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9.10日 by李暮夕
晉/江/文/學/城
許心瞳接到傅聞舟的電話時,她正被陸卓堵在樓下。
北京的冬天很冷,晝短夜長,到了下午6點,稀薄的藍天已經被一層灰蒙蒙的暮靄籠罩。
她將報告打印了兩份,仔細核對後,小心地傳真給了談倩。
談倩是隔壁部門的一把手,雖不是她直屬上級,許心瞳也絲毫不敢怠慢。
[挺好的,隻是,這裡還有點問題。小許,你方便再替我修一下嗎?]
許心瞳連忙回複:[不麻煩不麻煩,您稍等一下,我馬上就好。]
又花半個小時,終於將報告改好了發過去。
許心瞳籲一口氣,背上自己的包包快步下了樓。
和梁思思他們約好了在王府井那邊擼串來著,可以想象一會兒梁思思那個大嗓門要怎麼埋怨她了。
街邊沒什麼人,雖是CBD核心商圈,這地方前面是一個廢棄的產業園,前幾個月準備翻工重建,奈何開發商陷入了債務風波,樓也成了爛尾樓,裸露的鋼筋水泥隨時有掉下來的風險。
據說有關部門正在積極尋找新的開發商來解決,奈何投入巨大,前期爛攤子太大,至今無人願意接手。
連累他們公司這邊也成了沒人願意踏足的冷板凳,業績大受影響。
CEO前段時間焦頭爛額,疑似公司已經無法支撐下去,直到最近才煥發容光。
據說是大老板和業內某知名企業聯係上了,得到了大力的資金支持,整個公司都會被收購,並入對方的商業版圖下,連帶著各大技術人員的薪資都會水漲船高,公司裡士氣高昂。
不過,這些對於許心瞳一個普通非技術科的小職員來說,還是太遙遠了。
她的工作和生活還是要繼續。
彼時,陸卓正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槐樹下等她。
他無疑是英俊的,可這種英俊太富有攻擊性,隨意瞟來的一個眼神都帶著十足的壓迫感,讓人幾近窒息。
出身使然,他大概不知道什麼叫謙讓和放低姿態。
許心瞳猶豫了會兒還是走過去,有些話還是要講清楚的:“你找我有什麼事兒嗎?”
她語氣溫軟地說。
可能是性格原因,也可能是在公司裡伏低做小慣了,許心瞳的聲音是典型的南方音,嬌滴滴的,不熟悉的人聽著甚至會覺得有點嗲。喜歡的人很喜歡,不喜歡的人極為討厭。
之前在一起時,陸卓就說過她,說她這樣說話有點做作,朋友背後都笑他呢。
許心瞳當時還難過了好一陣。
後來她和傅聞舟領了證,當玩笑話一樣自嘲地跟他說。
傅聞舟聽了後就笑了,說,那是那人沒品位,他就很喜歡這樣的聲音。
雖然知道是客套話,許心瞳心裡還是說不出的高興。
她曾經也是活潑開朗的,尤其是在陸卓面前。
雖然他很嫌她,經常冷著臉嗬斥她好好工作,不要在工作時間跟他聊這些有的沒的,太膩歪了,可她心裡知道男人其實都吃這一套。
雖然他們經常吵架,可她每次都能把他哄回來。
直到那一次,她去他公司找他,摟著他的脖子想要故技重施。
他直接不耐煩地推開她,居高臨下地掃了她一眼:“你能不能莊重些?許心瞳,我們已經分手了。”
那眼神,跟看路邊站街的女人一樣。
許心瞳當時就懵了,面皮火辣辣的,好像在冰天雪地被人剝光了扔到大街上供人賞玩。
明明在一起的時候,他很寵她,幾乎是千依百順。
為什麼一朝分手,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許心瞳隻覺得遍體生寒。
後來還是他的秘書看不下去,借著遞文件的由頭進來打斷,一面用眼神暗示她快點走。
昔日最真摯的戀人,甚至不如一個萍水相逢的人。
許心瞳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麼走出來的。
也許,這就是成熟男人,社會人士。
愛你的時候把你當做寶貝,不愛你時棄如敝履,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懶得給。
自此她對過於優秀的男人都敬而遠之。
因為此類男人大多非常自我。
細數起來,她和陸卓之間早就矛盾重重,夏瑤的事情不過是一個導火索罷了。
“你確定要分手?”陸卓盯著她,眼中毫不掩飾的譏誚。
哪怕是在表示求和,他也永遠是這麼高姿態。
許心瞳心臟驟縮,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從心底升起。
到底是做不到和他一樣冷酷決絕。
這段感情長達四年,卻耗儘了她所有的力氣。
如果他當時跟她解釋,她也許會聽吧,畢竟她曾經那麼愛他,愛到可以為了他不顧體面。
不過,現在都半個月過去了,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她平時脾氣是挺大,也會使些小性子,他應該沒料到她那天是來真的。
可能是她對“瑤”這個字過敏吧。
而且,夏瑤在人前溫婉知性,背地裡卻不斷給她發各種挑釁消息。
比如:
[你根本配不上陸卓。能有點兒自知之明嗎?]
[小姑娘,他不過是玩玩你。]
[知道我們每次出差時都在乾嘛嗎?我們都住一間房。]
她在公司裡比她高一級,明裡暗裡給她使了不少絆子,許心瞳也隻能忍氣吞聲。
種種因素累積到一起,生日那天,他遲遲不來。
她等了他兩個小時,結果在給領導送文件的路上碰到了他。
他竟然和夏瑤在一起。
許心瞳氣得快要爆炸了,脫下高跟鞋就朝他砸了過去。
但他反應很快,側身就躲過去了,回頭時,眼中的憤怒溢於言表。可在看是她時,神色又怔鬆了。
氣炸的許心瞳直接脫下另一隻高跟鞋,再次狠狠砸到他身上:“陸卓,你太過分了!”
她當時真是被氣壞了,不但打了陸卓,擼起袖子過去跟夏瑤纏鬥在一起。
結果,陸卓當時還拉著她不讓她打夏瑤,害得她被踹了兩腳。
披頭散發的她也沒討到什麼好,等人群散去,那股氣勁兒過去,才覺得委屈得不行。
“你今天真的太過分了。”陸卓本來還有點愧疚,看她這樣,那一點兒愧疚都沒了,隻覺得她不可理喻,“我先送夏瑤去醫院,你回頭去跟人家道歉。”
他走了,徒留她一個人在原地,鞋子飛了,妝容花了,像個披頭散發的小瘋子。
寒風呼嘯著吹在她身上,下刀子似的,也像今天的天氣一樣冷。
她當時真覺得自己像個小醜一樣。
也許是命運吧,讓她在那個孤獨、彷徨、萬念俱灰的時候遇到了傅聞舟。
她當時一個人蹲在樓梯間哭,狼狽得猶如被拋棄的流浪小貓。
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看了這樣的她多久。他沒有笑話她,而是紳士地遞了張紙巾給她:“擦擦吧。”
男人眉眼柔和,第一眼並不像這個圈子裡那些年輕子弟一樣咄咄逼人。
可再溫和也掩蓋不了他將是他們公司集團頂層大BOSS的事實。
許心瞳不敢接,也不敢不接。
她垂著頭,接過那紙巾時手都是抖的。
她想,她在領導心裡的形象算是毀得徹底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她剛剛撒潑打人的樣子。
這是她和傅聞舟的第二次正式認識,竟然是這樣的窘迫。
還不如第一次那場尷尬無言的相親局呢。
“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陸卓,我們已經分手了。”許心瞳忍著酸楚說。
這曾經是他無數次分分合合時甩給她的話。
如今,她終於也回敬給了他。
陸卓的神色終於有了變化,略皺了下眉,目光審度般掠過她。
許心瞳也不想再解釋什麼,她手機響了。
看到屏幕上跳動的名字,她忙不迭接通,快步走開。
“您在哪兒呢?”許心瞳轉了很久都沒有找到。
“你往東走,看到貨梯間了嗎?往那個方向走,然後去台階上,我在那裡。”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傅聞舟的語氣裡透著一點兒不易察覺的無奈。
“哦哦哦,好的,你稍微等我一下。”
許心瞳找了一大圈才發現,其實他就在自己身後不遠。
她隻需要轉身,就能發現他。
而她,像個瞎子一樣兜了一大圈。
她連忙小跑著過去:“對不起,我剛剛有點事情,耽誤了。”
但心裡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忐忑,“……您什麼時候來的啊?”這個角度,應該可以看到她和陸卓的爭執吧?
許心瞳一顆心跳得很快,像被抓到了不正當的奸情似的。
“剛到。”傅聞舟道,神色未見波瀾。
他很自然地接過了她手裡的包包,邁步,“走吧。”
許心瞳怔了一下,連忙跟上。
路上他又接到一個電話,站路邊接通了。
司機將他那輛邁巴赫開到近前,見他在忙,沒敢吱聲,隻下來恭敬地替許心瞳開後座車門。
許心瞳杵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上去,回頭遲疑地看向他。
“不去,跌份兒。”傅聞舟道。
那邊人說一大通,他才不鹹不淡地應一句,黑色的漆皮鞋緩緩踩過台階地面,抬手徑直拉大後座門,示意她上去。
傅聞舟是很典型的北方人長相,高大頎長,俊眉深目,側面望去鼻梁很高,英挺的劍眉下嵌著一雙勾人的鳳眼,眼神卻有些冷淡。
雖然他待她一直和顏悅色,似乎怎麼樣都不會生氣,許心瞳莫名有點怕他,連忙鑽了進去。
-
汽車在公路上行駛,沿途的景色退得極快。
偶爾有車燈滑過車廂,瞬息驅散車內的昏暗,流光一般。
傅聞舟約莫是在想事情,單手支在靠手上。
側面望去,他輪廓硬朗,氣質嶙峋,穿西褲的長腿很自然地交疊著,很是光風霽月。
不過,許心瞳也見過他胡子拉碴的樣子。
其實他這個人很隨意,不管是說話還是做事,有時候甚至會有些散漫不羈,他也曾半夜跟她一道坐在路邊的蒼蠅小館子裡吃一碗幾塊錢的面;幾十萬的西裝隨手脫下來,扔地上讓她墊著坐。
他遇到辦事不力的下屬也會罵人,心情不好了也會大刺刺地坐在樓梯間抽煙。
可並不會讓人覺得粗俗。
有些人,天生就帶一種目空一切的雍容氣度。
他隻要站在那邊,就是主心骨。
他們結婚半個月了,不過領證當天他就出國出差了。之後回來幾次,他幫她搬了家,置辦了一點東西,然後又去拍了婚紗照。
結婚這件事兒,他們的觀點挺一致的,一切從簡,甚至連酒席都沒辦。畢竟不是什麼感情深厚、多年長跑的情侶共同步入婚姻殿堂,要是還大操大辦,實在太尷尬了。
想象一下,到時候敬酒時親朋好友還要逮著他們一通詢問,問東問西,許心瞳光想想就要窒息了。
除了寥寥幾面的粗淺印象,其實他們對彼此都不是很熟悉。
這樣挺好的。
“怎麼這樣看著我?”他發現了她的目光,朝她望來。
“沒什麼。”許心瞳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沒再說什麼,似乎也不是個多話的人。
總感覺他斂去笑容的時候,這張棱角分明的面孔顯得氣勢十足,一雙深邃的眸子,好似湧動著難以捉摸的暗流。
許心瞳以前聽她一個學姐說過,在北京待久了的男人都有一種很特彆的氣勢。
許心瞳那時候根本就不懂,後來才明白,那大抵就是像傅聞舟那樣的男人。
你跟他站在一起的時候,不自覺就會矮一頭。
可許心瞳當時的第一感覺是他長得很好看。
雖然有些冷冰冰的,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雅痞情調,你的目光會不自覺落在他身上。
這讓許心瞳不由想起第一次在公司裡見到他時的情景。
那是一個像往常一樣的工作日。
快8點的時候,許心瞳被上司趙文遠一個電話叫到了辦公室。
電話裡他很急,要她把上個季度的財報和項目策劃都找出來,包括一些招商報告和總結報告。
她緊趕慢趕找出了一堆,稍微整理了一下就過去了。
敲開辦公門時,趙文遠卻不在。
她小心翼翼地探進半個身子,正四下裡張望,就對上了一雙平靜深幽的眸子。
這才發現,會客沙發裡坐著一個陌生男人,他穿襯衣,西裝外套隨意地扔在一旁的靠手上,修長的雙腿交疊,將一份文件壓在大腿上翻閱著。
約莫是室內的暖氣熏得熱,領口開了兩顆扣子,坐姿緣故,襯衣略有些緊繃,微微勾勒出健碩的胸肌。
明明是很慵懶隨性的坐姿,卻給人一種很強的壓迫感。
許心瞳不由屏息,有點兒不知所措。
好在聽到開門聲的他隻抬眸掃了她一眼,又若無其事地收回去:“趙文遠呢?怎麼讓你一個小丫頭過來?”
許心瞳雖然不認識他,也感覺不是一般人,小心關上門,過去問了一聲“領導好”。
斟酌著說:“趙總去下面工廠視察了,還在路上。”
男人聞言低笑了一聲,抬起腕表輕描淡寫地說:“一個小時了,確定是去工廠視察,而不是尿遁?我是鬼嗎,這麼嚇人?”
他的聲音慵懶磁性,京腔自帶一種慢條斯理的嘲諷味道,讓人不自覺地面皮發緊,比直接罵人還要讓人無地自容。
雖說的不是她,許心瞳的臉還是窘迫地發紅,乾巴巴地說:“……我給您倒杯咖啡吧?”
他點頭,淡聲道“謝謝”。
許心瞳專門學過打咖啡,因為她之前一份實習工作的上司很喜歡喝手磨咖啡。
打好後,她端到他面前捧著放到了茶幾上。
彼時他還在看文件,視線沒有離開頁面,空出的右手過來端。
她擺的位置不是很正,他的手指不慎刮到她的手。
皮膚相觸——
有些粗糲的觸感,他的指腹溫熱,帶著一個成熟男人不經意之間就流露的強烈侵略感。
許心瞳逃也似的縮回手,說了句“對不起”,忙將杯子往左移了移。
傅聞舟說“沒關係”。
一隻手穿過了杯柄,端起來,抿了口。
男人的骨架很大,連手都是寬大修長的,骨節硬朗,手指漂亮。
他繼續看文件,喝了一口後,平靜地擱下了。
“……不好喝嗎?”許心瞳忐忑。
“不是。”傅聞舟說,“隻是不太喜歡太甜的東西。”
“對不起,我給您換一杯吧。”許心瞳驚覺自己的失誤,竟犯了這種低級錯誤,忙去換了一杯。
其實她到現在還不是很清楚,傅聞舟為什麼要跟她結婚。
他們總共沒有見過幾次。
如果不是他那麼真切地坐在她身邊,她甚至會覺得自己的記憶出現偏差了。
她家經濟條件很一般。
而且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她是單親。
而他,不僅是知名企業家,在京圈紮根多年,建樹深厚,更是那樣的家庭背景出身。
許心瞳還在上大學時,他已經是赫赫有名的金融大鱷,她曾旁聽過他作為榮譽教授出席的某名校財經大講堂,隔著人海遠遠見過他。
談笑自若,八風不動,儼然社會成功人士,與她屬於八竿子打不著的那類人。
她年少無知時也曾視他為偶像,幻想有一天成為跟他一樣成功的人。後來步入社會才明白,那有多麼可笑,也漸漸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您這次回來準備住幾天啊?”許心瞳斟酌地問起。
“這次我應該短時間內都不會出國。”
許心瞳沉默。
傅聞舟的目光就這樣靜靜落在她臉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好像笑了一下:“不歡迎?”
許心瞳回神,連忙搖頭:“怎麼會?”
房子都是他的,她有什麼資格管他回不回來住?
“隻是有點意外。”許心瞳連忙解釋道,怕引起他的誤會。
傅聞舟沒再回,似乎隻是跟她開了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許心瞳悄悄地鬆了口氣。
其實,跟他說話她還不如對著一團空氣呢。
那樣她還感覺自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