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瀕危反派小師弟》
文/言言夫卡
2023.7.14
凝禪是被自己疼愛的小師弟親手害死的。
被他推落墜落山崖,魂魄近散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一生是如此可笑。
她是穿來的。
胎穿而來時,凝禪還帶著前世的記憶。
作為一個嬰兒,她每天能醒著的時間極其有限。她用了足足大半年的時間,才從侍女們的聊天裡提煉出了一些關鍵詞。
合虛山。少和之淵。四方脈。
無數零碎的信息交彙,凝禪又用了半年時間才確定,自己應該是穿進了一本名叫《仙君有劫》的男頻升級流狗血小說裡。
這書的主線劇情不外乎是龍傲天男主謝柏舟身披主角光環,腳踩無敵金手指,一路開掛升級,最後踏破九霄,稱霸天下的爽文故事。
但這本書最精彩的不是龍傲天男主的登仙路,而是感情線。
作者給這本書的女主套了巨大的瑪麗蘇光環。
男主的師兄愛慕女主,男主的師尊愛慕女主,男主的仇家愛慕女主,就連男主的老爺爺殘魂金手指,都對女主動了妄念。
就離譜。
離譜,但刺激。
作為讀者的凝禪在黑夜裡一邊腳趾摳地,一邊嘶哈嘶哈地看著男主無數次提劍趕來,撞破女主與這些愛慕者們的擦邊現場,再將這些人統統變成了他升級路上的絆腳石。
這麼香的修羅場劇情,誰能忍住不往後看啊!
而所有這些對女主圖謀不軌的絆腳石裡,人氣最高、武力值最強,男主直到最後也沒能奈何的,是一個名叫虞彆夜的大反派。
一個與其他修羅場成員格格不入的,真·乖戾瘋批病嬌大反派。
彆的情敵對女主的圖謀不軌,是那種不可言說的不軌。
這虞彆夜的不軌,是他單純的不想讓女主活。
原因很離譜——
隻因女主和他死去的白月光有幾分相似,而他不能允許。
不僅不允許女主一個,據說還殺光了所有與他的白月光有相似之處的人。
原文大致是這樣描述的。
——這魔頭虞彆夜,甚至不願意親手碰到女主,就這麼用劍尖挑著她的下巴,蔑笑一聲。
“你算什麼東西,怎麼敢有半分像她。”
如此盯著對方的面容許久,他的笑卻又變得陰鬱顫抖,好似隱忍到了極致。
“我將世界上像你的人全都殺光,是不是就能將你的魂魄集齊……”
他邊囈語,邊伸出另一隻手,卡在握劍那隻手的腕骨,毫不猶豫地折斷。
手腕折落,他仿佛感覺不到疼,隻是面無表情地自言自語:“不該如此。若是她在,一定不喜歡我弑殺。”
縱使長了一張眉目驚豔意氣風發的漂亮少年臉,但這個人,卻實在是個喜怒無常的瘋子。
女主終於認清了這一點,不斷後退,一路驚懼不定地逃到大殿門口,在殿門沉沉關閉之前,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一襲純黑寬袍曳地,將那人的身形勾勒得高大逼人卻陰鷙,他孑然立於冰冷大殿中,影子拖得很長,側臉冷白如死,一隻手臂軟軟地耷拉下來,他卻恍若未覺。
那一刻,他身上仿佛籠罩著來自亙古的孤寂與絕望。
……
真是好一條宛宛類卿、卻要殺了宛宛的反派感情線。
如果……
她不是這個宛宛類卿的卿就更好了。
原著裡從未提及過自己的名字,所以她一直覺得自己就是這書裡的路人甲,雖然身世淒慘了點兒,但隻要她足夠努力,就可以作為一塊合格的背景板,安穩地度過自己的修仙人生。
後來,她帶著阿弟凝硯,一並拜入了合虛山後,又撿了個師弟回來。
師弟姿容無雙,賞心悅目。
就是名字有些耳熟,叫虞彆夜。
凝禪大驚失色,原地起立,頓時警覺!
她猶豫許久,踟躕再三,到底實在難以將面前乖順可愛的少年與那書中毀天滅地乖戾病嬌的魔頭聯係在一起。
修仙界這麼大,興許是重名呢?
凝禪如是想著。
隨著相處日長,凝禪又想,就算……就算真的是他,她多留心一些,替他護著他的白月光,這世上,應當也能少一個讓生靈塗炭的魔頭反派。
或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也或許師弟真的不過與那反派魔頭同名同姓。
在她身邊的那百年,虞彆夜從聲名狼藉,到羽翼豐滿,風光無限,也依然會在回到她身邊時,在她的窗邊放下一株盛放的六初花,再敲開她的窗戶,聲線清越地喚她一聲“師姐”。
那時的虞彆夜已經名滿天下,在彆人面前總板著臉,端得一副冷漠仙君的架子,甚至還有了不近人情的聲名。
卻唯獨愛在她面前笑。
這說法傳到她耳中的時候,她還調笑過他表裡不一。
他也不惱,隻問:“師姐會不喜歡這樣的我嗎?”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虞彆夜似是有些忐忑。
她抬手在面前的傀上畫下一道靈紋,隨口道:“怎麼會不喜歡。你可是我的師弟,你什麼樣,我都喜歡。”
他定定看了她許久,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未言半個字,然後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似是撒嬌,似是依賴,也仿佛某種試探:“嗯,我也喜歡師姐。”
凝禪隻當他自小在自己身邊長大,這喜歡,與她所言的喜歡相同,從未多想。
他知道她不喜辟穀,愛吃桂花糖芋苗,便在後山種了桂花,搭了一間小廚房。每年桂花飄香的時候,桌子上總能多一道酥爛軟糯的桂花糖芋苗。
凝禪始終記得早死白月光的事情,也曾問過許多次,師弟可有心上人。
師弟都隻笑著不說話,被問急了的那一次,他抬手指了指夜空。
“我的心上人,是天上月。”
凝禪盯著夜空看了許久,心道月不可摘,鏡花水月不過一場空。
師弟這樣說,想來應是沒有。
日子久了,師弟身邊果然未曾出現女孩子,她也便徐徐放下心來。
直到虞彆夜被少和之淵帶走軟禁的時候,凝禪依然是這麼想的。
那日血如潑墨,將半座畫棠山都染成了猩黑,碎裂的兵戈箭矢自山下散落成線,一路蜿蜒到了她的腳下。
凝禪這輩子,提劍隻殺過妖,沒殺過人。
更不用說這麼多人。
殺到最後,她靈息早已不穩,距離入魔也不過一線之隔。
她素衣浸血,一人一傀,殺穿了整個少和之淵,隻為了救虞彆夜出來。
她終於見到了被陣法困於山巔的虞彆夜,他的眼睛依然如初見時那般,冷如畫棠山巔終年不化的寒潭。
可這寒潭,已經被她揮劍落下的籠火燎原,燒成了一片焦土。
就如同虞彆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便有了溫度。
“師弟,有我在,彆怕。”她站在他面前,勉力牽唇,露出了一個模糊的笑。
她還記得,那時的風帶著焦土的味道,吹拂過她的發梢。
隻是當時的她一定很狼狽,身上血的味道一定太駭人,興許她的臉上也早已是一片猩紅。
才讓虞彆夜在見了她後,不顧陣法如劍刺骨,猛地將她死死擁入懷中,再在她怔忡之時……
一掌將她自山巔擊落。
畫棠山很高,山崖很深,焦石簌簌,與滿臉愕然不解的她一起墜落。
九轉噬魂大陣的靈紋驟而亮起,將她困住,再徹底撕碎的那個刹那,她看到了虞彆夜不可置信的目光,和不管不顧般向崖下跳落的身影。
那個瞬間,看著虞彆夜如若瘋癲的模樣,她的腦中響起的,竟然是這相處的一百餘年來,他垂眸看她,無數次地說“我也喜歡師姐”時的模樣。
凝禪終於福至心靈,突然明白了什麼。
她大概就是大反派虞彆夜的那個,早死的白月光。
哦,原來,是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白月光啊。
偏執,病嬌,瘋魔……所有一切書裡的描述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但凝禪隻覺得可笑。
笑自己後知後覺,笑自己自欺欺人。
也笑,明明是他親手推她下來,又為何還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呢?
凝禪的所有意識停滯一瞬,然後瞬間淹沒。
***
拂過臉頰的風帶著恍若隔世的熟悉感,空氣潮濕粘稠,有腐葉與泥土的味道。樹影婆娑,水霧迷蒙,天色是連綿成一片的灰白霧靄。
凝禪猛地從下墜的混沌中回過神來。
她依然在下落。
但永暮劍穩穩地踩在她的腳下,面前青山碧水,枝葉繁茂,顯然不是被她一把籠火燒成了焦土的畫棠山。
周身那種撕裂的疼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散去,凝禪下意識放出靈識,想要探知此處是何方,到底是什麼情況。
下一瞬,她便已經發現,自己的四方脈才開到四象天,距離她彼時九轉天的全盛狀態,隔了足足二十幾年。
凝禪倏而停劍。
她懸在半空,疑惑地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指。
白皙,纖細,尚且還沒有後來做傀磨出來的那些薄繭。
凝禪重新打量四周,終於從腦海深處翻出來了有關此刻的記憶——
這是她十六歲這一年,領了合虛山的宗門任務,帶著一群師弟師妹們來靈犀秘境曆練。
卻不料原本萬無一失的秘境裡,竟然套了一個小世界。
好巧不巧,又有一位祝姓師妹跌落進了此方小世界中。身為帶隊的大師姐,凝禪自然當仁不讓,前來尋人。
此刻,她便正在自山崖而落,墜入小世界的途中。
她竟是回到了過去。
凝禪沉默片刻,看向前路的目光卻慢慢變得複雜起來。
她去過那麼多秘境,卻唯獨對此處印象深刻。
原因很簡單。
她就是在這裡,撿到虞彆夜的。
虞彆夜。
隻是想到這三個字,凝禪就不得不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以平複難言的憤怒與酸澀。
她想問一句為什麼。
這三個字縈繞在唇齒間,卻再也沒有了機會。
她也不想再有這個機會。
便是知道虞彆夜就在這裡,知道他身處險境,命懸一線,她也……絕不會重蹈覆轍!
一夕回到彼時靈息寥寥之時,凝禪不太適應,禦靈的身姿卻嫻熟,如孤鶴掠空,惹得樹梢微彎。
她大致還記得祝師妹在哪裡。
蔥綠的叢林再向前,是一片藍花楹。小世界中不分四季,藍花楹盛放如夢,連成一片稠藍的海洋。
凝禪目不斜視,禦靈而過。
直到藍花楹的樹林裡,倏而傳來了一聲劍鳴。
並不清越,反而帶著某種沉悶,緊接著便是劍身沒入骨肉,再抽出來的聲音。
永暮劍驟停。
翻飛的衣袂停落,覆蓋住凝禪微動的手指。
那劍鳴,陌生卻熟悉。
半晌,她到底還是回頭了。
藍花楹樹林裡,有一隻土螻妖。
還有一個……虞彆夜。
土螻不難殺,但以此刻虞彆夜的修為,非要搏殺,恐怕要受極重的傷,絕難走出這方小世界。
凝禪沉默再三,腳下的劍尖到底還是悄然偏轉了方向。
就一眼。
她就看一眼。
罪……不及此刻還未與她相識的少年虞彆夜。
她總不能,真的見死不救。
永暮輕盈下落,藍花楹被輕輕拂動,樹林蔥蔥,記憶再清晰,也到底相隔了百年。
許是她到底有些神思不寧,等她驟而感受到逼近的劍氣時,那劍距離她,隻剩下了不過三尺!
永暮發出一聲清嘯,自她腳下躍起,與吞吐逼近的劍氣碰撞出了刺耳的摩擦。
劍風吹開凝禪微微散落的額發。有那麼一個瞬間,她覺得自己又聞見了那股帶著血氣的焦土的味道。
如此一擊後,兩人各自後退兩步,凝禪這才略略抬眼。
面前的少年身著藏藍道服,膚色蒼白,有著一張過分俊美且讓人過目難忘的臉,眼瞳卻極黑極冷,像是畫棠山巔終年不化的寒潭,甚至反射不出什麼光。
他微微抿著鮮有血色的唇,剛剛放晴的天光恰落在他望來這一眼時——
四目相對。
少年握劍,劍尖與臉上都沾了血。如此狼狽,身姿又單薄,再配上這樣一張冷白如玉的臉,自然會露出幾分破碎感。
但所有這樣的破碎感,都被他那雙殺意沸騰且戒備的眼,扭轉成了讓人驚悸的厲色。
他的身側,一隻龐然的土螻倒在地上,血染了一地,已經死絕。
乾淨利落,一擊必殺。
哪有她此前所想的半點鏖戰跡象。
凝禪:“……”
好,很好。
他到底還有多少秘密瞞著自己。
上一世,她來得要早一點。
彼時見到的,分明是虞彆夜危在旦夕,岌岌可危,她的劍但凡晚落下來一瞬,恐怕他就要被那土螻的頭角徹底貫穿,命隕當場。
重活一世,再相逢一刻。
她遇見的,竟是虞彆夜一劍奪了這土螻的命,和殺意燃燃指向她的劍。
凝禪冷笑一聲。
真是好他媽炸裂的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