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的背後,是一片純黑。
凝禪說不清自己是站立還是懸浮其中,她有些茫然地睜大眼,但這樣極致的純黑之中,睜眼與閉眼也失去了區彆。
直到一點光照亮了整個空間。
那光影先是一個點,很快就擴散成了小半個面。
凝禪環顧四周,終於看清了自己之所在。
她正站在不知何處的山巔之上,舉目四望皆是懸崖,腳下微動便會有碎石沿著峭壁簌簌而下,千仞高絕,山風吹拂,將她的衣袂和額發一並吹動。
山巔有座廟。
廟裡似乎有人,但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從她腳下到廟裡,有且隻有一條路。
一條沒有台階,滿目空空的路。
凝禪抬頭看了那有些破敗卻屹立於崖巔的破廟片刻,抬腳登廟。
隨著她的邁步,她的腳下出現了第一層台階。
四周的一切驟然變幻。
一張繪卷在她面前徐徐展開,旋即便有一行字在繪卷上浮現出來。
“曆經千辛萬苦才來到這裡的道友,在說出汝的願望之前,請允許吾先向汝介紹一下我自己。”
凝禪挑挑眉:“請。”
“吾名為幡,世人喚吾招妖幡,其實吾的名字是招搖幡,隻因吾生性喜招搖顯眼,做幡便要做最叱吒風雲天下聞名的那一面幡。”
準備好了要聽一段故事的凝禪:“……”
啊?
劇情好像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樣?
明明隻是一片白幕黑字,字體都沒有任何變化,怎麼她就硬是從這段話裡聽出了一點得意洋洋?
繪卷上的字還在繼續。
“可惜招搖過頭,招搖便成了招妖。”
凝禪心道,這幡對自己的定位和認知還挺清晰。
“隻因吾幡旗一展,便能號令群妖,也隻因吾之所在,便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所有的字眼頃刻間化作一灘墨色,凝禪面前的景色再變。
她仿佛成了時空中的一雙眼。
血山火海,咆哮與嘶吼充斥著山河大地,她看到妖獸遍野,所到之處哀鴻遍野,然而那些猙獰可怖的妖族卻偏偏隻願臣服於她的腳下,聽她號令,在整個浮朝大陸上奔騰,再將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占據。
這是一種近乎絕對的、讓人難以拒絕的力量。
更像是一種並不隱晦的暗喻——持有招妖幡的人,便能將整個浮朝大陸都輕鬆踩在腳下。
修仙之路本就大道爭鋒,不亟於走一道難容他人的獨木橋,爭到最後的祈願,是長生,是獲得無與倫比的力量,是擁有不被任何人左右的力量。
而所有的這一切,都可以由招妖幡來實現,甚至人力也總有儘頭,但招妖幡所能帶來的力量,卻是真正淩駕於一切之上的絕對。
凝禪站在萬骨枯上,妖獸簇擁著她,她在這一刻好似成了妖皇,也好似看到了曆代招妖幡的主人,睥睨天下。
下一瞬,一切共感與畫面掐滅。
小廟不遠不近地懸浮在前方,凝禪垂眸,再提步前踏。
水墨融化,繚繞的墨色在天與水之間繪出一筆搖曳,繪卷再開,一行字浮凸出來。
“你可願與我重塑幡外世界的秩序?”
凝禪盯著這行字,然後緩緩皺眉:“幡外世界?那幡中世界又是什麼?”
那行字久久凝固,沒了動靜。
片刻,畫卷開始崩塌。
崩塌出了一股莫名的有氣無力。
凝禪看著重新出現在自己的路,再前行踏在台階上。
她的周遭是虛空,卻也是不斷的好似誘惑般的霧色畫面。
那些霧深淺不一,鋪開一幅幅繪卷又散去,分明是在重複那些手持招妖幡之人的璀璨過往。
凝禪將一切都收入眼底,腳步卻不停。
分明肉眼所見不過幾步就可以抵達的小廟,她這樣一路走來,卻竟然還是不遠不近。
凝禪抬眼再落,平靜起步,繼續拾階。
如此過了不知多久,她的下一步,終於有了觸碰到了實物的感覺。
凝禪倏而頓住。
因為那卷散成了霧氣的畫卷複又凝聚,攤開在了她的面前。
“真的不要?”
凝禪看了片刻,伸手觸碰到了畫卷的邊緣。
然後在畫卷上的字跡散開變成下一句之前,從畫卷的邊緣將招妖幡重新卷了起來,輕輕拍了拍。
“彆擋路。”
招妖幡:“……”
招妖幡:“????”
什麼東西!?
彆擋路?!
這三個字是在給它說嗎?!
它可是招妖幡!這輩子都沒有被嫌棄過的招妖幡!從來都是它嫌棄彆人的份,怎麼有朝一日還能回旋鏢到它自己身上?
不可置信。
豈有此理。
招妖幡氣呼呼!
卻聽一聲和煦蒼老的聲音帶笑響起:“既然這位小友都這麼說了,你就回來吧。”
招妖幡“嗖”地一聲飛回了小廟,顯然一息都不想在凝禪身邊待著了。
廟中既然有人,入廟便是拜訪。
凝禪思忖片刻,才要抬袖起禮,那道聲音已經又響了起來:“對著一縷殘魂,不必如此,愧不敢當。小友請進。”
凝禪頓了頓,還是堅持抬手一禮,將手中的劍回了鞘,這才抬步向前,站在了廟宇大殿的門檻之外。
廟宇並不大,稍顯破敗,佛龕之上並無雕像,倒是蒲團上坐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婦人。
老婦人一襲華服整齊,頭發花白,面上皺紋溝壑,一雙眼平靜卻漂亮,甚至有幾分靈動之色,但最為醒目的,還是她臉上有一道幾乎貫穿了半個面部的傷痕,從右眼下斜斜滑落,平直拉到嘴角。
她眼瞳很黑,仿佛密不透風的夜,雖然隻是一縷殘魂,在看向門口的凝禪時,縱使帶笑,也壓迫感十足。
而方才合上的招妖幡繪卷,就落在她的手邊,小小一隻,甚至有幾分可愛。
老婦人身側還有另外另外一方蒲團,她抬手示意:“請坐。”
佛龕空空,凝禪卻並不願入內,也不願坐在蒲團之上,她歉意道:“廟宇太高,我不信,也不尊,不便入內,還望前輩諒解。”
老婦人看向她的目光卻更柔和了些,她的笑意更深:“你與我年輕的時候很像。我不信佛,也不尊佛,所以我從不入廟宇。自然也從未想過,我會困一縷殘魂在此,青燈古佛,隻為等一個有緣人。”
“可……”凝禪的目光落在了空蕩一片的佛龕上。
佛龕無佛,說什麼青燈古佛。
老婦人大笑起來,這一次,她的笑聲裡多了睥睨和倨傲:“佛龕何必有佛。”
她點了點自己:“佛在這裡。”
凝禪愣了片刻:“還未請教您是?”
“我有很多名字。”老婦人衣袖拂動,她在蒲團上坐姿端正卻隨意:“最為世人所熟知的,或許是初代妖皇。”
凝禪眼瞳微縮。
隨著這四個字,她所有被塵封在幡中世界之外的記憶倏而蘇醒。
她有些痛苦地抬手捂住眼睛,接受自己原本的記憶重新湧入自己的腦海之中。
初代妖皇。
這四個字打破了幡中世界與浮朝大陸的隔絕,她的腦中有過去與現在的一幕幕交替出現,更是回顧了一遍方才招妖幡讓自己看到的所有畫面。
無數面容與名字在她腦中交錯,她甚至來不及去想具體的人和物,腦中已經自動定格在了方才的霧色交錯。
原來,她看到的,她剛才所置身的那片戰場,便是初代妖皇當年掃平了大半個浮朝大陸時的模樣。
她的面前此刻,竟然會是初代妖皇的一縷殘魂。
回憶史料典籍,對於初代妖皇的一切並沒有一筆帶過,甚至有許多說不清是後人想象還是真的煞有介事的長篇繪卷,慘烈甚至壯烈。
也有傳言說,其中一些確實是當初的親曆者留下來的。
但此時此刻,凝禪卻可以確定地說,所有的一切都是杜撰的。
因為,沒有任何一處曾提及,初代妖皇是女性。
甚至是面前這樣除了臉上有一道可怖傷痕之外,算得上是慈眉善目的老婦人。
招搖幡,招妖幡。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老婦人的手邊,方才擋在自己面前,卻被自己推開的畫卷安靜乖巧地躺在那裡,完全不如記憶中畫面的那邊肆虐張揚。
——她的腦中不受控製般有走馬燈般的光影交錯。
一邊是自己面前幾乎觸手可及的招妖幡。一邊是這畫卷在血海之中被初代妖皇展開,隨風而起,如旗如幡,在波瀾壯闊的曆史長河中呼風喚雨,譜寫出無數腥風血雨的模樣。
老婦人注視著她變幻的神色,微微一笑,抬手將地上的招妖幡拿了起來,向前遞出:“想起來了?這次還覺得它擋路嗎?”
這樣再近了一些,凝禪看到那畫卷的卷軸是白玉般的剔透。
但比起白玉,她更願意相信,那是白骨。
招妖幡挺起胸膛,得意洋洋等待一個答案。
便聽凝禪誠懇道:“還是這樣覺得。”
招妖幡:“!!!”
奇恥大辱!
這世間竟有人真的不愛它招妖幡!這不合理!!
凝禪垂眸,又開口:“聽聞在‘門’後,可以實現世間一切願望。”
“本應如此。”初代妖皇並不生氣,她放下招魂幡:“但那是你帶命珠來此時的情況,如今你兩手空空,還想要許願?”
凝禪沉默片刻。
“哦”了一聲。
然後轉身就要走。
她實在太過乾脆利索,毫不拖泥帶水,這下連見慣了人間風浪的初代妖皇都愣了愣,眼中有了錯愕之色,然後啞然失笑。
“走這麼著急?我還沒說完呢。”她這次的笑意顯得真心了許多:“不是不能許願,隻是我要先聽聽,你想好願望了嗎?你的願望是什麼?”
凝禪停住腳步,側頭回身:“想好了。”
“我希望幡中世界不要因為我們的到來而被攪亂,也不要因為我們的離開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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