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仰行又感受到了那股粘膩的目光，心情開始煩躁。

他討厭下雨天，因為潮濕，因為沒有一把好的傘，因為會淋濕，因為會生病……所以他今天沒有拒絕宋也撐過來的傘。

地鐵站裡人擠人，味道並不好聞，壞掉的傘他還有握住掌心，垂下眼去看，雨水順著傘面往下流，流到傘尖，落在地面。

左側的上班族在刷視頻，不時發出笑聲，他的耳機會漏音，季仰行聽到了一點模糊的流行樂聲。

同時，擁擠的人群裡，傳來抱怨的聲音和細微的走動。

“彆擠。”

“擠什麼啊？”

季仰行無動於衷地扶著杆站著，直到某個人站到了他的右側方。

從地鐵窗不斷後退的模糊夜色中，他看見了一張張或疲憊或厭煩，或……醜陋的臉。

他看見自己蹙起眉，握著破傘的手不斷收緊，單肩背著的書包底下，一隻手慢慢伸過來，在即將得手時，那張佯裝自然平淡的臉逐漸變得興奮，眼睛不斷窺探著，期待著到手時少年人青澀又慌亂的反應。

“我會弄死你。”

冷淡的聲音就這樣傳進了男人的耳朵。

他驚惶看去，對上一雙平靜幽深的眼眸，沒有任何情緒。

男人下意識要反駁，可對方手裡的傘尖不知何時，戳到了他的小腿，不太尖銳的疼痛，雨水卻打濕了他的褲腳。

濕冷、令人毛骨悚然。

季仰行面對男人震驚心虛的眼神，慢吞吞地收回了手，傘尖重新指向了地面。

他並不想打架，因為很麻煩，可能會賠醫藥費，可能會受傷，受傷，就需要錢。

好在男人識趣，默默退開了。

隻是過了一會兒，被一個高中生威脅，並且退縮的事實讓他變得羞惱，男人不甘地又看了幾眼對方，最後退而求其次，尋找其他的目標對象。

高中生……這不是一抓一大把嗎？他最喜歡悶不吭聲的小孩了，害怕、順從、不敢惹是生非，也不敢告訴家裡人。

男人眼睛左右轉動，最後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對面椅子上——抱著書包，低著頭似乎已經陷入熟睡的少年，戴著黑框眼鏡，頭發披著看不太清臉，但露出來的手臂，在這亮堂堂的地鐵裡頭，也足夠白皙。

他朝著那邊慢慢挪過去。

結果，在剛靠近時，腰間又被傘尖頂住。

力道不輕不重，動作卻引起旁人好奇。

男人咬著牙回頭，看見季仰行依舊寡淡著一張俊秀的臉，對方似乎是往前走了幾步，傘尖才能抵到他。

季仰行抓著傘的手微微用力，抬起，手臂的青筋就繃了起來。

“你想做什麼？”他淡淡地問。

光明正大的，平淡的語氣像是疑問。

附近的人都看向男人。

男人鼻尖滲出一滴汗，滑落下來，他左顧右盼，最後攥緊拳頭，虛張聲勢道：“我能乾什麼？反倒是你，你有沒有禮貌啊？用傘戳彆人，弄臟我衣服你要賠！”

季仰行施施然把傘收回去，沒吭聲，任由男人氣急敗壞地罵了幾句。

其他人見狀，重新低下頭玩手機。

季仰行看見男人下一刻嘴裡罵罵咧咧，動作著急忙慌地躲到另外一邊，正要收回目光，就看見坐在那完全不明白情況的宋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左右茫然看了一下，又壓不住睡意般，繼續睡了。

他心想，真是心大，說不定真被摸了也沒反應吧。

.

到最後下一站時，宋也終於睡醒。

555旁觀了之前的一切，終究還是開了口。它對之前企圖摸季仰行的男人有著恨鐵不成鋼的嫌棄。

［慫死了，被季仰行嚇一下就跑了，這劇情完成不了，這個小世界的劇情線完成度就少了百分之五！］

宋也啊了聲，［那怎麼辦？］

［沒事，還有好幾次機會呢。實在不行你就當猥瑣男，去偷偷摸季仰行。］

宋也又啊了聲，這會兒聲兒都變了，調子一波三折，跟他心情一模一樣。

555耐心跟他解釋，［你還記得你是背景板吧？平時的確沒什麼事，但是要是劇情出現偏差，你也得補救，地鐵猥瑣男也是背景板，不過戲份多一點，按理說地鐵play是要有的，隻是如果真不行，也可以不那麼“深入”。］

宋也還是啊了聲，愈發迷惑。

［反正到時候不行，你就摸一把就好了，摸個五次差不多。補救劇情是有補貼的，隻是你可彆真對主角起心思，有懲罰。］555說，［你彆看我凶，不凶點你不怕我，我有個同事就是，非對主角起心思，乾崩了五六個世界，現在還在懲罰世界挖礦挖能量還債呢，白天在小世界扮演反派之類的各種苦逼角色，晚上就回去挖礦乾苦力，上次主係統為了警醒我們，開了個直播，那叫一個慘。］

宋也這會兒不啊了，他的確想起來有這回事，他好像也看過那個直播，記倒是記不太清楚了。

［有規定一定要摸哪裡嗎？］宋也沒辦法，還是坦然接受了附加工作。

555對他的識相很滿意，［沒規定，隨你摸哪，摸到身子就好了。現在還不急，等下個星期過了，看看他其他色狼能不能得手。］

［我要是被發現了怎麼辦？］宋也苦惱，［我好歹和他一個班，接下來背景板不太好當啊。］

［不會發現的，到時候我用點小手段，讓他秒睡！］555信誓旦旦。

宋也還能說什麼，他隻能認真點頭，說歐幾把剋。

和555閒聊這一會兒，地鐵到站了。

宋也順著不多的人群下車，一步一趨地跟著季仰行的後面回了家。

是的，他家跟季仰行家就隔了一條街。

這個小世界他的人設就是悶不吭聲小透明同學，隻會在主角被各種男人強製時出現，成為對方羞恥難過痛苦的見證者。

宋也一回去，就吃了一頓心滿意足的晚飯。這個小世界裡他父母雙全，溫柔可親，完全不在乎他的學習，隻在乎他的心理健康和快樂，宋也就跟他們心尖的小寶貝一樣，回去什麼也不用乾，吃飽就睡，睡飽就玩。

美好的一個周末過去，周日晚上，宋也腳步沉重地踏上了回學校的路。

［如果我攢夠錢，找個小世界也能過上這樣生活就好了。］他跟555感慨。

555在他腦子裡抽電子煙，［現在經濟不好，錢和能量都貶值了，我聽說咱們以前的工作都是一萬起步的，哪像現在，加班加點都不一定能拿到那個數。］

宋也更難過了，［你加班還有加班工資，我都打白工。］

555：［誰叫你是人類呢。］

宋也委屈，［誰知道你們搞人統歧視呢？］

555起勁兒了，［這說起來就有得聊了，還真不是無緣無故搞的人統歧視，以前人類員工在係統空間也是很常見的，畢竟你們有些人能力的確不錯，但誰叫你們感情充沛呢？

每次完成任務，都有幾個人類會愛上小世界的人，或者是犯下錯事，最後導致小世界崩潰，世界線崩塌，需要派人來補救，這損失大得，差點把主係統給搞崩了，之後我們這可不是得小心謹慎嗎？］

［我們和小世界的人，不一樣嗎？］宋也其實很早就有這種疑惑。

555吐煙圈，［一樣，也不一樣。拿主角和路人甲來說吧，有的小世界是路人甲，不需要人去注意，也不會出事，會平穩地走下去，但有些世界就是主角，它們能產生巨大的能量，可以供很多、很多小世界的運轉，包括主係統，主係統剛開始也是其中一個世界的人研發的。］

［人類真是太神奇了。］555感慨。

宋也提醒它：［你歪樓了。］

555撇嘴：［笨蛋。這不就是同理可得嗎？我們也是路人甲啊，而像這個小世界，季仰行就是主角，這個世界依靠他而運轉。］

［可是他很慘。］宋也在位置坐下，看見了季仰行順著人流進了地鐵，被附近的人擠得蹙眉，躲到了一處角落。

555說：［沒辦法，誰叫他是主角呢。］

—

季仰行今天很累。

他在早上五點臨時接了個活，幫雜貨超市搬運貨物，許是知道他會早起，電話那頭的負責人扔了句：“差人幫忙，快來，一個鐘十塊。”就掛斷了電話。

季仰行辛苦到了九點，賺了三十五塊。

九點多回去，煮了個素面吃，中午又去了酒店兼職服務員，乾到五點半，省下兩頓飯錢，賺了七十五。

來地鐵站的路上買了一把傘，紫紅色的，七塊，今天算一算，還賺了一百多。

季仰行思索著等到放五一假期時，自己要去哪裡打工錢掙得比較多時，忽然覺得後背被摸了一下。

很輕。

他太累了，沒有理會。

而那人似乎得到鼓勵一般，下一次摸上來的手，開始在他身上停留更久。

季仰行回頭，卻無法確認那人到底是誰，今晚的人太多了，晚高峰，高中生也多，他們就像沙丁魚罐頭擠得滿滿當當，有些人甚至都找不到可以扶著的東西。

他收回目光，靜靜地等待著。

車廂裡響動著細微的地鐵滑行的聲響，混雜著各種壓低聲音的交談，亦或者一些手機裡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樂聲等等。

站在一個打瞌睡壯漢身旁的上班族男人，悄悄探出頭，去看站在自己前方的少年人的背景，單薄瘦削，後背的肩胛骨凸起，漂亮得讓他手癢。

上班族伸出手輕易就能碰到對方的腰，側一下身子就能躲到壯漢身後，簡直就是最佳的站位。

天助他也。誰叫對方站在角落呢？誰叫他站在自己前面勾引自己呢？

上班族眼露貪婪，手伸過去，指尖即將碰到對方的刹那……

噠。

手腕被抓住。

他愕然抬頭，看見一張冷漠的少年面孔。

［啊，又失敗了。］宋也和555一起看到這一幕，不由疑惑，［季仰行警惕性很強啊，怎麼原劇情會那麼容易就被欺負。］

而且季仰行一直在外打臨時工，不可能沒力氣。

555恨恨道，［你不是都知道，我們所在的任務世界，劇情線就是有偏差的嗎，我們的任務除了做背景板，還有一個就是要盯緊主角，盯緊劇情線不出錯。］

宋也覺得這劇情好像剛開始就偏沒邊了，他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在季仰行鬆開上班族鹹魚手後，他左右看了一下，似乎在尋找新的站位。

宋也趕忙低下頭，但還是在幾分鐘過後，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以及站在他附近的人的抱怨。

很快，他在自己腳前看見了一雙洗得發白的運動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