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躺在李博懷裡,仿佛一具失去了靈魂的布娃娃一般的小茉莉，忽而身體劇烈顫抖,脊背拱起到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弧度，像是一張拉滿的弓，口中同時溢出痛苦的嚎叫，看上去像是隨時會崩斷自己的身體。

李博嘗試著安撫，但小茉莉掙紮的力道太大，好幾次差點從他的懷裡掉落出去。無奈，李博隻能用全身的力量壓製住他的四肢，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因為小茉莉的七竅都開始往外滲出血來。

素淨的一張臉,不過成人巴掌的大小，眼下被鮮紅的血漬給糊滿了,顯得觸目驚心。

李博沒有再問沈時安想要做什麼，他用祈求憐憫的眼神看著沈時安：“求求你放過他。”

沈時安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麼,就在李博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沈時安反問：“給我一個理由,我為什麼要救一個處心積慮試圖殺掉龜龜的人，哪怕他是個孩子。”

“他隻是不了解真相,如果他知道了真相的話，一定不會執迷不悟下去的。”李博急道。

沈時安的表情依舊不為所動,顯然,他今天不將所有的實情說個清楚明白,沈時安是不會有絲毫動搖的。

李博認命般的歎了口氣，徐徐道：“那希望你給我幾分鐘的時間，聽我說完一個故事。”

生怕沈時安沒有耐心似的,李博話音未落又連忙補充：“這個故事和你還有龜龜都有關係。”

戰場已定，那個和龜龜擁有相同容貌的孩子被小茉莉牽製住了，幾分鐘的時間他還能勻的出來。

況且，他也很想多了解一些關於龜龜過去的事。

想到這裡，沈時安點了點頭：“長話短說。”

李博面上一喜，抓緊機會道：“我是在小茉莉已經傷了你的孩子之後才知道這件事的，殘照派我來保護小茉莉，他們私下和預言家聯盟定下了交易，隻要扶持現在的副會長上台，上台之後，殘照就可以壟斷預言的輸送。”

沈時安意外的挑起了眉。

他意外的並不是預言家聯盟背後還有彆的俱樂部的影子，而是李博居然說了出來。

從他收到的打賞來看，這個副本的關注度前所未有的高。現在李博將這件事說出來，其他俱樂部一定不會對此袖手旁觀，李博這麼做，等於徹底斷送了自己的後路。

“你考慮過這麼說的後果嗎？”

李博歎氣：“我這條命是他的爺爺救的，雖然前會長從來沒有向我索要過報答，但我李博不是知恩不報的人，就算這條命不要了，我也一定要保住他唯一的孫子。”

沈時安不置可否：“預言家聯盟背後有其他勢力支持，這並不難猜，對我來說是殘照還是星隕都無關緊要，如果隻是這個理由的話，恐怕我不能放過他。”

“不是的！”李博急忙道，“我還沒說完。”

“這個交易是現在的副會長定下的，小茉莉對此並不知情。我一直是負責保護會長的幾個暗樁之一，他們談話時的內容我們是不允許知

道的，但涉及到預言家聯盟，我不得不聽。”

男人攥緊了拳頭，像是回憶起了什麼令他氣憤至極的事情。

“老會長是被副會長害死的！不僅如此，副會長還篡改了老會長留下的最後記憶，由此誤導小茉莉，讓他來針對你們。”

“你一定在想，副會長何必非要假借一個孩子的手來對付你們吧？”

沈時安眸色微動，他確實不相信李博說的這段說辭。

李博苦笑：“那是因為，小茉莉的技能和老會長的極為相似，卻比老會長的更為強大，也隻有這樣bug級彆的能力，才有可能和你們有一戰之力，因為你的孩子他根本不是個人，不是嗎？”

沈時安克製住自己沒有在李博險些透露出龜龜身份的時候直接出手。

他細細思索一番，心很快就沉了下去。

李博知道龜龜的身份，意味著殘照俱樂部和預言家聯盟的主腦都已經知道了。梵天各大俱樂部高層獲取消息的能力應當相差無幾，所以……恐怕龜龜的身份已經捂不住了。

越是到這種時候，沈時安反而愈發冷靜起來。

他審視了李博片刻，然後淡淡道：“接著說。”

“老會長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他要阻止一場浩劫，而這場浩劫就和你的孩子有關。”

李博抬頭和沈時安對視了一眼而後笑了：“看來你已經知道了，你的孩子還有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可以稱作兄弟，也可以稱之為‘分身’的東西。但有一點你恐怕不清楚，對方想要吞噬你的孩子，但遲遲沒有真正下殺手是因為，如果你的孩子被吞噬的時候，還沒有被邪惡和煞氣徹底侵染的話，那麼吞噬下去之後，你的孩子的意誌將會永遠存在於對方的身體之中，他們互相製約、平衡，象征著係統的【獎勵】和【懲罰】，也象征著善和惡互為一體。”

【玩家所說內容涉及到副本核心機密，現已加碼處理。】

沈時安驚愕的皺起眉，他知道那個和龜龜長的一模一樣的小子一直想要吞噬龜龜，但背後的意義他也是現在才明白。

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他迅速就弄清楚了其中的關竅。

“龜龜和那個東西融合在一起，就是一套完善的係統的規則。”

“嗯。”李博讚歎的看了沈時安一眼，對方比他想象的更加聰明，“他們本就是由係統孕育而生。你剛來梵天或許不清楚，係統在這之前，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升級過一次，在那之後，一些高級玩家進入副本的時限就被延長了。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這些所謂的頂級玩家，將更多的經曆花費到了再副本之外的地方建立自己的勢力之上。”

李博眼神暗了暗：“我曾經偶然間聽會長提起過，他說後續還會有一些列的更新，會進一步保全他們的權力。我想，龜龜和那個……東西，也是那時候孕育而生的，他們的融合歸位，可能就是係統徹底使用新一套規則的時候，而這套規則，對低階的玩家是有毀滅性的打擊的。”

“什麼樣的毀滅性打擊？”

李博搖頭：“我也不清楚。我隻知道，老會長曾經收到過神諭，他說神明會因此降臨阻止這場浩劫，但神明沒有發揮作用之前，已經有無數的人會因此死去。”

“老會長嘗試著更改龜龜的因果，從而影響他被融合的未來。”

“影響龜龜的因果帶來的反噬是毀滅性的，老會長也因此身體變的越來越差。他嘗試過許多次，每次的最後，龜龜都被煞氣徹底感染，失去理智，最終被那個東西徹底吞噬。係統因此迎來了最為黑暗的時刻。”

“你說副會長篡改了老會長最後的記憶，你的意思是，老會長最後成功了？！”

李博頓了頓，輕輕“嗯”了一聲：“老會長曾經說過，被改變了命運軌跡的人，最好不要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命運軌跡被改變了，這很容易讓他們陷入時間和空間的迷茫裡，最後墮入san值歸零的深淵。我的命運被改變過，也經曆過老會長說的時刻，所以，我本想永遠守著這個秘密的。”

“我不會因此墮入深淵，你說吧，老會長究竟改變了什麼？”

李博靜靜的凝視著沈時安，從他的臉上他看到了那份久違的沉靜，就好像不論發生什麼，眼前的男人都會堅定自己的意誌走下去。李博的心也跟著靜了下來。

是沈時安的話，或許會做的比自己更好，也不會陷入迷茫之中。

李博深呼吸了一口氣，徐徐說道：“在原本的時間線裡，龜龜一直嘗試著尋找你，但你們每次都會擦肩而過，直到這一次，老會長讓他成功進入了馬戲團，而你在馬戲團見到了他。你們兩個的相遇就是由此開始的。”

“也正是因為你們的相遇，你們兩個的結局都被改變了，不，更準確的說，梵天裡無數人的命運都因此改變了。”

“老會長測出的真正結局是未知，比起之前的那麼多次結局都是同樣的毀滅，這次的未知已經是人力所能達到的最好結局。”

“老會長已經成功了。”李博眼眶紅了紅，嗓音嘶啞，“但他受到的反噬極強，隻剩下了三個月左右的命，可就這三個月，有人都不想讓他活下去。他是被毒死的。”

“是副會長毒死了他。”

“小茉莉也是受到了副會長的蠱惑，他雖然有些驕縱但本性並不壞。他針對你們也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利，而是因為他從副會長那裡得到的錯誤引導，他想用自己的方式阻止更多無辜的人死去。”

“當然，我知道不論出於什麼樣的理由，去傷害龜龜都是不對的，不論你想怎麼處理他都可以，我隻求你留他一命。”

不得不說，李博對他的性子了解的十分清楚，之前應當真的做過許多功課，李博知道自己說的這些理由，都沒辦法打動已經下了決心的沈時安，所以最終求的隻是留下小茉莉一條命。

沈時安相信李博說的是真的，情急之下撒謊固然可能，但要編出一個符合前後邏輯，就連細節都十分完備的謊言卻並不容易。

至少對李博來說，是不可能的。

既然是小

茉莉的爺爺讓龜龜遇見了他，那他就欠了小茉莉的爺爺一個人情。

這些念頭在沈時安的腦子快速轉了一圈，他很快就做好了決定。

“我答應你。”

李博吊著的心終於落回了肚子裡。

“不過——”沈時安皺起眉，“這要他自己能成功蘇醒過來。”

李博看向了懷裡人事不知的小茉莉，滿臉擔憂。

小茉莉在技能恢複的那一秒，放棄了對沈時安使用，而是直接對從棺材裡掉出來的“龜龜”用了。

可他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從棺材裡掉出來的並不是龜龜，而是龜龜的伴生體。

伴生體和龜龜最大的不同是，伴生體從北孕育伊始就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它是被欲/望和本能驅使的異神，腦子裡充斥的唯一念頭就是吞噬和殺戮。

龜龜和他們沒有什麼不同，他擁有愛他的爸爸，擁有和朋友的羈絆，擁有快樂、悲傷、憤怒、喜悅的瞬間，而這些，伴生體通通沒有。

他進入技能的瞬間，就知道自己錯了。因為他進入了一片虛無之中。

時間和空間在這片虛無裡變得沒有意義了，且隨著時間的流逝，空氣好像也慢慢變得稀薄，小茉莉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面板無法使用，喊叫也都被時空堙滅，周遭的一切都安靜的令人渾身戰栗。

如果有人在場，就會發現小茉莉掐著自己的脖子，兩隻眼球外凸，從脖子到臉頰上的青筋都高高梗起，像是要活生生掐死自己。

就在小茉莉以為最後一絲生機也要被從身體裡抽走的時候，在時間和空間的邊緣，一個同樣幼小的身體走了過來。

它越走越近，在它身後濃重的黑影如影隨形。

它面目沉靜，白的近乎於透明的皮膚，櫻紅的唇色，烏黑的頭發，是一張和龜龜完全一模一樣的臉。

不，他們並不相同。

小茉莉瞳孔皺縮，四肢都控製不住的顫抖起來。

眼前這個怪物應該和龜龜擁有完完全全相同的一張臉，但——這個怪物的眼球赫然是雙瞳！

沒有眼白的眼球上兩個金色的瞳孔顯得分外可怖，龜龜並不是這樣的。

“這是你的技能，是你救了它。”

面目詭異的怪物說話的聲音卻完完全全是個稚童的聲音，帶著無邊的戾氣，隻是一句話就生生讓小茉莉的精神值下降了10點。

精神值再一次的震蕩，眼前看到的東西都被扭曲異化了，腦子裡像是有無數根針試圖紮穿他的腦葉。

身體在體驗從未感受過的痛苦，生理性的眼淚不受主人控製的，從眼角滑落，但小茉莉的唇卻高高揚起，那發自內心的喜悅將整張臉徹底割裂開來。

開心，他怎麼會不開心呢？

眼前的怪物和龜龜並不相同，意味著怪物和龜龜的命運被分割開來，他們徹底走上了不同的路。

爺爺，您看到了嗎？您成功了！那些和您素不相識，但您卻拚死也不願意他們在未來奔赴死亡的人，也都擁有了不同的命運軌跡。

怪物已經走到了眼前，脖子上的壓力驟增，小茉莉緩緩睜開了雙眼，直視著眼前的怪物。

爺爺，您已經完成了您所能做的，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小茉莉再次露出一個淺淡的笑意，催動著身體裡的力量。

【玩家小茉莉使用技能最終形態：時空堙滅。】

【技能使用之後，玩家會隨著技能空間一起死亡，玩家確認使用該技能？】

小茉莉心滿意足的笑著。

“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