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曾經放出豪言壯語,說要掙大錢給女兒買首飾、買衣服，結果大批鬱金香球莖砸在手裡，死活賣不出去。

一連幾天,他深居簡出,沉默寡言,似乎覺得沒臉見人。

克裡斯蒂倒是很開心，“父親，幸好您提前賣出一部分球莖。”

凱恩扼腕感慨，“要是聽你的,提前收手就好了。”

當初以為女兒膽子太小,如今回過頭看，卻發現女兒眼光毒辣,相當有遠見。

克裡斯蒂正色道,“還可以,起碼沒虧錢。”

凱恩沒說話。

一個月前,鬱金香單價12400。

一個月後，鬱金香單價1840，還賣不出去，這顯然不能算“還可以”。

雖說前前後後一計算，會發現不僅沒虧損，還稍微賺了點，可是……原本他有機會發大財的呀！！

想到因為一念之差,滔天富貴與自己擦身而過,凱恩心中就充斥著懊悔――為什麼不聽從女兒的勸說？為！什！麼！

見父親面色陰沉,一副自責的表情,克裡斯蒂連忙安慰，“沒賺錢不要緊,人沒事就好。”

她收手及時，賺了不少錢。

算起來，家庭財富比給人擔保前還多。

女兒溫言安慰，絲毫沒有指責他的意思，可凱恩始終沒辦法原諒自己。

良久，他惆悵歎息，“爸爸對不起你……”

克裡斯蒂不明白，父親是賺錢的，為什麼始終無法釋懷？

比他更慘的，明明還有很多。

**

飯畢，克裡斯蒂散步消食。走到花園，倏然聽見角落裡傳來低低的哀求聲。

“管家，求求你！求求你幫幫我吧！”一名女仆苦苦哀求。

“起來。”管家喝道，“跪在地上像什麼樣子？！”

女仆不肯起，哭的越發淒慘，“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如果你不幫忙，我們一家都活不了了！”

管家聽的來氣。

他冷哼一聲，“怪誰？是誰逼著你賣房？還是有誰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借錢買鬱金香？現在弄成這樣，還不是自己作的！”

“是我蠢！我以為買鬱金香能發大財，誰知房子沒了不說，還欠下一屁股債！”女仆痛哭流涕，悔恨不已。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之前跟著了魔似的，深信買鬱金香能發財。

房子賣了錢不夠，二話不說問人借。心裡想著，機會難得，一定不能錯過。

開始，鬱金香平穩上漲，看著真叫人高興。她每天都在盤算，賺錢後要買點什麼。

房子？田地？糧食？給兒子娶媳婦兒？……

想做的事太多了。

恨不得鬱金香價格一口氣翻三四倍。這樣一來，所有事都能辦成。

價格漲啊漲，眼看就要實現目標，噩夢來了――鬱金香價格突然暴跌，發財夢破碎。

因為買的早，剛開始其實還是賺了些的。家人勸她收手，把房子買回來，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她認為價格還會漲上去，執意不肯。

意見不和，雙方起了爭執。

隨後兩天，鬱金香“哐哐哐”一通暴跌，把她跌懵了――原本是盈利的，短短兩天時間，直接變虧損。

她這才慌了神。

抱著盆栽鬱金香衝到市場上，見人就問這花好看、要不要買。

可是太遲了。

集市上到處是人叫賣鬱金香，願意買的一個都沒有。

之後一星期，她每天一大早捧著鬱金香去集市出售，然後看著一大群跟她一樣滿臉急色的人來來往往，傍晚捂著乾癟的肚子，帶鬱金香回家。

市價一天一個樣，墜落的速度比流星還快，可家裡的鬱金香始終賣不出去。

到了後來，她整個人都麻木了。

費了大力氣購買的鬱金香轉讓不出去，借的錢卻得按時還。債主知道她在哪裡工作，知道他們家暫時住在哪兒，躲都沒地方躲！

想到債主催債時撂下的狠話，女仆一陣膽寒，恨不得拿自己這條命還了欠債。

然而對方說的非常清楚，還不出錢，他們一家一個都跑不了。

不得以，女仆隻能豁出臉，向管家求助。

她是這麼想的，小姐買賣鬱金香不是賺了錢？拿一部分出來，幫她還清欠債，不就行了嗎？

全家被救，以後她肯定儘心儘力，把老爺、小姐伺候好！

因此，女仆抱著管家的小腿不肯撒手。那模樣，像極了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萍。

管家掙紮半天沒把人甩開，登時沒了脾氣，“實話跟你說了吧，借了錢、賣了房子、一門心思想發財的不止你一個。那麼多人，都問老爺、小姐借錢，加起來總共得多少，你知道嗎！”

女仆低聲抽泣，沒有回答。

她隻知道，問老爺、小姐借錢是如今唯一的活路。如果借不到，一家人徹底沒了指望。

甩又甩不開，講道理又講不通，管家無可奈何，隻得先應下，“我會抽空跟老爺提。至於會不會答應，我可做不了主。”

“謝謝，謝謝您。”得了承諾，女仆這才鬆開手。

看見這一幕，克裡斯蒂心底升起一絲寒意。

她忽然想到，如果沒有係統，隻憑父親操作，他們家會變成什麼樣？打了個寒顫，克裡斯蒂禁止自己深思。

**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

克裡斯蒂以為，鬱金香市價暴跌80%，炒作結束，生活即將重新恢複平靜。

出乎意料，事情仍未結束。

一個月後，鬱金香的價格跌到880，有些普通品種，售價甚至不如一顆洋蔥。

克裡斯蒂神情有些恍惚。

翻開筆記本，她看見紙上清楚記載著――

754年12月20號，多雲。

突破1400。

……如果不是答應了雲珞，我想我會忍不住賣出手頭所有鬱金香。

事實證明，售價1400的確偏高。可偏高又怎樣？照樣能上漲。

隻要資金想炒作，一切都不是問題。

猶記得市價漲到12400時，不少人深信，未來價格能升的更高。

不知怎的，克裡斯蒂突然記起雲珞說過的話。

“價值1000的商品，通過炒作賣出10000的天價，這就是投機。”

“事實上，世界上的傻子遠比你想象中要多。”

“價值投資看價格，投機不這麼玩，炒就完事了。”

“參與炒作的時候，頭腦必須清醒，知道自己在玩什麼遊戲。彆被謊言蒙騙，彆聽信花言巧語。”

“炒作的遊戲裡沒有例外。”

……

初時聽的懵懂，如今經曆過、回過頭看，才發現一切如係統所料。

衣服被冷汗淋濕。

直到此刻，克裡斯蒂才反應過來，自己玩的是個怎樣的遊戲。

幸好有雲珞在。她無比慶幸。

思量間，西裝小人出現在她的面前，“我該走了。”

“會回來麼？”克裡斯蒂眼巴巴看著，心裡生出一絲不舍。

她早就把雲珞當成朋友，這回分彆，也不知以後能不能再見。

“不了。”雲珞搖了搖頭，“需要幫助的人太多，忙不過來。”

是去其他人身邊，拯救跟她一樣的人？

克裡斯蒂心情低落，卻努力打起精神，“去吧。還有，謝謝你。”

雲珞：這是我帶過最省心的一屆。

深深看了宿主一眼，她說，“這場遊戲裡，破產的不止普通市民，還有貴族和商人。”

“為了還債，這些人會把擁有的房屋、土地便宜出售。”

“如果有閒錢，可以批量購買良田，然後租給農戶。”

克裡斯蒂像是得了什麼重大指令，嚴肅點頭，“知道了。”“那麼，再見。”

說完，西裝小人消失不見。

**

【番外】

759年4月1號，晴。

距離鬱金香崩盤已經三年，人們依舊在為過去的愚蠢還債。

房屋沒有了，必須租房。

債務沉重，利息高昂。

哪怕身體不適，也不敢請假。因為一家人的口糧還沒有著落，急需薪水購買。

衣服破了沒錢買新的，生病了沒錢買藥，原本幸福平靜的生活已經離人們遠去。

……

寫到這，克裡斯蒂不自覺停筆，怔怔出神。

如果沒有遇見係統，她大概也會成為不幸人群中的一員。

遇見係統後，她不但在炒作遊戲崩盤前成功逃離，還低價購入了一批良田。如今有錢有田，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富翁。

“咚咚。”敲門聲響起。

“進來。”克裡斯蒂把筆記本收放好。

管家恭敬提醒，“小姐，又到月初了。”

“我知道。”克裡斯蒂說。

管家又問，“還是跟以前一樣，施糧三天？”

克裡斯蒂毫不猶豫，“對。”

她想像係統一樣，幫助那些瀕臨破產的人，哪怕隻是略儘綿力。

“我明白了。”

管家點點頭，正想退下，克裡斯蒂攔住了他，“父親擁有的鬱金香球莖賣了嗎？”

提起這件事，管家情不自禁壓低嗓音，“沒賣。”

“前幾年想賣的時候賣不出去，能賣出去的時候，價格太低了。”

“老爺說，他要留下這批貨，提醒自己過去所犯的錯誤。”

“這兩年鬱金香價格回暖，花卉賣的不錯。雖然不如以前暴利，但是利潤可觀。”

當然，這個可觀是相對於其他花卉而言。

鬱金香終究是稀有花卉，經過暴漲暴跌，價格又回到1000-1100區間。

克裡斯蒂揉了揉額頭，表情頗為無奈，“怎麼就不能換種花種植？”

如今，她看著鬱金香就發怵。偏偏說了幾次，父親都不肯賣。

管家聲音極輕，幾不可聞，“也許將來又能漲回去呢？”

克裡斯蒂失笑。

漲回去？怎麼可能？

說到底，這隻是場炒作遊戲。遊戲結束，就該拋之腦後，徹底遺忘。

視線流轉，無意中瞥見管家表情莊重，似乎真的這麼認為。克裡斯蒂先是一愣，隨後反應過來。

大部分人參與了這場遊戲，卻不知鬱金香為何漲，為何跌。他們更不會知道，除非再次被炒作，否則鬱金香不可能重現12400的輝煌。

自始至終，他們都不清楚自己玩的是什麼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