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出死關。)(1 / 1)

羅浮關。

凝禪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她隻覺得自己好似才睡著沒多久,耳邊便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鈴聲。

鈴聲清脆且熟悉。

她猛地張開眼。

天光還未大亮,窗外是朦朧的藍與白交織的薄霧。

按照合虛山宗的規矩,每個合虛弟子的門前,都會掛著一枚簷下鈴。

此刻將凝禪吵醒的,正是簷下鈴的聲響。

甚至並非她簷下這一枚,而是整個羅浮關合虛山宗的這一片領地的所有鈴聲綿延成了一片,交織成了細密的網。

凝禪心底徒然一頓,她來不及穿鞋,赤腳起身,便要推開門去摘下簷下鈴,聽聽到底發生了什麼。

才走到門口,已經有弟子揮舞著手中的簷下鈴,如疾風般掠過她的門前,留下半句話:“……望階仙君出死關了……”

凝禪的手都已經落在了門把手上,聞言卻又停住。

如果望階仙君真的尋求突破成功,確實可以成為清晨時分,所有合虛弟子的簷下鈴響徹天穹的理由。

門外的奔走越來越多,大家的聲音裡也帶著巨大的喜悅。

——近些年來,合虛山宗積弱,加之合虛掌門都閉了關,宗中無人,無極境的仙君寥寥,成為了三大宗門之中力量最弱的一門。

而倘若望階仙君出關,則意味著本就是朱雀無極的這位仙君,真的在所有人的不看好之下,摸到了淩駕於無極境之上的可能性。

如若真是這樣,那麼合虛山宗的無極境少於其他宗門,又有何妨呢?

這些年來,行走於浮朝大陸之時,大家多多少少都收到過來自其他宗門的冷嘲熱諷和排擠白眼,如今一朝揚眉吐氣,一時之間,整個合虛山宗轄區的氣氛都變得熱烈燦爛了起來。

唐花落還沒穿戴整齊,就已經跑了出來,她興奮地停步在了凝禪的門前,顯然第一反應便是要將這個好消息分享給自己最喜歡的師姐。

隻是手都抬起來了,卻被人從後面攔住。

唐祁聞眼中也是喜悅,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溫聲道:“從大陣中出來以後,師姐肉眼可見的疲憊,此刻她未必醒來了。”

唐花落欲言又止,她覺得唐祁聞說得沒什麼問題,隻是……

“可是簷下鈴聲音這麼大,我猜師姐肯定已經被吵醒了。”

她小聲道。

凝禪在門內聽到,彎了彎唇角,卻極難有真的笑意。

因為她想起來了。

前世望階仙君也並不是真的從頭閉了死關到尾的,他中途也曾出關過一次。

彼時她正在北宿陀羅道,剛剛取到虞彆夜需要的元一虛靈草,又恰逢有邪修與她爭奪,她人生地不熟,合虛山宗在北宿的據點力量並不足夠庇護她,她隻能靠自己一路搏殺,又受了點傷,自然無暇去打聽其他一應事情。

等她回到亂雪峰,幾乎前腳才進門,後腳就被要求速去滄魁山,她到了那邊以後,消息不通,還是看了天象,才驚覺應是有無極境的仙君墜落,然後才得知了望階仙君的死訊。

再後來,她才在茶餘飯後無意中聽人說過一句,是說彼時尋道大會,合虛山宗的弟子們險些被卷入妖潮,是望階仙君臨時從死關中破關而出,這才保住了合虛弟子們全須全尾地回到宗門之中。

當時聽完,隻覺得望階仙君真不愧是一宗之主,饒在死關閉關中,依然心懷天下,真是當之無愧的合虛宗主。

但事到如今,凝禪卻對這一切已經有了另外的看法。

如果,這一世,她依然事不關己,是否也會被卷入那妖潮之中,成為迫使望階仙君破關而出的棋子之一。

是的,凝禪懷疑,前世望階仙君的出死關,本就是一場設計好的、針對他的陰謀。

幡靈已經驗證了她的直覺,那妖潮確實並非來自妖域,甚至其中的妖獸也與尋常不同,它無法以自己的拘魄眼看到它們的六魄,也無法以招妖幡號令。

這本就是一件很奇異的事情。

至於那個七星地煞大陣……

世人見了自然無不說一聲周全,並且歎服虞畫瀾的未雨綢繆和通天手段,如是才將一場本應餓殍千裡浮屍遍野的妖潮壓滅在了繈褓之中。

凝禪卻在想,那七星地煞陣的布置絕非一日之功,沒道理前世不存在。

可前世卻鬨到了非得望階仙君出手才能挽救合虛弟子的程度,甚至連同樣也是朱雀無極的止衡仙君都不管用,可見那妖潮……恐怕已經到了極難控製的地步。

換句話說,虞畫瀾手捏大陣,卻顯然要親眼目的自己的目的達到,才施施然胸有成竹地入了幡中世界。

這一世呢?

這一世又是什麼原因,促使虞畫瀾這麼早就起了陣,才將這一次妖潮扼殺在了搖籃之中?

凝禪思緒急轉,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是虞彆夜。

若非虞彆夜也被她帶去了南溟幽泉,虞畫瀾理應絕不會這麼早就激活陣眼。

至於他想要困住虞彆夜做什麼,答案也不言而喻。

他……想殺他。

……

雖然還沒有任何證據,但凝禪在想通這一切後,心底還是忍不住一個激靈。

隻是如今南溟幽泉的妖潮已經被徹底控製住,這一次,逼迫望階仙君出死關的原因,又是什麼?

虞畫瀾,竟然還有其他的後手嗎?

凝禪思緒千轉,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個答案來,心道自己在這裡瞎猜也沒什麼用,乾脆攏了攏散落的長發,上前一步拉開了房間門。

她方才思忖得太過入神,都不知門外何時沒了聲音,又何時換了人。

凝禪抬頭,恰對上了虞彆夜的雙眼。

他的眼瞳純黑,是能夠遮蓋住原本燦金色的深不見底的黑,此刻看著凝禪的時候,卻明晃晃倒映出她的影子。

簷下鈴還在響,隻是沒有之前那麼急促。

虞彆夜手裡捧著一摞高低大小的匣子,他抱得稍顯吃力,神色卻一絲不苟道:“昨日的靈草和靈果……都已經洗完了。”

言罷,還示意凝禪去拿摞在最上面那一冊卷軸。

凝禪打開一看,上面竟然巨細無遺地寫了哪一株靈草被放在了哪一個匣子裡,甚至標注了靈草和靈果們的品名和藥效時限,可謂細心至極,面面俱到,無可挑剔。

凝禪啞然。

她不過一時羞憤,想到了小世界中的一些往事。可虞彆夜什麼也不記得,她委實算得上是遷怒。

那些靈草中是有名貴的幾株,但大多都是隨處可見的大路貨罷了,哪裡值得被如此對待。

但凝禪轉念又一想,遷怒又怎麼樣?

她這樣找點事兒給虞彆夜做,他這種七竅玲瓏的人,恐怕反而才會覺得安穩。

更何況……

凝禪看著那一行行她再熟悉不過的、漂亮飛揚的字跡,到底還是有些感慨。

此刻的虞彆夜與前世的影子有些微妙地重疊在了一起,就好像無論她的情緒多麼起伏,說出再多匪夷所思的要求,他都能妥帖地將她撫平,再去將她所說一一實現。

凝禪乾巴巴地“哦”了一聲,隨手指了指身後的桌子:“放在上面吧。”

等到虞彆夜走進去,凝禪才有些恍然地想,剛才她想到哪裡了來著?

她還在回憶,虞彆夜已經放好了匣子,目光在明顯燃了大半夜未熄滅的靈石燈上停頓了一瞬:“昨夜……你睡得不好?”

凝禪並未發覺,此前總是一口一個“師姐”的少年,不知為何,有些微妙地避開了這個稱謂。

她不是那麼敏感的人,也沒有非得逼著虞彆夜喊她師姐的癖好,更不會發現虞彆夜看她的目光比平時更晦澀幾分,隻隨口道:“許是有點認床,也或許勞累過度,反而會有點失眠,不礙事。”

又問:“外面發生什麼了?”

虞彆夜硬生生阻住自己下意識向著凝禪床榻方向轉去的視線:“兩件事,但也可以歸為一件事。”

凝禪心底莫名一顫。

“滄魁山妖潮,望階仙君出死關。”虞彆夜輕聲道:“或者可以說成,望階仙君為了平息滄魁山妖潮出死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