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堂外,比堂內更劍拔弩張。
原本平和的勢力分布被打破,在困字大陣升騰而起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已經撕破了面上的偽裝,劍刃錚然出鞘。
謝家早已糾集世家眾人,虞畫瀾背後的奕劍宗與其他承諾好了利益分配的其他門派勢力蓄勢待發,更有祝婉照收攏的本宗人馬,觀望奕劍宗事態的其他牆頭草……
一時之間,整個奕劍宗都變得熙熙攘攘,混亂不堪。
千年大宗,一夕巨變,過去隱匿在平靜湖水下的魑魅魍魎一並出世,興風作浪,就連劍湖都變得飄搖不定,書舍後鎮壓的那些作亂多端的大妖們紛紛躁動不安,便連那一處封印都變得搖搖欲墜。
山雀小妖阮齡急得快要哭出來,他貓腰在議事堂外,這是他平素裡壓根不能接近的地方,今日也就是趁人多混亂,無人管得到他,他才悄悄摸了過來。
結果他四處都看過了,也不見凝禪和虞彆夜的身影,顯然這兩人應當都被困在了議事堂內。
困字大陣不是他這樣的小妖能接近的。
但阮齡依然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劍。
——那是後來在他學會了凝禪教他的三五式劍招後,凝禪送他的,說是自己做傀的時候,順手打了幾把劍出來,挑了柄順眼的給他。
阮齡緊緊握著劍柄,一瞬不瞬地盯著議事堂的大門。
他不知道自己明明沒什麼用卻偏偏要來。
但他覺得,自己就是應該站在這裡,萬一……萬一凝禪會突然需要他呢?
議事堂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凝禪身上。
這殿內的無極境林林總總加起來也不過幾人,去掉虞畫瀾和其他兩位長老,便也隻剩下了一個虞彆夜。
若是這位虞彆夜一手培養出來的山貓妖真的在此動手,虞彆夜也確實……未必能有反抗之力。
畢竟那可不是真正普通的一隻小妖,而是被譽為天下第二劍的凝禪。
更重要的是。
這隻陪伴在虞彆夜身邊如此之久的山貓小妖,何時成了虞畫瀾的人?
是一開始,就是蓄謀已久的接近?還是後來虞畫瀾的一手好策反,隻為了今日能夠殺掉虞彆夜?
無數猜忌中,處於視線焦點的凝禪終於慢慢抬起頭來。
她的雙眸不知何時變得染了緋紅:“虞畫瀾,你說過,會保我族人平安無虞,那為何這份名單上,會有山貓妖一族的名字?”
虞畫瀾心頭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這名單本身便是一場最大的詆毀和杜撰,楚夫人信口開河胡言亂語,該不會真的有人信了吧?”
他話音落,脖頸上卻倏而多了一道靈息密線。
是凝禪的靈息。
她抬手,聲音變得更冷:“可惜我恰好知道,這名單所用的紙是誓紙,凡用此紙書寫,便不可有虛言,否則執筆之手便會被誓言之力切碎。”
她一手牽著虞畫瀾脖頸上的靈息, 悄然收緊, 緩緩起身:“你敢在這張紙上寫下,我沒有殺山貓一族嗎?”
“這有何不敢?”虞畫瀾笑意盎然:“我自是將他們藏到了天下隻有我一人才知道的地方。你將此處的其他人都殺光,我便帶你去見他們。”
他話音落下,謝柏舟的劍卻已經到了。謝柏舟面色冰冷:“以彆人的族人作為威脅,虞畫瀾,你竟是比我想的要更下作。”
“凝禪。”虞畫瀾被困字大陣箍住,無法動彈,隻輕聲吐出這兩個字,他的笑容變得詭譎:“方才的那道聲音,你明明也聽見了吧?既然遲早要殺了他們,不如現在便來做我的刀,我為你解毒,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隨著他的話語,方才繞在他脖頸上的靈息悄然轉向,竟是將謝柏舟的這一劍阻了下來!
凝禪面色痛苦,卻依然站了起來,她的劍此前和虞彆夜的一樣,被收在了議事堂的門口,但這並不妨礙她出手。
謝柏舟有些錯愕地看向凝禪。
凝禪的目光卻直直落在虞畫瀾身上。
她慢慢自自己的坐席上起身。
九轉天的靈息激蕩開來,整個議事堂之中,所有的靈息都向著她的方向卷動而來,連帶著牆壁和屋頂都有了一些搖晃。
“如果……我說不呢?”凝禪抬眼,她的神色帶著一絲出奇的平靜和笑意:“你們都在等這一天,又怎知,我恰好也是在等你們終於要魚死網破的時刻呢?”
她看向謝柏舟,帶了歉意地一笑:“不是想要阻你,而是這人,我想親自殺。”
隨著她起身的動作,她的面前開始有靈息漩渦出現,旋即,一隻碩大方正的腳從漩渦裡踏了出來,一腳落在了地上!
整個議事堂的地面都隨之震動一瞬。
“那是什麼?”
“……什麼東西,她搞了什麼東西出來!”
……
一片混亂和驚呼聲中,巨大的木傀自靈息漩渦中現身,在傀直起身體的一瞬,議事堂的房頂竟是也直接被掀翻搗碎,露出了青空白雲!
一片瓦碎之聲,議事堂外的眾人也都暫時停下了衝突對撞,紛紛向著這邊看來,然後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啊,抱歉。”凝禪沒什麼歉意地開口:“我這傀,有點高,大家多多擔待。”
眾人:“……”
擔待個屁啊!!這是有點高的問題嗎!!
沒聽說誰家的傀是這樣的啊!
凝禪的劍被繳了,但傀的劍還在。
那劍為了適配傀的身高習慣,對於凝禪來說實在有點重,也有點大,幾乎有她三分之二個人那麼高。
所以她拿劍的時候,幾乎是拖著劍走的。
她沒有理睬虞畫瀾,也沒有理睬在虞畫瀾的指使下,周圍向她攻來的兵刃。
因為她看到,稍遠處的那一襲白衣慢慢站了起來。
虞彆夜沒有拿劍。
但既然困字大陣已經困不住他,放在殿外的劍便也不能被任何東西所阻擋。
他抬手便是滿山劍鳴。
阮齡抱著懷中的劍,有些驚愕地抬眼——
稍遠處囤放著議事堂中人的兵器的地方,所有的劍都開始震顫,甚至不僅如此,大家手中腰間的佩劍也都在這一瞬有了不安分的劍鳴。
一聲清嘯。
虞彆夜的劍如長虹貫日,竟是就這樣戳破了困字大陣,沒入了議事堂中!
拿了劍的虞彆夜,和沒有劍的虞彆夜,是兩個人。
那柄劍落入他手中的刹那,所有人的衣袂與長發都被劍風激蕩開來!
一切攻向凝禪的刀與劍在他執劍的一瞬,都有了一個近乎凝固的頓挫,下一瞬,便已經被這樣浩蕩的劍風掃落在了地上!
謝柏舟早已收回了劍,將祝婉照護在了身後,周身靈息震蕩,警惕地看著面前的一人一傀一劍。
凝禪站在所有這些風波的中央,從被傀戳破的那一隅天空看了出去。
天上依然是一個句號和一個括號的日月同輝。
“我早就覺得有點奇怪,為何天空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凝禪倏而開口:“現在看來,這個問題,也是可以有答案的。”
她甚至沒有環顧四周,而是就這樣,將手中的那柄重劍有些緩慢地舉了起來。
“除了聚起五顆命珠之外,我總覺得應該還有彆的辦法,來打開這扇所謂的‘門’。”她輕聲道,卻足以讓所有人都聽到她的話語:“我想試試。”
回應她的,是虞彆夜。
他說:“好。”
周圍的一切震蕩,一切不安,所有的喧囂與塵埃好似都與傀旁邊的少女無關,因為自有一人一劍,替她將所有的一切都擋在劍風之外,任憑她去做想要做的事情。
虞畫瀾手中掐訣,凝禪的神色卻絲毫未變,他連試幾次,不可置信自己的毒竟然失效:“你——你為何還能站在那裡!你身上的毒呢?此毒沒有解藥,你怎會……!”
“果然無解。”虞彆夜提劍看來:“我早猜到如此,隻好預先替她解了毒。”
虞畫瀾還想問到底是用什麼解了毒,一道爆裂無比的劍風已經自不遠處向他急襲而來!
凝禪雙手握劍,足尖一點,身形如鬼魅般,已經出現在了虞畫瀾身側!
她的劍很重,揮劍便比平時要更多兩分力氣,而這卻竟正好吻合了她此時的心境!
一劍落下。
一盞茶的時間恰至,虞畫瀾想躲,然而凝禪的這一劍太重太快,鮮血迸射之間,虞畫瀾竟是就這樣被凝禪切掉了一隻手臂!
那柄重劍下一瞬,已經在他的痛呼聲中,接近了他的咽喉。
隨之而來的,是凝禪帶著輕慢笑意的話語:“我一直很想知道,誰告訴你我是山貓妖的?我們一族,名為辟邪,又豈是你這種宵小所能撼動的?我不過詐你一下,這些年,你造下的殺孽太多,連你自己都已經記不清了吧?”
虞畫瀾眼瞳一縮。
下一瞬,凝禪的重劍上有朱雀籠火燃起,灼熱的火舌吞吐在虞畫瀾的肌膚上,也將凝禪極淡的瞳色照耀出了一片火色。
虞畫瀾盯著凝禪,他不是不想反抗,而是凝禪這一刹那的氣勢太盛,竟是將他周身的所有靈息都鎖住,不得調動!
他明明是朱雀無極,此刻卻被朱雀脈九轉天的凝禪徹底壓製,毫無反抗的餘地!
火光太盛,將她的肌膚照得幾乎透明,虞畫瀾在這一瞬,看到了凝禪的額心處,竟也有命珠的光芒一閃而過!
“命珠——!”虞畫瀾眼瞳一縮,驚愕道:“你是用命珠解了毒!是誰給了你命珠?他不要命了嗎!”
“在逼出‘門’之前,我還是想要先殺了你。”凝禪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聲音變得森然:“虞畫瀾,你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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