈說此前那些話的時候,凝禪下意識是有些不相信的。

並非不信任,而是她在沉思之後,更偏向於將虞彆夜對她的感情定義為深層次的感激和些許的依賴。

——她自認為完全可以理解,在虞彆夜經曆過她在夢裡見到的那些折磨與往昔之後,對於向他伸出手,抱有單純且毫無目的的善意的人有著一些或許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感激還是渴慕的情感。

就和前世一樣。

前世雖然她並不知曉虞彆夜有著這樣的過去,但在與虞彆夜如此朝夕相處日日夜夜的近百年時光中,虞彆夜對她產生一些自己也分不清是什麼的情感,是非常正常的。

凝禪覺得能夠分析出這些的自己是理性的。

直到此刻。

她終於意識到,她的那些所謂的理性,更像是自以為是。

或者說,自欺欺人。

哪怕是重生了一次,再去回想的時候,凝禪依然認為虞彆夜對她的喜歡,是那百年的相處後,慢慢滋生出來的某種類似於相伴相隨後的習慣性的喜歡。

就像……

就像她對他一樣。

是的,前世的凝禪,是喜歡虞彆夜的。

克製的,淺淡的,習慣性的,亦或者說是對他的喜歡不拒絕的那種喜歡。

至少凝禪自認為是這樣。

所以她才會為他屠了少和之淵半門,燒了一整座畫棠山,再提劍殺上畫廊幽夢,想要帶他回來。

然後,這份喜歡,戛然而止在他推她下山的那一掌。

再逐漸變成了回想起原著劇情後的愕然。

她不認為這種淺淡的喜歡可以發展成原書中所描述的那種偏執到病態的追逐,如果她沒理解錯,虞彆夜甚至在她死後,試圖集齊她的魂魄。

晚秋的淵山上,枯枝敗葉遍地,縱然合虛山宗的執事已經帶著弟子們清理過了一遍,但秋風掃過一夜,枯黃便也落了一夜。

這一夜,是凝禪此刻落腳時發出的有些悶的喀嚓。

也是虞彆夜沉黑如永夜般滴水不漏的眸色中,突然劃過的一道過分耀眼的流星。

“師姐。”虞彆夜的聲音倏而響起。

凝禪的思緒猛地被打斷,她甚至有一瞬倏而驚醒般的慌亂,想要回頭卻頓住。

她有種被撞破的奇妙心慌,下意識避開了虞彆夜的眼睛,隻側了側臉

:“嗯?”

回應之後,

虞彆夜還和段重明因為喊她師姐的事情陰陽怪氣地對撞過兩句。

但最近……

最近,他好像極少再說出“師姐”兩個字了。

好似在刻意回避這個稱呼。

凝禪在等虞彆夜的後文。

但他卻久久沒了聲音。

凝禪有些疑惑地看去一眼,正對上虞彆夜似笑非笑看過來的目光。

虞彆夜跟在她的身後,換了一身與她同款的、暮山紫色的亂雪峰道服,她這樣駐足時,虞彆夜上前兩步,拉近了與她的距離,恰好與她的衣袂摩挲擦過。

他身量很高,並肩的時候,要落下目光才與她恰好對視。他靠近她,倏而彎腰。

他的氣息太近,那張比青年時期要漂亮得侵略性更強的臉驟而放大,凝禪心底一驚,下意識後退半步:“你乾什麼?”

虞彆夜眼中有了一瞬的茫然。

他抬起手,從凝禪發頂順著她的碎發取下來了一枚扇形的銀杏枯葉,表情無辜:“想幫你取下來落葉而已。”

凝禪:“……”

此前她還會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但現在,她敢肯定,他絕對是故意的!!!

*

重回淵山,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好在前世已經跌跌撞撞走過一遍程序,重來一次,多少可以繞開許多彎路,直達主題。

比如凝禪不必再去測繪一圈地形再起護山陣,而是當著虞彆夜的面,雙手背在身後,施施然繞著淵山山腳走了一遭,看似毫無規律,也隻想是在考察地形而已。

但走到最後幾步的時候,她原地蹲下,單手按在地面,然後就在虞彆夜和段重明震撼的目光裡,靈息遊走,直接起了淵山的護山大陣。

“淵山從此就姓凝了。”凝禪拍拍手,滿意地看著面前的大陣,再在陣眼處抬起手,靈息翻湧,正大光明地召出了此前那具格外巨大的戰鬥傀,穩穩地落在了陣眼處。

戰鬥傀有二層樓高,淵山高絕,如此身型的戰鬥傀從山巔向下看,並不多麼顯眼,但若是站在淵山之下,便可以感受到來自山體和如此身型居高臨下的戰鬥傀的雙重壓迫。

段重明雙手抱胸,抬頭看去,“嘖”了一聲:“這麼張揚?”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凝禪道:“若是有人能一拳擊穿我的戰鬥傀,翻山而來,我心服口服。若是沒這個本事還想破陣,被我的戰鬥傀一腳踩死不也很正常嗎?”

段重明:“……這就是傳說中的用最溫柔的語氣說最殘忍的話嗎?”

凝禪掃他一眼:“你今天的話也很多。”

段重明一口氣沒上來:“我哪天話不多?”

凝禪沉默片刻:“……也是。段大師兄確實很有自知之明。”

兩人拌嘴幾句,段重明倏而

問道:“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以後就在這裡,不回亂雪峰了嗎?”

“不是不回。”凝禪慢慢道:“你應該知道,我現在的處境並不安全。”

段重明挑眉:“你不安全,好歹有合虛大陣和亂雪峰一起給你攔著,難不成靠著你現在起的這一層淵山陣就安全了?”

凝禪抖了抖手裡的招魂幡:“不,我隻是想要找一個能讓我隨時用這東西的地方罷了。更何況……”

她湊近段重明,笑容滿面:“段大師兄,沒看出來嗎?我九轉天了。”

段重明:“……”

段重明早就想問了,怎麼前幾天兩個人還在同一起跑線,轉眼她不僅已經做出了名滿天下十萬金一具的替身傀,還九轉天了!

凝禪笑意更深:“可能這就是天賦吧。段大師兄,加油哦,我在終點等你。”

段重明:“。”

自閉了。

他決定轉移仇恨,靠後幾步,目光不善地落在了虞彆夜身上:“你沒點想法?”

虞彆夜手裡攥著一片銀杏枯葉,上面薄薄覆蓋著一層靈息,也不知有什麼稀奇的,被他玩來玩去:“什麼想法?”

段重明高高挑眉:“你師姐轉眼已經這麼強了,你沒點危機感?”

虞彆夜仿佛這才恍然知曉他的意思,“啊”了一聲,誠懇道:“有,但不多。”

段重明:“……”

段重明恨鐵不成鋼:“怎麼能不多呢?不覺得自己在師姐身邊沒什麼用了嗎?這麼大個淵山,你要靠她一個人守嗎?”

虞彆夜認真想了想,神色更陳懇了些:“師兄想要變強的話,我倒是有個好建議。淵山上下就這一條路,我在這兒給您修一座守山小屋,這樣凡是前來的人,都得先過您這一關,以戰養氣,想來用不了多久,師兄就可以突破了。”

段重明震撼極了。

而且竟然說不出半個反駁的字。

就是明知虞彆夜的目的是要留在這裡給凝禪打白工,但偏偏他又說得極誠懇且有道理,字字句句都像是為他著想,但他就是覺得不對勁!

段重明一邊思索,一邊隨口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

“但事情也確實是這樣沒錯。”虞彆夜從善如流地接過話頭,行動力極強,說話間已經在戰鬥傀旁邊的山路一側以靈息劃出一片空地,再將上方的所有靈植移平,堪堪畫出了一片絕不吝嗇的地基雛形:“這裡怎麼樣?”

段重明:“……啊?”

虞彆夜折了一根樹枝,在地面上平直地畫出線條,二兩下為段重明做好了規劃:“這邊是書房,書房連接著臥房,臥房後側為入定修煉間。這邊另起一間小廚房,院中此處放石桌……還是說您喜歡木桌多一點?”

段重明已經看呆了,下意識回應:“石桌。”

虞彆夜的笑容甚至可以用乖巧懂事來形容:“磐華石還是陀羅石?”

段重明連連擺手:“……也不必這麼貴重,石桌而已。”

虞彆夜頷首:“好的,

磐華石。”

“不是,

等等,你……”

段重明不知不覺已經被虞彆夜代入了他的話語節奏裡,甚至開始和虞彆夜商量這院子的門應該側開還是正開,院子裡要種幾棵樹,院子外要設什麼陣。

凝禪站在一邊,有些恍惚地看到了前世如出一轍地建在這裡的那一棟守山小樓。

兩人話語中越來越多的細節與前世的記憶畫面重疊,凝禪覺得自己懂得了什麼。

她一直以為,是段重明自願在這裡守山的。

原來這其中還有這麼一遭。

她就說,以段大師兄的本事,斷斷搞不出這麼漂亮的小樓,這麼名貴的磐華石桌,這麼闊氣的院落。

原來這一切的背後,都有一個虞彆夜。

如果是前世,凝禪還會覺得,這真的是虞彆夜擔心淵山的安危。

但這一次,見過虞彆夜夜色中越境殺人和與虞畫瀾硬對一掌的實力後,凝禪哪可能還會這麼天真。

她盯著面前兩個人有些忙碌的背影。

看著段重明在虞彆夜的畫餅之下已經在憧憬自己二個月六合天八個月七星天的燦爛未來,並且真的打算就在這裡長住,沒什麼事兒就不回亂雪峰了。

再想到此前虞彆夜和段重明多少有點針尖對麥芒的陰陽怪氣和此時此刻突如其來的熱心乖巧。

凝禪突然福至心靈地懂了。

他彆不是想要用這種方式把段重明從她身邊支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