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和之淵的弟子行動速度極快, 明顯是有備而來,應聲而出,如此不過兩炷香的時間, 已經將幾乎所有門派都攪得人仰馬翻, 不得安寧。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遊龍殿的宴席開始之前,一道道密令就已經在少和之淵都弟子之間森嚴傳遞,一切都早已就緒,隻等一聲撕破黑夜的尖叫。
所有的一切都很順利。
——除了直到現在還沒找到什麼真正可疑的人之外。
靈石燈的光在凝禪的劍上反射出雪亮的光,她長發披散下來, 神色雖然不耐煩至極,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劍砍人, 卻也不得不承認……
這位凝大師姐, 長了一張實在過分美豔的臉。
白天在擂台上時,她戰力太強, 大家甚至還沒來得及細細看她的眉眼,就已經被那一拳打得魂飛魄散驚叫連連。
直到此刻,她隨意披著外袍,淡紫廣袖下露出一截皓腕, 膚如凝脂。她黑發如織如墨,瞳色極淺,唇色極豔, 這樣生氣不耐的樣子,不僅分毫不損她的美貌, 反而像是給她周身多了一層炙熱而生機勃勃的色澤。
少和之淵的人群分至兩側, 蘇厭容面色沉沉,沿著分開人群的那條路走了上來,直至站在凝禪面前。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凝禪身上, 饒是他一貫翩翩的模樣,也難掩那目光中的些許惡意與饒有興趣。
所有人都在白日裡見過兩人的擂台賽,蘇厭容對凝禪心有怨懟是定然之時,或許連合虛山宗的居所都是蘇厭容主動要求來的。
有他在,此時恐不能善了。
白日裡在擂台上還無所覺,此刻蘇厭容在凝禪面前站定,足足比她高出了一個頭。
他居高臨下看來,露出了一個說不出是惡劣還是嚴酷的笑:“又見面了,望舒道友。深夜驚擾,卻未料到還能見到望舒道友如此隨性的模樣。”
“怎麼你睡覺還帶著發冠一絲不苟?”凝禪毫不客氣,她轉了轉劍身,目光在他額前一點,然後譏笑一聲:“不怕脫發?”
蘇厭容噎住一瞬,在言語上落不到好,已經轉回了正事:“如你所見,少和之淵奉命搜查,清點人數,此事貴宗止衡仙君也知曉並默許,還請讓開。”
“搜查?”凝禪像是聽到了什麼滑稽至極的事情:“你們這麼多人,這麼大陣仗,就是為了以人力來搜查?”
她目光幽幽:“有多少人,有什麼氣息,不是用靈識掃一下就行了?你們少和之淵號稱九轉天有四十餘人,難不成各個都在閉死關?”
方才少和之淵的弟子們來的氣勢洶洶,又急又迅速,大家一時之間隻顧得上罵,這會兒聽到凝禪這麼一說,才突然反應了過來。
對啊!
大家修的仙都是白修的嗎?
怎麼靈識在這種時候就是擺設了?
唐花落喃喃:“對啊。”
她的聲音旋即變大了起來:“行不行啊你們,不行我們合虛出人來幫你們搜!雖說如今我們合虛沒落了些,幾個九轉天還是可以隨叫隨到的!”
這個隨叫隨到,用的就很妙。
少和之淵的弟子們神色複雜。
彆說隨叫隨到,在少和之淵,大家平素裡甚至都不敢提那幾位九轉天的名字,更不用說議論紛紛。
怎麼九轉天的仙君在這個人嘴裡,就像是路邊的小花一樣,完全不值錢了起來?
也有弟子冷笑,心道定是合虛山宗如此尊卑無序,這些年來的九轉天才會越來越少。
“我們在搜的是夜闖畫棠山、疑似犯了命案的凶手,境界不明,行蹤不明,又豈是你說的用靈識一掃這麼簡單?!”蘇厭容沉聲。
“怎麼沒有?”凝禪翻了個白眼:“你又不是九轉天,怎麼知道沒這麼簡單。”
“你也不是,在這裡大放什麼厥詞!”有弟子越過蘇厭容,大聲道:“更何況,那凶手有與六合天境界一戰並占據上風之力,境界深不可測,九轉天的仙君也未必能以靈識探得,難不成你是想要我們掌門來這裡?”
這弟子以為抬出虞畫瀾就足夠震懾。
卻沒想到凝禪竟是極為讚同地點了點頭。
“好啊,我就在這兒等著,要麼你去叫你們無極境的掌門來此,要麼今日……”她散漫地用劍尖在地上拖出一道隨意的痕跡:“誰越過這條線,彆怪我劍下不認人。”
蘇厭容哪裡能想到,她的態度竟然會如此強硬。
偏偏她的態度如此,他們便真的一動不敢動。
因為她夠強。
她說的話,就足夠有威懾力。
有同門在蘇厭容耳邊輕聲道:“師兄,我們這麼多人呢,就算她真的那麼強又如何?我不信她能一人打過我們這麼多人!”
“是嗎?”蘇厭容冷冷道:“她真的是一個人嗎?”
那同門一愣,目光這才稍稍一移,卻見合虛山宗的弟子都站在了居所門外,大家神色各異,姿態不整,多少有些深夜被突兀叨擾的不體面。
但大家的手裡,無一例外,都提著武器。
因為此時此刻,凝禪所代表的,不僅僅是她的態度。
她劃下的那條隨隨便便的劍痕,也不是她的底線。
而是整個合虛山宗的底線。
*
虞畫瀾當然不會真的抽出一把椅子,坐在畫棠山下的路邊乾等。
山巔剛才傳來的那幾聲鐘鳴太過暴烈,將整個夜空撕裂,卻又在餘韻之中戛然而止。
虞畫瀾負手而立,仰頭看向畫棠山巔:“何等囂張的宵小之輩。如此放肆,畫廊幽夢定然已經淩亂一片,不便待客。”
“諸位還請在此處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他向著山下的諸位長老一拱手,已經轉身踏入了畫棠山的大陣之中。
他的身後,眾長老神色複雜,表情難看,幾次欲要邁步,終究還是停了下來。
裁決神使筆直得像是一杆槍,他潔白神袍的衣邊在一路步行至此的過程中,多少沾染上了泥土,他的臉上始終帶著幾縷譏誚,而這種譏誚,在目光落在畫棠山的時候,到達了頂峰。
“不會真的有人覺得,這是什麼虞畫瀾給他妹妹編織的夢境吧?”裁決神使說話極不客氣:“誰家夢境裡三層外三層都是結界封印?”
“神使年少,有所不知。”回應他的,是一道曼妙輕柔的聲音。涅音仙子頭上帶著帷幔,風吹過時,掀起薄紗的下沿,露出一小截光潔美麗的下巴:“畫棠仙子以美貌動天下,不惜一切代價隻想要見她一面的人多如過江之鯽,若非如此,恐怕畫棠仙子的門口,都會站滿求見一面的人。”
裁決神使閒閒掃了涅音仙子一眼:“你倒是愛為虞畫瀾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虞畫瀾養的一條狗。”
“怎麼和涅音仙子說話呢!”這話太過不客氣,有人三兩步上前,將涅音仙子護在身後,卻也到底不敢對裁決神使說什麼重話。
裁決神使嗤笑一聲,背手而立,繼續輸出:“她是虞畫瀾的狗,你們……不過是她的狗罷了。”
止衡仙君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心道,那豈不是狗中狗。
想到這裡,差點忍不住笑了一聲出來,轉過臉才堪堪忍住。
“你!”幾人氣絕,臉色大變。
反而是涅音仙子輕笑了一聲:“多謝諸位為我出頭。祀天所畢竟家大業大,有人仗勢欺人,狗仗人勢,我們也不必與他計較。”
也有人終於轉頭,緊緊盯著自家弟子居所的方向,難掩臉上憂色:“也不知少和之淵到底想要搜什麼,有沒有和我們宗門的弟子……有什麼過激衝突。”
然後大家就發現,滿場看起來也就止衡仙君面色輕鬆,似是毫無擔憂。
便有人忍不住問了一句。
“怎麼止衡仙君你一點兒不操心緊張嗎?我看那少和之淵來勢洶洶,今夜可不是清者自清就能善了的樣子。”
還有人猜道:“是合虛山宗已經有了什麼應對手段嗎?還請止衡仙君不要藏私,少和之淵如此欺人太甚!此刻我等可要不計前嫌,共同進退才是。”
“非也,非也。老夫哪有這等未卜先知的本事。”止衡仙君擺擺手,臉上也帶了點兒愁容,就是明顯和大家愁的內容有些區彆:“也是愁的。”
他遙遙望去一眼。
“愁我家弟子……實在是脾氣不太好啊。”
*
“阿嚏!”
脾氣不太好的翹楚弟子凝禪在打哈欠,打了一半又鼻子癢,緊跟了兩個噴嚏。
“煩死了,肯定是止衡仙君在罵我。”凝禪精準定位,又轉了轉劍,扭頭看向這才推門而出的段重明:“這老頭是不是遇見什麼危險,還等著我們去救呢?”
段大師兄好歹重新正了衣冠,這才一本正經地出來。他的表情非常若無其事,仿佛剛才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掛牆頭的不是他,火急火燎的也不是他。
兩人對視一瞬。
“什麼危險?什麼救?少和之淵這麼急忙忙衝過來,是讓我們去救人嗎?”段重明二話不說,直接斷章取義,左右各看一眼:“合虛弟子何在!”
眾弟子哪裡看不出來段重明的意圖,各自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搞事情的興奮。
“在!”
“在在在!”
蘇厭容哪能想到這合虛山宗除了一個不講理的凝禪,還有一個一脈相承的段重明!
他上前一步,想說這是誤會一場,認真解釋一番此番究竟所為何事。
卻見凝禪揚眉一笑,抬手將自己有些滑落的外衫重新攏起來,眉眼之間全是你能奈我何的故意與挑釁。
蘇厭容大驚。
他這才反應過來,什麼誤會,這明明就是凝禪和段重明故意為之!
他有心想要阻攔,卻已經遲了。
下一刻,凝禪已經舉起手中長劍,振臂高呼。
“合虛弟子有劍帶劍,有刀帶刀!跟我走!去救止衡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