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的藤蘿從畫廊幽夢高聳的大門上垂落下來, 紫色的枝葉舒展綻放,妍麗非常。
這本應是極美的一幕。
但一旦想到門後或許可能的畫面……
所有這些自院內向外攀爬而出的紫藤蘿瀑布,便也變得猙獰了起來。
有一種冷意從凝禪的腳底蔓延,貫穿了她全身, 最後變成了某種悚然。
並非懼怕。
前世的凝禪在真正隻有四象天境界的時候, 便已經在滄魁山殺了年的墮妖, 期間門還遇見過一次真正的妖潮。
滄魁山位於浮朝大陸最西端, 以此綿延的山脈為界, 無數層結界密布, 隻為封住這一處妖域與浮朝大陸的通道。
浮朝大陸與妖域並非隻有一處通道,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除了已知並被封印的幾處大通道之外, 空間門時而被撕裂開來, 再有無數妖獸湧出的事情, 在這千年以來,也時有發生。
修仙之人自然也從來都以護民安康,守護浮歌大陸, 除妖衛道為己任。
凝禪前世遇見的那次妖潮, 便是滄魁山的結界不明所以地突然鬆動, 有大批妖獸頃刻間門湧出,幾乎將整座滄魁山脈都淹沒。
當時幸而滄魁山的大陣運轉,加之她臨時從四象天突破到了五方天, 這才堪堪在這樣洶湧的妖潮之下, 保住了自己和虞彆夜的性命。
見識過這樣的妖潮, 便是面前這扇門背後真的是如她所想的妖窟, 凝禪也並沒有生出半分懼怕之意。
她隻是在這一刻,思緒飛轉,猜測出了太多種可能性。
為什麼明明是天下人盛傳的美夢之地, 卻妖氣四溢。
這些妖氣,是一直都有,還是虞畫棠死後才開始的?
畫棠山的大陣,到底是為了護住什麼?
虞畫棠,還是妖氣?
畫廊幽夢的這扇大門上的靈紋陣,到底是在封印什麼?
又以及,虞彆夜的言語之間門,分明在此處穿行自如,儼然仿佛此處的常客,抑或半個主人。
他……平素裡,就住在此方妖窟裡?
凝禪輕輕抿了抿唇,捏了一顆留影石在手裡,輸入靈息,在指間門滾動遊走。
然後再試著將留影石中的內容重新投射出來。
靈息遊走,下一瞬,留影石“啪”地一聲碎裂開來,變成了指間門簌簌而下的齏粉。
果然,此處禁止留影石的存在。
她又拿出尋音卷試了試,尋音卷也停止了所有消息的更新,最後一條消息還是一刻鐘之前,唐花落發來的“師姐晚安!”。
難怪這世間門沒有半分有關畫廊幽夢的留影存在,一切都隻存在於流言與傳說之中,將這裡共同烘托成了一個絕對夢境般的完美存在。
夜闖畫廊幽夢,她自然不是一時興起。
這是她的埋骨之地,頻繁出入這裡,她並非完全沒有心理障礙。
但白日裡來的那一遭,有太多疑問了。
她必須背著虞彆夜走這一遭。
便如此時,想要知道畫廊幽夢裡到底有什麼,她就必須推開面前的門。
凝禪沒有猶豫太久。
她很果斷地將手隔著方才摘花的傀甲手臂,放在了面前的畫廊幽夢大門上。
有畫棠大陣在,縱使這裡真的是一處妖域與浮朝大陸的通道,也足夠阻擋一段時間門。
滄魁山殺妖也是殺。
大不了到時候,她再在這裡殺年的墮妖。
凝禪帶了點兒自嘲地想著,手下用力。
白虎脈的靈息自她掌心而出,將滿門的靈紋陣點亮。
然後,門吱呀一聲,開啟了一個可容一人進出的縫隙。
*
遊龍殿。
觥籌交錯中,所有長老都帶了醉態,縱使餘夢長老的突然隕落讓整個尋道大會都蒙上了一層說不清的色彩,但隻要不將這件事放在台面上說,大家就隻當不太知道原委,充分表達了哀思和惋惜,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更何況,少和之淵少了一位六合天的長老,又和其他門派有什麼關係呢?
該吃吃,該喝喝,少和之淵的瓊漿美酒平時可不容易喝到。
也沒人一邊喝酒,一邊用靈法保持清醒。若是如此,喝酒還有什麼意思呢?
除了自持的止衡仙君和祀天所的那位滴酒不沾的裁決神使,其他所有門派的長老面前,至少都堆了個酒壇。
坐在主座的虞畫瀾面上也帶了微紅,他面前的酒壇更多,眼看他好似也變得搖搖欲墜了起來,有隨侍的弟子向前,將走路都變得有些不穩的虞畫瀾攙扶起來。
虞畫瀾露出了一個醉意半露的笑:“你們懂的。”
大家頓時哄笑:“廢話這麼多乾什麼,快去快回。”
等虞畫瀾走出主屋,再行兩步到窗邊的時候,他的眼中哪裡還有半分醉意。
他駐足,扶著窗欞,遙遙看了一眼畫棠山的方向,唇邊有了一個微小的、意味深長的弧度。
結界動了。
也不知是虞彆夜這個養不熟的狼崽子終於知道回去了,還是白日不明身份的那個女人又來了。
但是誰都不要緊。
畢竟來的無論是誰,都會丟半條命在那裡,他隻需好好喝完這場酒,再慢慢溜達過去便是。
虞畫瀾收回目光,正要繼續往淨房的方向而去,卻聽不遠處傳來了一片奇特的喧囂。
穿著各色格子道服的弟子們正在低聲嘰嘰喳喳,也時而有人高聲不服地辯駁兩聲,又被其他人鋪陳開來的紙張上的東西吸引,還有人抬手,靈息自指尖流淌出細密的線,竟像是在半空構建靈紋陣。
而這些弟子的包圍圈中,正矗立著一具傀。
有些眼熟。
到底是白天才見過,虞畫瀾一眼就認出來,那傀白日裡曾出現在過九轉八卦台上。
傀還不錯。
至於傀的主人……
一個站在離位卻隻是玄武脈的合虛女弟子罷了。
*
白虎離火是青綠色的。
凝禪推開門的瞬間門,已經用離火將自己包裹住,掌心也多了一把打開的紅傘。
有些空寂的長風從畫廊幽夢內裡吹出,長風本本應拂面,卻因為那柄紅傘的傘面而四散飄開,向著花海的方向嫋嫋而去。
與方才以靈視直視大門時不同,反而是門開了的此刻,竟然才是整座畫棠山妖氣最清淡的時候。
有那麼一瞬間門,凝禪近似覺得,方才的什麼妖氣,什麼妖窟……都不過是她的錯覺。
但她的眼神很快一頓。
她手臂上的傀甲,開始從指尖的位置簌簌落下,竟是在幾息之間門,儘數化作了齏粉!
虞畫瀾的陣,果然從來都不是單獨存在的。
傀甲接觸花海後也平安無事,推開畫廊幽夢的大門,也同樣完好無損。
卻被畫廊幽夢裡的風吹散。
倘若方才她沒有覆這一層傀甲,恐怕現在如此碎裂的,便是她的一整條右臂。
凝禪的傘擋住了她的所有視線,離火熊熊,漫天的靈息不斷卷入她的體內,她周身的境界開始節節攀升。
等白虎脈終於充盈到了七星天,凝禪做好了直面妖窟的準備,這才抬眼,將傘柄向上抬了抬。
風卻再起。
這一次的風比此前漫卷而過的風要更繾綣,更輕柔,比起要將她籠罩,更像是要將她纏繞。
不等凝禪因警惕而有所動作,一隻蒼白漂亮的手倏而出現在了凝禪的傘柄上,將她抬傘的動作生生壓住了一瞬!
凝禪心頭警鈴大作,周身的離火燃起,眼瞳之中已經有了白虎脈的瞳術蟬目的雛形凝聚。
卻又驟而頓住。
她沒有再動。
視線裡那隻手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而不突兀,食指側邊有一顆殷紅的小痣,在這樣過分蒼白的肌膚上,便顯出了幾分妖異的矚目,這樣用力的時候,腕骨微凸,沒入青衣窄袖之下。
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一隻手。
她甚至閉著眼睛,都能勾勒出這隻手的輪廓。
“師姐。”她耳側響起的聲音很輕,似是生怕驚動了她,也好似帶了幾分歎息:“先不要看。”
虞彆夜站在她的身側,他趕得很急,額發有幾縷被汗浸濕漉,貼在額頭和鬢角,不是那麼非常合身的衣袂被漫卷的風吹起,帶起他身上的溫度和長發的發梢。
再一並沾染纏繞在凝禪身上。
他眼底有暗金色的幽光流轉,按在紅傘上的那隻手漂亮如昔,背在身後的那隻手五指微動,向著虛空做了一個滾的手勢。
若是凝禪此刻回頭,便能看到,那些自花海中如幽魅般悄無聲息向著她蔓延來的妖氣在半空驟停,仿佛忌憚什麼一般,悄然鎖了回去。
凝禪沒管什麼妖氣,也沒說話。
她盯著虞彆夜那隻在緋紅傘面的映襯下越發白皙漂亮的手看了片刻。
然後在心底暗罵了一句。
這麼點小事都沒辦好。
段重明,你個不中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