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拍打礁石的聲音、風掠過樹林的聲音、工作人員交談的聲音混雜成一片, 可當李洙荷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不異於在經紀人心裡扔下一個驚雷。

“你！你……”

“你怎麼回事？她隻是偶然地和你上了同一檔節目，是節目結束之後說不定都不會再見的人啊？”

“你是認真的？為什麼？”

“你想戀愛我是沒有意見, 可是河沄浠……”

“算了，你向來是有分寸的人, 我也不多說什麼。”

“這件事我知道了，我會做好準備的。”

經紀人面上的表情換了幾輪，最終歎了口氣，便接受了。

畢竟李洙荷也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子，戀愛消息對他來說, 已經不是致命的打擊。

李洙荷看著經紀人的樣子, 心下稍暖，輕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說：“哥，謝謝。”

*

回酒店的路是分開走的, 等到了房間門口，拍攝才重新開始。

李洙荷擰開門把手, 讓河沄浠先進去。

這是一件非常寬敞的套間，裝修簡約又不失奢華, 移開客廳的玻璃門就是陽台, 陽台上擺著藤編的桌椅，再往外就能看到蔚藍的海, 甚至能聽到浪卷浪舒的聲音。

“好漂亮。”河沄浠朝窗外看了眼, 感慨道：“這裡也能看到免費的海呢。”

“那麼我們下午就呆在這裡看海就好了。”李洙荷笑道，然後又說：“去裡面看看吧？”

河沄浠點點頭，本想接過自己的行李箱，卻被李洙荷不著痕跡地攔了下, 隻好空著手跟在他身後。

穿過走廊後，左拐就是主臥，同樣是面朝著海的房間，空間很大，床具是酒店最常用的白色，床兩邊有櫃子，裡頭還帶了個獨立的衛生間，窗簾用了兩層，現下白色的紗簾正隨著海風飄搖。

李洙荷將兩個人的行李推到角落，一黑一白的兩個行李箱依偎在一起，上頭架著的背包也靠在了一起，帶著親昵感。

河沄浠好奇地坐到床上，然後就感覺到柔軟的床鋪下陷了一些：“床好軟。”

“是呢。”李洙荷跟著坐下，笑道：“比我們家裡的床舒服多了，果然旅行還是有好處的啊。”

兩個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一起，河沄浠見李洙荷似乎並沒有察覺的樣子，一點一點，將自己的手移開了一些。

然後抿了下嘴，看著窗外遙遠的海岸線，讚同地點了點頭。

至少風景是不會騙人的。

這部分的拍攝結束，工作人員就退了出去。

鄭書告訴他們，固定鏡頭隻安裝在了客廳和陽台，其他地方都沒有布置，所以他們自在地活動就可以。

“可是你們，應該不會真的打算一整天都呆在酒店吧？看海的話……附近的海灘我也是很推薦的！”鄭書離開前，不甘心地又問了一句。

李洙荷禮貌地笑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在鄭書試圖掙紮的眼神中關上了門。

偌大的空間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不同於之前在新房的拍攝，酒店的環境總會給人一種更加奇怪的感覺，朦朧與曖昧悄然滋長。

“我們先整理一下怎麼樣？”李洙荷看出河沄浠的不自在，先打破了沉默，扯了扯自己有些發皺的襯衫，露出一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來。

河沄浠遲疑著點了下頭。

“那我去那邊的臥室，主臥你用就好了。”李洙荷走進主臥拎起了自己的行李，順著走廊往外走，河沄浠看著他的背影，摸摸自己的手指。

指甲下壓，指腹浮現淺白的壓痕又很快消失。

她抿了下唇，走回房間，空茫地看了一會海，才起身去洗漱，身上的衣服經過幾個小時車與船的奔波，在觀音島的時候又出了不少汗，確實該換了。

換了衣服擦乾頭發，她安靜地往外走，沒在客廳看到人，視線放遠，才在陽台看到了撐著欄杆看海的男人。

他穿了套輕便的運動服，寬鬆的坎肩背心和同樣寬鬆的短褲，發梢還帶著濕意，聽到河沄浠走出來的動靜，回過了頭，然後在看到她的瞬間，露出一個極亮眼的笑來。

“喔，這次我可沒有問呢！”他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笑意，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

河沄浠低頭看了眼自己灰粉色的長褲，有些呆滯。

——明明隻是在搭配好的衣服裡隨手拿了一套，怎麼會這麼巧呢？

她看著李洙荷身上和她褲子顏色十分相近的灰粉色背心，抿了下唇，走過去，說：“我隻是隨便拿的。”

“我也是隨便拿的，說明我們心有靈犀。”李洙荷背靠著牆，笑道。

陽台上風很大，河沄浠是將頭發吹乾了才出來的，她扭頭看到李洙荷還在滴水的頭發，出聲道：“你頭發沒有吹乾還是不要一直站著了吧，待會吹感冒了。”

李洙荷感受了一下起碼三十度的海風，見河沄浠說得認真，還是聽話地走進了客廳。

時至中午，兩個人商量了一下打電話點好了午飯，酒店的效率很高，沒花太長的時間就送了上來。

“吃吧，你也餓了吧？”李洙荷將河沄浠喜歡的海鮮意面放到她面前，說道。

“謝謝，看起來非常好吃的樣子。”河沄浠看著桌上的食物，原本有些上下的心情立刻被安撫了下來，卷了一些裹滿醬汁的意面塞進嘴裡，露出享受的表情。

李洙荷攪了下自己那份炒飯，看著對面河沄浠的樣子，笑了。

果然，她吃飯的時候總是很專注。

兩個人簡短的對話都集中於食物，等到用餐結束，河沄浠才有些茫然地靠在椅子上，問：“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呆在這裡看免費的大海？”李洙荷遞了餐巾紙過來，朝河沄浠指了指她唇側的位置：“沾到醬汁了。”

“啊！”河沄浠接過紙巾，用力地抹了一下嘴，感覺到臉龐微微發熱。

“不是那裡，在這裡，不是，下面。”李洙荷見她始終找不準位置，心念一動，站起身探過去，手指捏著紙巾擦過她唇下：“好了。”

河沄浠愣了下，等李洙荷泰然自若地重新坐回去，才猛地站起來。

“我去一下洗手間。”

李洙荷驚訝地看著她似乎有些慌亂的背影，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

洗手間。

河沄浠偏頭認真看了眼自己的唇，她剛才下手重了點，嘴唇還有唇周的皮膚都被她擦得起了薄紅。

對著鏡子咬了下唇，她低頭洗了把臉，輕拍有些發熱的臉頰。

鎮定點！

收拾好情緒出來，李洙荷看到她，提議道：“這裡有投影儀，我們看電影吧？外面的太陽還有些強，傍晚的時候再出去吧。”

“不是說看海嗎？”河沄浠眨眨眼睛，在沙發上坐下來，看著李洙荷搗鼓投影儀。

“真呆在酒店看的話，鄭PD一定會想辦法把我們轟出去的。”李洙荷玩笑道，按了幾下遙控，怎麼都不見投影儀亮起。

“也有道理，但是，你拿的是電視機的遙控。”河沄浠指了指放在茶幾上的另一個印著和投影儀身上同樣logo的遙控，一本正經地說道。

李洙荷：“……啊。”

他訕笑著放下手裡的遙控，暗惱自己怎麼又露出不靠譜的一面。

投影儀順利亮起，李洙荷將遙控遞給河沄浠，讓她選想看的電影，然後走過去拉窗簾。

“看起來好像要下雨了。”外面的天明顯陰了下來，李洙荷隨口說道，有些擔心會不會影響他們傍晚的看海計劃。

河沄浠扭頭的時候，窗簾已經拉上了，她沒太在意，漫不經心地挑著電影，然後隨便挑了一部首頁出現的懸疑電影放起來。

客廳完全暗下來，隻剩下幕布發出微弱的光，李洙荷憑記憶走到河沄浠身邊坐下，問：“什麼電影？”

昏暗的環境下，視覺被削弱後，聽覺反而得到了加強，河沄浠聽到李洙荷靠上沙發發出的窸窣聲響，默默將原本盤著的腿收了起來，規規矩矩地坐好。

“隨便選的，忘記了。”河沄浠眼睛盯著屏幕，注意力卻全在旁邊的人身上。

“是嗎？隨便看一下打發時間，然後睡一覺，起來就可以去看日落了。”

“日落？”

“嗯，你不是說比起日出更喜歡日落嗎，我查了下附近有個地方看日落會很美。”

“是嗎？那麼一會就去看看，喔，看開頭感覺電影會有意思的樣子。”

“肯定比那天在電影院看的那部有意思，是吧？”

“你也這麼覺得嗎？那天……”

在一來一回的對話中，河沄浠慢慢放鬆下來，舒服地靠著沙發背，和李洙荷天南地北地說著話。

而另一邊，鄭書那邊卻是抓了瞎。

他們準備的是普通的相機，在光線很暗的情況下，拍攝質量就直線下滑，此刻的拍攝畫面宛如監控錄像，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也完全被電影的聲音蓋過，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我現在過去換相機吧。”

鄭書擺擺手製止了工作人員，道：“算了，就這樣吧，這兩天能播的內容不會少，這部分到時候不用就好了。”

聽她這麼說，工作人員也隻得作罷。

套房內。

電影劇情緊張刺激，男帥女美，動作戲也都利落好看，但河沄浠還是漸漸犯了困。

她一邊看著屏幕，一邊在腦子裡思考如果是她的話會用什麼樣的旋律來配合這一段的畫面，一邊又分神和李洙荷說著話，眼皮越來越重。

“鬱陵島的烤肉也很好吃，我們把錢都留出來明天去吃烤肉吧，怎麼樣？”

李洙荷看著電影，引著河沄浠會感興趣的話題和她說話，見她許久沒有回答，便轉過了頭。

影影綽綽之中，他看到河沄浠歪頭靠在沙發上，呼吸輕淺。

“沄浠？”

他壓低了聲音，沒等到回應，隻看到她因為壓到鏡框不舒服地動了動，腦袋便滑了下來。

這個瞬間，李洙荷稍稍移了下身子，原本顧忌著怕河沄浠不自在而拉開的距離消失，他的手托著她的臉，小心地將她的眼鏡取下來，然後將她的腦袋放到了自己肩上。

電影的劇情還在不斷地向前走著，怕驟然關掉電影反而驚醒她，李洙荷便將音量調低了些。

好在遙控就放在他手邊，隻是卻不敢前傾身子將河沄浠的眼鏡放到茶幾上，便將它暫時放到了沙發扶手上。

河沄浠睡得熟了，自動在他的頸窩蹭了蹭，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兩個人胳膊貼著胳膊，腿貼著腿。

李洙荷小小地吐出一口氣，電影的畫面和聲音完全沒有進到他的腦子裡，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想象中的畫面是出來了，但也沒想到這麼煎熬。

他的腦子裡塞滿了亂七八糟的念頭，自己的肩膀會不會太硬，河沄浠這樣靠著會不會不舒服，是不是應該將她抱到臥室去……

電影來到高潮，警察與罪犯拿著槍對峙，緊張的氛圍一觸即發，而在主人公扣動扳機的瞬間，窗外響起一聲驚雷。

李洙荷敏銳地察覺到河沄浠的身子抖了一下，他忙抬手輕拍她的肩做安撫，卻沒想到那第一聲雷隻是一個信號。

不知是不是靠海的原因，雷聲格外猛烈，李洙荷原本擔心會驚醒她，可河沄浠似乎陷入了夢魘，不安地揪住了他的衣擺。

“媽媽……”他聽到一聲模糊的呼喚，隨後頸側的皮膚感受到一點潮熱。

李洙荷僵坐著，心頭有莫名的情緒在翻滾。

亮如白晝的閃電劈開天色，緊接著而來的是仿佛就落在不遠處的驚雷，河沄浠從噩夢中驚醒，直直地撞入李洙荷的眼中。

她眼尾噙著淚，臉色蒼白，長發有幾分淩亂。

李洙荷心弦巨震，不知從何而來的衝動讓他一把將河沄浠按到了自己懷裡，輕拍著她的背，低哄道：“彆怕，我在。”

驚雷落地，河沄浠的手猶豫了幾瞬，輕輕攥住了他的衣擺。

男人的懷抱隔絕了視線，眼前不再有亮白的閃電掠過，河沄浠咬著唇，有一種聽到了他心臟震動的錯覺。

也許是兩分鐘，也許是五分鐘，劈裡啪啦的雨點擊打在窗戶上，屋外的世界一下變得嘈雜喧囂了起來。

河沄浠一動，李洙荷就立刻鬆開了手，關心地問：“沒事了嗎？”

電影放到了最末，名單滾動，客廳裡幾乎是黑色的，她沒戴眼鏡，看不清李洙荷面上的表情，聽著他的聲音，心裡微微一動。

“你，剛剛。”她咬著唇，聲音裡夾雜著些軟糯的困意，但又很堅決地問：“是演技嗎？”

李洙荷握緊了手，心跳快得不行，毫不猶豫地作答：“不是。”

河沄浠心底有莫名的情緒湧上來，眼神四處轉了轉，突然看到了還在工作中的固定相機。

啊，節目。

李洙荷從她的沉默中聽出一絲不妙，又補充了一句：“這個絕對不是謊話，我……”

他欲言又止，咽下了到嘴邊的話。

“觀音島的橋上，你說害怕……”河沄浠聞言，起了個話頭，然後就看到李洙荷的影子僵住了。

“啊，電影放完了，我拉一下窗簾。”李洙荷遲緩地站起身，還絆了個踉蹌，手撐了一下扶手，卻將什麼東西掃到了地上。

他移了一下步子，然後便聽到腳底下傳來“哢嚓”一聲。

*

“畫面出來了！”

午睡中途起來上廁所的工作人員路過監視器，見上面的畫面已經是亮堂的，立刻喊了一聲。

鄭書驚醒，打著哈欠走了過來。

然後看著畫面裡，坐在沙發一頭一尾的兩個人，一頭霧水地問旁邊的工作人員。

“怎麼回事，這中間空出來的位置是給我留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