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消息是,直到出發那天,唐花落依然沒能打倒編號為十四的戰鬥傀。
好消息是,凝大師姐把被她劈壞的十三號戰鬥傀修好以後送給了她,還改成了靈石驅動款,說是留個紀念。
唐花落:“……”
怎麼說呢,如果有可能,她一時半會是不想看到這東西的。
唐花落心情複雜,顫顫巍巍接了,帶回了朧月峰,然後虛榮心就在全峰的驚歎聲裡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這是什麼?!這是傀??你說這是傀?有這個樣子的傀嗎?”
“驚呆了,這就是亂雪峰大師姐的實力嗎?”
“快快!摸摸,讓我摸摸!”
唐花落聽著眾人七嘴八舌,在旁邊微妙地升騰起了“哎喲瞧瞧你們這沒見識的模樣”的念頭。
然後她就愣住了。
她平時雖說跋扈了點兒,但絕對沒有這麼陰陽怪氣!
她肯定是被段重明影響了!
此外,她順便驚覺自己的境界好似有了些鬆動,眼看好似要從兩儀天突破到三才天了。
唐花落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短短這些天已經磨了一層薄繭的手,再看了一眼自己面前被一眾朧月峰人簇擁的十三號戰鬥傀,心道破境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簡單了。
她明明破境到兩儀天,也還沒兩年時間。按照她爹閉關之前對她的期許,她能在十年內破境入三才天,便已經算是非常努力不懈怠了。
到底是自己厲害,還是凝大師姐的傀厲害。
唐花落壓根不用思考,非常有數地將答案定格在了後者。
花錢找罪受算什麼!
這一萬五千塊靈石,完全沒有白花!
體驗太好簡直想再來一次!
或者說,這是她從小到大花過的最值得的一筆錢了!
唐花落心滿意足,誌得意滿,去收拾了去往尋道大會的行李後,遙遙向著望階仙君閉死關的方向拜了一禮。
“爹爹,我要去少和之淵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也要照料好自己。”唐花落輕聲道,她頓了頓,聲音變得前所未有的輕快起來:“我確實曾怨恨你為何拋下我,非要去閉那個死關。但現在……我學會要自己變強了。”
然後,她腳步輕盈地起身,轉過回廊,去輕輕推開了祝婉照的房間門。
吱呀一聲,滿房間的人都回頭看向了她。
這麼多人?
唐花落愣了一會兒,目光緩緩落在了那道紫衣素紗上,遲疑道:“……大師姐?”
凝禪簡單衝她點了點頭,重新看向已經坐起身來的祝婉照。
祝婉照這一個月以來被照料得極好,加之她本就是獲得了機緣,而非真正的昏迷,如今醒來,看起來面色極好,並無大礙。
凝禪也是早上突然想起來,這一天,好似就是祝婉照醒來的日子的。
無他,純粹是上一世段重明和眾人都到大劍坪準備禦靈出發了,結果就被一道傳訊符拍了回來,段重明聽完以後冷笑一聲,道:“嘖,真是千嬌百寵的小師妹,怎麼她醒了要說去,滿宗門上百人就都得乖乖等著。我瞧望階仙君的獨女也沒這待遇啊。”
當時凝禪壓根不用問,就知道陰陽怪氣的段大師兄嘴裡說的是誰了。
所以早上想起來這事兒以後,凝禪想了想,到底還是到朧月峰來了一趟。
上一世明哲保身,也沒保出什麼結果來。
這次她既然已經管了唐花落,那不如管到底。
起碼不能白瞎了她的十三號戰鬥傀,彆到最後變成了祝婉照去了尋道大會,唐花落沒去成,那她可能會氣死。
除此之外,她多少也有點好奇,這位原書裡頂著瑪麗蘇光環的女主,到底是什麼性子。
毫無疑問,祝婉照是美的。
她幾乎擁有所有美的模板,一眼看去,簡直仿佛開了兩層美顏柔光特效,三庭五眼,杏眼櫻唇,三千青絲,標準得像是建模。
凝禪看了一會兒,然後不得不承認。
對著這麼一張臉,確實……還挺難生氣的。
祝婉照顯然才醒來不久,還有點懵,她和一屋子的人茫然對視片刻,謹慎開口道:“……諸位有什麼事情嗎?”
這話算是打破了房間裡有些靜寂的氣氛。
“有什麼事?祝師妹,你可算是醒了!你可知你已經昏迷了足足一個月。你還記得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嗎?”
“是啊是啊,祝師妹,你快想想看,當時到底有沒有什麼蹊蹺的地方。”
幾道聲音七嘴八舌地響了起來。
祝婉照也就真的順著這些聲音仔細想了想,連微微蹙眉的樣子都是美的,然後道:“是應該有什麼蹊蹺嗎?我的記憶倒是沒有什麼缺失,當時我與大家穿行在靈犀秘境的山林之間,然後我就被拉進了小世界裡。”
她環顧了一圈自己身前相熟的面孔,疑惑:“怎麼了?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凝禪輕輕挑了挑眉。
嗯?
這話裡的意思已經非常清晰明了,很顯然,祝婉照並沒有什麼一定要栽贓陷害唐花落的意思,那為何……
便聽方才那幾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為首的一人是朧月峰的師兄,名叫苗西嶺,他踏前一步,柔聲開口。
“祝師妹,有什麼你就直說,我們都在,會為你撐腰的。”苗西嶺神色認真,細看好似還帶了點兒不正常的偏執:“當時我們都在場,所有的一切都儘收眼底的!那唐花落,確實有一個推你的動作。”
歸至賓師弟也大聲附和道:“祝師妹,彆怕!你且直說,當時到底是不是唐花落推你下去的!”
結果祝婉照更茫然了:“……啊?推我?下去?誰?”
完全是一副這幾個字單獨都能聽懂,怎麼連起來就不懂了的樣子。
唐花落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她上前半步,正要開口,卻聽苗西嶺歎了口氣。
“祝師妹一定是摔到了頭,短暫失憶了。但我們這麼多人證呢,當時我們可都看到了!雖然祝師妹不追究,但我們做師兄的可不能就這麼放過這件事,唐花落,你該當何罪!”
“把唐花落帶走!打入赤罪牢!我看她還敢嘴硬!”
緊接著便是其他人的應和,完全將茫然的祝婉照和更茫然的唐花落淹沒,壓根沒有再給兩個人再多說什麼的餘地。
凝禪給看呆了。
她單知道,唐花落這罪名來得冤屈,卻完全沒想到,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強硬地被安上去的。
太離奇,導致她一時之間竟然啞口無言。
這群人,真就是硬來。
這不對勁。
生硬過頭,演技浮誇,強詞奪理。
就算是原書氣氛組紙片人,也不至於如此。
更何況……那名婦之寶,哦不,歸至賓師弟,在祝婉照不在的時候,看起來還挺正常,起碼是個有行為邏輯的普通人。
怎麼到了關鍵劇情點就會變成這樣?
凝禪沒著急開口,她的目光落在了這幾輪都搶先開口的那幾個人身上,悄然分出一縷靈識,在幾人身上掃過。
沒有異樣。
除此之外,祝婉照的整個房間,也都沒有動了靈陣的樣子。
可以初步排除這些弟子的神智被操控影響的可能,除非他們被動的……是神魂。
可神魂操縱極為複雜,稍有不慎就會走火入魔,神魂俱燃,同歸於儘。值得有人為了毫發無傷的祝婉照做到這個地步嗎?
還是說,這就是瑪麗蘇女主光環的威力?
凝禪還在想這種可能性,就有人風塵仆仆一把拉開了祝婉照的房間門,一步踏入。
唐祁聞面色沉沉,他身量本就極高,這樣站在門口,手又在腰間的劍柄上,便顯得壓迫感更強。
“你們剛才說什麼?誰要把我阿妹帶去赤罪牢?有本事當著唐某的面再說一遍。”
屋內驟然安靜,一片鴉雀無聲。
雖說唐祁聞在凝禪面前被嫌棄得緊,但事實上,他確實不負唐家眾望,在五年前便已經突破到了兩儀天,最近又摸到了三才天的邊邊,成為了這一代入宗門弟子中,一隻手都數得過來的真正佼佼者。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落落說沒有,你們不信。祝師妹醒來說沒有,你們竟然還是不信。”唐祁聞居高臨下看過來:“唐某不得不懷疑,你們究竟是不信,還是不想信?又或者說,是誰讓你們不信?”
他音色沉沉,話裡話外都意有所指,手指不住地在劍柄上摩挲,顯然恐怕一言不合便不惜隨時在這裡拔劍。
“還是說,今日這事,不能善了?”
越是平素裡穩重的人,在這樣時候所說出來的話語,越是讓人信服。
若是他們膽敢越過他,硬是對唐花落做些什麼,他們相信,唐祁聞的劍,絕對會出鞘。
說到這裡,唐祁聞又看向唐花落,沉聲道:“落落,過來。”
唐花落很想過去。
阿兄的身後,是她永遠的避風港。從小到大,無論她創了什麼禍,捅了什麼簍子,她的面前,一直都是唐祁聞的背影。
她甚至已經邁出了一步,但她又猛地縮了回來,抿了抿嘴,沒有動。
她是想要依靠他一輩子的。
她也知道,唐祁聞願意讓她依靠一輩子。
但是她不能。
她要自己變強。
強大如她朱雀無極的阿爹望階仙君也會閉死關,聽聞此前所說,若非凝禪相救,她阿兄也險些在靈犀秘境隕落。
沒有人能陪她一輩子,他們……也總有需要她的時候。
她不能一輩子都躲在彆人身後。
“我說了我沒有。”唐花落慢慢慢抬頭,她終於不再像是彼時在靈犀秘境那般徒勞用言語辯解,而是掃過面前所有人的面容,用力記住:“如果還有人不信,要麼我上請蒼舒仙君裁決,要麼,請諸君在此拔劍。”
蒼舒仙君乃是合虛山聖堂的堂主,獨立於六峰而存在,專管整個宗門的刑罰一事,赤罪牢也在聖堂之下。
所謂上請裁決,則是以生死之戰來力證清白,不死不歸。
聽起來慘烈又公平,但其實換句話說,就是修仙界版的誰拳頭大誰有理。
眾人面面相覷。
沒人想把自己搭在裁決上。
一片寂靜中,一道咳嗽聲倏而響了起來。
祝婉照捂著嘴唇,開始像是風中瑟瑟的小白花一樣抖動,然後折腰爬俯在床上,開始了一波更加劇烈的咳嗽。
眾人頓時放下了面前僵持不下的爭執,蜂擁看向祝婉照。
“祝師妹,你還好嗎?有哪裡不舒服嗎?我這就去竹隱峰請人!”
“快躺下,快快,可千萬彆著涼了。”
一片嘈雜中,祝婉照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抬眼看向了唐花落,然後用眼神比了個快走的動作,旋即進行了更劇烈的一波咳嗽。
將這一切都儘收眼底的凝禪:“……”
行了,她看懂了。
和她想的不完全一樣。
這個原書女主祝婉照,不是什麼無腦開掛瑪麗蘇,要說的話,更是個帶腦子的小白花。
——臉太好看讓人甚至難以升起惡意的那種。
有點意思。
想來上一世祝婉照理應也想了些法子,隻是沒有了唐祁聞在,唐花落未必真的能走出這扇門就是了。
事情既然如此,凝禪也沒有多留,和唐花落唐祁聞一並離開了祝婉照的房間。
“多謝師姐來這一趟。”唐祁聞認真行禮:“您已經幫了我們兄妹太多,若有所需,我們定當——”
凝禪擺手打斷:“會牽出因果的話就不必說了。你應該也看出端倪了,我會查,你自己也多留心。此地不宜久留,你們現在立刻去尋道大會的隊伍裡,我稍後就來。”
唐祁聞和唐花落對視一眼,認真頷首。
見狀,凝禪不再多說,她轉身禦靈。
算算日子,她阿弟凝硯也該回來了。
雖然好巧不巧卡在了她去少和之淵的這幾天,可能是要趕不上見面了,但這也無妨,等她從少和之淵回來便是。
凝禪推開凝硯的房門,在他的桌子上按照約定,放了一隻嶄新的尋音卷,又把自己的靈息錄入了進去,方便他隨時聯係。
嗯,孩子十四歲了,是時候擁有自己的第一隻手機了。
日光漸盛,有人搖起了亂雪峰的風雪鈴,鈴音清脆,這是要集合的意思。
大劍坪上,一眾弟子神采飛揚,隻有白斂師弟一人耷拉著眉眼,無精打采看著段重明:“這少和之淵是必須得去嗎?”
段重明抱胸堵在他面前:“老白,你都在兩儀天十八年了,該破境了。”
白斂抱著破算盤,臉上的不情不願更明顯。
“這少和之淵,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一旁手持長鞭的殷雪冉師妹“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大師兄你是隻會這一句嗎?怎麼望舒師姐回來的時候你也這麼說,輪到白斂師兄了,你連字都不帶換的?”
段重明:“……”
段重明:“殷雪冉,我勸你閉嘴。”
凝禪忍不住笑出聲來,清點了人數,禦靈而起。
這一次,唐祁聞沒死,她也在。
不會再有因為祝婉照而延後出發時間的傳訊符了。
*
三大宗門之間有特殊協定。
非正式文書通傳並核準的特殊情況,三大宗門之間不可直接進行定位傳送。
因而要從合虛山去往少和之淵,要先去羅浮關進行一次傳送中轉。
尋道大會到底是整個修仙界的盛會,此次報名去往少和之淵的合虛各峰弟子林林總總共有八十多個人,其中光是亂雪峰就有十七個人。再加上同行的醫修弟子與師長,人數近百,也算是浩浩蕩蕩。
如此對外之時,所有人都代表合虛山宗,大家都換上了統一的雲水藍白邊薄紗的合虛道服,隻以胸前的命牌來區分各個不同的峰頭。
為顯鄭重,這次帶隊的,正是竹隱峰那位喜好狂草書法的峰主止衡仙君。
浩浩蕩蕩一隊人自羅浮關穿城而過,在羅浮關駐守了這麼多無聊日子的合虛山宗守關人幾乎全都跑了出來,扒在窗邊帶著驕傲地看著自家師弟師妹們一路走過。
還有些顯眼包性格的師兄師姐們早早就定製了大橫幅,在羅浮關的大街小巷穿行。
然後他們就發現,顯眼包處處有,少和之淵的橫幅隊很快就和合虛山宗的對上,兩邊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讓路的時候,祀天所的也來了。
幾條橫幅很快打做一團,等凝禪他們路過的時候,見到的就是臉上頂著蜜蜂狗同款大包的師兄師姐們頑強爬起,高高舉起手裡的掛著橫幅的杆杆。
凝禪定睛一看。
「師姐說了拉個橫幅會顯得合虛山很牛」
——這是兩名師兄拉的。
「今日尋道多一分拚搏,明日命中多八個師弟」
——這是兩名師姐拉的。
凝禪:“……”
一起看過去的段重明:“……”
第一次出宗門的師妹殷雪冉哪裡見過這個陣勢,一把握住了旁邊唐花落的手,聲音雖小,卻激動得有些變調:“真,真的嗎……!八,八個!”
唐花落:“……”
彆告訴我你真的信了。
又聽一道熟悉的陰陽怪氣聲響了起來:“嘖,師兄是哪裡不好嗎?就非得毛都沒長齊的師弟?”
凝禪:“……”
這位師兄,你的角度很清奇。
像是為了回應段重明這句話,兩名師姐手中的橫幅翻了過來,露出了背後的一句大字。
「年少不知師弟好,錯把師兄當成寶。師妹師妹聽聽勸,發展師弟要趁早。」
段重明:“……”
段大師兄就差擼袖子了:“欸不是,我說你們……”
凝禪直接笑出了聲。
唐花落也想笑,結果一轉眼對上了止衡仙君的一張臭臉。
唐花落飛快收回了視線,表情平直,眼神卻忍不住又掃了一眼。
……八個啊。
總之,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一場尋道大會,大約從各個門派在羅浮關碰頭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一行人熱熱鬨鬨浩浩蕩蕩穿過羅浮關,給合虛山守關人們撐足了面子。
然後,止衡仙君開了大型傳送陣,光束亮起,下一瞬,面前場景變幻,已是千裡之外的少和之淵。
少和之淵的宗門極氣派,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窮奢極欲。十八根巨大的盤龍柱衝天而起,靈息點亮了整條浮凸的龍身,將上面每一筆鬼斧神工的鐫刻都巨細無遺地呈現出來。
漢白玉的地面自少和之淵內蔓延出來,鋪滿了整個殿前廣場,隻是一個簡單的接引殿前殿,都要向上登足足六十六階台階,讓人不由得瞎想少和之淵內裡會是如何盛景。
靈息繚繞,第一次來少和之淵的合虛弟子們卻都繃著臉,微微揚著下巴,死死憋著心底的驚呼。
凝禪站在隊伍最前面,遠遠看了一眼畫棠山。
冷白的山在這樣的初秋,仿佛玉魄,而玉魄之上的那一抹煙霧籠罩的綠,更是美得攝人心魂。
但在凝禪眼裡,那些連天的冰雪很快化為了前世自她指尖燃起的籠火,將天地消融,燒成一片猩紅焦土。
不怎麼經燒。
凝禪隨意下了個結論,對自己的埋骨之地也沒有什麼彆的太深的感觸。
隻是心情難免不太好。
然後,她有些懨懨地轉過了眼。
目光微凝。
雖然距離很遠,隻是略略一眼,但她絕不會看錯。
在少和之淵外門的小徑上,有人長發高束,藏藍道服已經洗得微白,勾勒出窄腰寬肩長腿,和垂落在一邊稍顯不自然的手臂。
那道慢慢前行的背影……
是虞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