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退了嗎？我要下去。”

河沄浠木著臉不去看他, 勾在他頸後的手指絞啊絞，眼神飄忽。

李洙荷一本正經：“還沒。”

“騙人, 我看得到。”河沄浠拍了一下他的肩，嗔怒道，李洙荷這才小心地將人放了下來，然後又伸出手，問：“那麼現在可以牽我的手嗎？”

河沄浠“啪”地拍了下他的手心，說：“不行！”

然後她轉過身往回走的時候，李洙荷耳尖地聽到她嘀咕了一聲“狐狸”。

“我？”他荒唐地指著自己，見河沄浠肯定地點點頭, 啞然失笑：“你怎麼會這樣想？”

河沄浠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道：“你自己想。”

李洙荷一臉莫名地摸了摸鼻子，完全搞不懂她是怎樣得出這個結論的, 然後跟著轉身，便對上了跟拍PD的臉。

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強烈的譴責，李洙荷遞過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對方卻什麼也沒說，繼續兢兢業業地拍攝著。

河沄浠的褲邊已經不可避免地沾上了砂礫，她索性不再小心，站在潮水會撲上來的位置等待著, 又暗含警告地看了李洙荷一眼：“我是故意要被水弄到的！彆攔我！”

李洙荷笑著攤了攤手，然後舉起了手裡的相機，對準了她。

潮水溫柔地湧上來，蓋過她的腳面然後又退去，褲腿的布料沾了水，變成更深的顏色。

“一起？”

河沄浠眼睛亮晶晶地回頭朝李洙荷發出邀請，於是兩個人便肩並肩站在了一塊, 等待著下一波浪潮。

“是不是很有趣？”河沄浠用腳踢著水，笑道。

李洙荷偏頭看她在夕陽下顯得明媚的笑臉，聲音柔軟得不行：“嗯，很有趣。”

幾個浪潮下來，她的褲腿從膝蓋往下都濕了，倒是李洙荷因為穿的是短褲，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回去吧？還是要再玩一會？”

河沄浠思考了幾秒鐘，看著遠處映成一片桔紅的天空，決定回去。

但在回去之前，還要拍一張合照。

將落日餘暉作為背景，兩個人並肩站著，對著鏡頭露出粲然的笑來。

突然，一個重浪打來，李洙荷手滑了一下，手裡的相機便直直掉了下去，而河沄浠條件反射地去抓相機，完全忘記了相機帶還好端端地戴在李洙荷脖子上。

結果，李洙荷被她一撞，失去了平衡，而河沄浠見他要摔倒的瞬間，第一反應是伸出了手，卻抓了個空，反而牽帶得自己也沒站穩。

兩個人幾乎同時，在水裡摔了個屁股墩，還濺了一頭一臉的水。

李洙荷顧不得自己被相機砸得一痛的胸口，先問：“沒事嗎？沒有受傷吧？”

河沄浠懵懵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舔了舔唇，說：“鹹的。”

李洙荷哭笑不得：“海水當然是鹹的，我是說你沒有摔到的地方吧？”

河沄浠點點頭，又問：“你呢？”

“剛剛好像被相機砸了一下……”他說著揉了揉胸口。

河沄浠失色：“哪裡？很痛嗎？出血了嗎？我看看。”

李洙荷的手一頓，按住了自己的衣服：“……你要看？”

河沄浠這才反應過來，冷漠地站起身，硬邦邦地丟下一句：“……你自己看吧。”

“親愛的，拉我一把。”李洙荷笑意不減，朝著河沄浠的背影伸出了手，又補了一句：“可以嗎？”

河沄浠板著臉轉過來，拉住了他的手，李洙荷稍稍用力，就跟著站了起來，然後褲子就像下雨一樣啪嗒啪嗒地淌水。

河沄浠忍俊不禁地轉過了臉，但轉念一想自己肯定也沒好到哪裡去，嘴角的弧度又壓平了。

兩個人上了岸，先擠了擠身上的水。李洙荷的短褲倒還好，擰了兩把之後便不再滴水了，背心也是，但河沄浠的長褲是牛仔面料，擰不出多少水，還是又濕又沉。

河沄浠拍了拍褲子上的沙子，決定放棄。

“算了，回去洗吧！”她赤腳穿了鞋，將襪子往兜裡一塞，坦然道。

李洙荷失笑，也學著她的樣子穿好鞋，嬉鬨了一陣，天已經微微有點黑，兩個人肩並肩，按著來路往回走。

“一會真的要去吃烤肉嗎？”

“嗯，是鬱陵島很有名的店。”

“那可是我們的全部財產……”

“沒關係，明天就呆在酒店休息好了……”

*

酒店裡，鄭書扶額拉著進度條，憤怒拍桌：“你告訴我這怎麼剪！中間這一段是被你吃了嗎！”

跟拍PD的聲音比她更大：“那我發消息怎麼沒人回！下次拍攝能不能不要帶花圖了！”

鄭書站起來發現身高不夠壓製，又站在椅子上，大聲說：“你不是也玩得很開心嗎！！！”

李星在他們的對峙中將畫面轉向了自己，一臉嚴肅地看了會，歎了口氣。

一會的拍攝她一定要跟著！！！

最終，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人一同到了烤肉店。

河沄浠和李洙荷坐了一桌，揣著四萬塊將菜單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最終隻點了一份牛裡脊和一份牛板腱。

“沒關係，吃不飽的話我們回酒店還可以吃彆的。”河沄浠合上菜單，安慰李洙荷，也是安慰自己。

“這個、這個、這個都要兩份！還有什麼推薦的嗎？啊這樣嗎，也上！”鄭書在不遠處豪氣萬丈地下單，大有將整家店的肉都搬空的架勢，而李洙荷看到自己的經紀人和助理也和李索、李星湊了一桌，對他露出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李洙荷無奈一笑：“是啊，回酒店再吃就好了，反正隻是嘗嘗味道。”

烤肉上得很快，但沒想到一同端上來的還有一大碗熱騰騰的牛肉大醬湯。

老板娘笑眯眯地開口：“這個是送給你們的，一會吃完了如果覺得味道還行，方便的話可以給我們簽個名嗎？”

“啊，好，謝謝！”兩個人連連道謝，因這意外的驚喜而格外高興。

帶著曼妙紋路的牛肉放上鐵網，在高溫下發出“滋滋”的聲響，炭火很旺，牛肉一會就變了顏色。

李洙荷將牛肉剪成適口的大小，在他忙碌的時間裡，河沄浠將溫熱的大麥茶放到他手邊，然後自己也端著杯子小小地喝了一口。

“謝謝，我們有錢的話就能點糯米酒喝了。”李洙荷帶了些遺憾說道。

河沄浠幫著一塊翻烤肉，搖搖頭，說：“沒關係，下一次再來吃就好了。”

李洙荷抬眸看她似無所覺的樣子，意有所指：“下一次？”

“嗯。”河沄浠點點頭，夾著烤肉看了又看：“是不是可以吃了？”

“嗯，吃吧。”李洙荷含笑應道，看著她蘸鹽的樣子，暗忖，如果你的“下一次”，指的是跟我一起就好了。

“唔，這家真的很好吃啊！”河沄浠品嘗著在嘴裡迸開的肉汁，微微瞪大了眼睛。

“是嗎？”

“嗯，你也快點試試。”河沄浠催促道，然後期待地看著他的反應：“好吃吧？”

李洙荷笑著點頭：“嗯，好吃。”

“是吧！”河沄浠滿足地笑開來，又夾了一筷子贈送的豆芽：“小菜也很好吃。”

李洙荷：“嗯，好吃。”

河沄浠：“嘗嘗這個大醬湯，湯非常鮮美，是因為放了牛肉的原因嗎？”

李洙荷：“比我之前做的好吃多了是吧？”

河沄浠笑得掩住了唇。

遠處節目組的作家看著他們其樂融融的樣子，問鄭書：“這部分不拍也沒事嗎？氛圍看起來非常好呢。”

鄭書頗有些嫌棄地擺了擺手：“算了，他們吃飯的時候除了‘這個好吃嗎’、‘嘗嘗這個’、‘這個有點一般’之類的對話就沒有彆的內容，最初的時候李洙荷還會找話題，現在已經完全被河沄浠同化了，有這功夫還不如我們自己多吃點，他們那兒拉個遠景就行。”

“啊，也是。”作家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用餐結束，河沄浠和李洙荷給老板娘簽好了名才離開，外頭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路燈閃爍，海風微涼。

河沄浠轉頭看向李洙荷：“我們回酒店嗎？”

“不，還有個地方要去。”李洙荷搖搖頭，道：“附近有一家露天酒館，我們去喝一杯吧？”

河沄浠面露糾結：“……我們還有錢嗎？”

“有，我們可以點最便宜的，走吧？”李洙荷從兜裡掏出吃完烤肉剩下的零錢，笑著揚了揚。

河沄浠立刻點了點頭，露天酒館耶，她從來沒有去過。

“就在海邊，可以一邊喝酒一邊看夜晚的海。”李洙荷一邊走，一邊給她展示SNS上遊客上傳的照片。

“好漂亮！但是你這些都是什麼時候找的？”河沄浠感慨道。

李洙荷：“啊，下午睡不著的時候找的。”

——其實不是，從知道要來鬱陵島的那天開始他就各自搜集資料，非常期待這一次的旅行，隻是沒想到鄭書神來一筆砍掉了經費，隻得刪減了許多地方。

從餐廳出來走一段再拐個彎就能看到不遠處露天酒館亮著燈的招牌，還有布置在外頭一閃一閃的小燈泡。

“漂亮吧？”李洙荷扭頭邀功似的看向河沄浠，如願地在她臉上看到了驚歎又欣喜的表情。

“超級漂亮！”河沄浠找好角度，將夜色籠罩下的小酒館拍了下來。

小酒館有一半的露天座位都擺在沙灘上，兩人自然也挑了沙灘上的位置，然後點了兩杯最便宜的啤酒。

節目組的人有一小半跟了過來，另坐了幾桌，然後在稍遠一些的地方有個跟拍PD舉著相機對著他們，這也是鄭書吩咐的，力求拍出他們在最自然狀態下的情感流露。

小酒館的客人多是年輕人，情侶或朋友出遊，靠右有一小塊空地放了把高腳凳，邊上擺著燈帶和貝殼，裝飾得很漂亮，有個紮著小辮兒的年輕人抱著吉他坐在那裡唱歌，聲音很好聽，還時不時有人遞了紙條上去。

“那位是這裡的駐唱嗎？”河沄浠好奇地問道。

李洙荷點點頭，說：“如果有想聽的歌可以寫在紙條上遞給他，他會的話就會唱。”

“唔，原來是這樣。”河沄浠看著那人唱完一曲，抽了張紙條看了眼，隨後響起的便是熟悉的歡快旋律。

李洙荷見她手指在桌上輕輕打著節奏，問：“你知道這首歌嗎？”

“嗯，SVT的《Snapchat》，你不知道嗎？”河沄浠輕輕跟著哼唱起來：“‘快從這日常生活中的束縛逃離/逃向遠方吧就我們倆……’歌詞太美好了，不是嗎？”

“……是挺好的。”李洙荷看著她掏出手機，心裡有了不妙的預感：“怎麼了？”

“要發給玟奎看一看。”河沄浠拍了一個短短的視頻，發送過去，然後又愉悅地喝了一口啤酒，道：“真好。”

“什麼？”

“海、風、酒、燈光還有音樂。”河沄浠一字一句地道，臉上帶著輕鬆的笑。

杯壁滲出冰涼的水珠，沁濕了手心，河沄浠晃了晃杯子，在心裡想，從前那種一個人喝酒的日子，好像離她越來越遠了。

李洙荷感受到她的快樂，也跟著笑起來。

就算喝得慢，杯子裡的酒也漸漸下去了一半，李洙荷看了眼時間，突然起身。

河沄浠疑惑地看向他，他俯身輕聲道：“我去問問老板如果我上去唱幾首的話，能不能再送我們兩杯酒。”

“不用了，這個喝完就好了呀。”河沄浠攥住了他的衣擺，仰著臉小聲說。

“沒事的，我就去問一下。”李洙荷拍了拍她的手做安撫，然後轉身朝著店裡走了進去。

一直盯著這邊的跟拍PD忙叫了另一個人進店去拍李洙荷，以免錯過什麼重要內容。

而河沄浠起初的感動勁過去，被憂慮感掩蓋。

——萬一唱得不好的話，老板不會扣他們下來洗杯子吧？

她支著下巴看著李洙荷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又悠悠地喝了一口酒。

唔，大不了就留下來洗杯子嘛，也算是是一種新體驗！

這樣想著，她看到台上的駐場小哥拎著吉他離開，沒一會，那個位置就被一個熟悉的人所取代。

穿了簡單的白色短袖襯衫和米色長褲的男人坐在高腳凳上，抱著一把吉他，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頂黑色的棒球帽，帽簷壓得低低的。

他看起來有些緊張，偏頭清了清嗓子，然後才朝著河沄浠的方向看了一眼。

喝酒的客人倒並不在意台上的人是不是換了一個，依舊輕聲交談著。

吉他“噔”地一聲，活潑又歡快的旋律響起，河沄浠挑眉，一下子就想到他要唱的是什麼歌。

《喜歡喜歡》

充滿節奏感的前奏過去，李洙荷腳尖輕點打著拍子，開了口。

“在初次遇見你的那天

拿著三支黃色玫瑰

露露拉拉向著新村出發

我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

他的嗓音偏低，和原唱的風格大相徑庭，河沄浠聽到他唱第一個音就蹙了下眉，但眼裡還是漸漸帶上了笑意。

和之前的駐場小哥一比，李洙荷的唱歌技巧可謂是差了一大截，發聲也有點不穩，但能聽出他非常努力地在唱好。歌曲漸漸走向高潮，他沒再低頭看弦，而是直直地望向河沄浠的方向。

“喜歡你啊

非常喜歡

想把我的一切都給你

隻是對你

我不想再掩飾自己的心

……”

河沄浠在他的目光裡，無暇估計他又彈錯了幾個音，唱低了幾個調，耳畔一點一點爬上紅暈。

心臟仿佛在應和著音樂的節拍，充滿律動地鼓噪著，前排的客人也察覺出什麼，交頭接耳著往河沄浠這邊看，臉上都帶了善意的笑容。

河沄浠忍不住低下頭，可低沉又真摯的歌聲仍不住地往耳朵裡鑽，她從未如此深刻地體會到原來這首歌裡重複了那麼多次“喜歡”，多到她心尖發顫，耳垂發燙。

最後一個音落下，李洙荷站起身來鞠了一躬，然後就帶著吉他下了場。

有腳步聲漸漸靠近，河沄浠咬了下唇，轉過頭，就對上了李洙赫的臉。

他彎下腰站在她身邊，低著頭，湊得很近，河沄浠看到他鼻尖細小的汗珠，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熱。

駐場小哥重新登場，彈起了一首溫柔舒緩的小情歌，河沄浠一手捏著啤酒杯的把手，一手在膝蓋上握著拳。

“你的願望，我幫你實現了，怎麼樣？”海風獵獵，吹起他的襯衫，李洙荷輕笑著問，聲音繾綣又溫柔。

河沄浠眨了眨眼，假裝鎮定地喝了一口酒，然後才在李洙荷的注視下板著臉開口。

“你第一個音就彈錯了。”

李洙荷：？

“第一句也進快了。”

李洙荷：！

他半是無措半是失落：“啊，對不起，我……”

河沄浠出聲打斷他，又道：“但是，還不錯，很好聽。”

說完，她將剩下的酒一飲而儘，杯底和桌面相碰發出“哢噠”一聲，然後就起身拉開椅子離開。

李洙荷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本想立刻跟上，又轉回去將花光了他們最後財產的啤酒喝完，然後小跑著追了上去。

跟拍PD見勢不妙，也立刻跟了上去。

潮水溫柔地漫上沙面，海風送來隱約的對話，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心亂和意動。

“你喜歡什麼歌？下一次我再唱給你聽……”

“算了，我還是喜歡用耳機聽……”

“……‘喜歡你啊/非常喜歡……’”

“錯了！這部分你剛剛就唱錯了。”

“那怎麼唱，教我？”

“‘喜歡你啊……’來，我給你放原唱……”

月光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鬱陵島的海風裡，他們也好像變得親密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