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四年六月初八正午,晴空萬裡。
整個延禧宮卻像是被黑漆漆的烏雲籠罩,正殿進出宮人皆愁容滿面,眼角泛紅。
葉芳愉在一片哀怨哭聲中蘇醒,朦朧聽得床幔外有人邊哭邊私語。
“嗚嗚嗚,娘娘若是有個不好……我們可怎麼辦?”
“宮裡頭可從沒有這樣的事……不過是禁足,娘娘怎地就成這樣了……皇上到時要是問起,我們、我們該如何交待啊……”
“還有大阿哥……”
“彆、彆哭了……叫紫鵑姐姐聽到,隻怕要挨巴掌……”
哀怨語氣中的絕望一點點順著床幔縫隙流淌而入,絲絲縷縷落在葉芳愉心頭,叫她眼眶不自覺也跟著紅了紅。
距離她在這張古色古香的木床上醒來已過三日。這三日裡她隻醒來過兩次,第一次醒來時被人不由分說灌了一碗苦澀湯藥,尚來不及思考處境,就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這是第二次醒來,葉芳愉明顯感到身子又虛弱了幾分,四肢也綿軟無力,肺腑像堵著什麼東西,呼吸極為困難。
胃裡還翻騰倒海,似千萬根針紮般難受,這種感覺……不像病重,倒像是——餓的。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葉芳愉微微闔了闔眼皮,如置之死地而後生一般,將所有力氣彙聚至手臂,費勁巴拉抬起,蒼白削瘦的手指緊緊纏繞住那抹暗紅色薄紗床幔,左右晃了兩下,外頭淒淒啞啞的哭聲瞬間停滯。
“娘娘醒了?”
有人撲了過來,身影倒映在葉芳愉眸中虛渺渺一片,看不清面容。
然而眼下葉芳愉也顧不得許多,她死死抓住宮女的手,聲音艱澀猶如胸腔中拚命擠出來一般,“拿……吃的!”
娘娘願意進食了!
宮女聞言大喜,又擔心娘娘反悔,竟是連答應一聲也不敢,匆忙轉身就跑了出去,招呼人端膳食進來。
不多時,一碗清淡白粥就擺在了葉芳愉跟前。
擔心娘娘手指無力,撐不起這青白瓷碗,宮女還很細心地一口口吹涼了喂到葉芳愉唇邊,一邊喂還一邊解釋著,“娘娘大病未愈,又多日不曾進食,杜嬤嬤交代了隻可先少量吃些白粥,待過幾日娘娘的腸胃緩過來了,才可吃得豐盛些。”
這些道理葉芳愉自個兒也懂,當下便沒有反對,乖順地就著紫鵑的手,緩慢進食起來。
等碗裡的白粥去了一大半,暖意平複腸胃,又緩緩淌向四肢,葉芳愉才戀戀不舍用眼神示意宮女把白粥撤去。
她重新躺倒,看宮女們忙忙碌碌收拾,視線在她們發型和著裝上不著痕跡停留片刻,眸色逐漸變得深沉。
要沒有記錯的話,這是清宮劇裡頭宮女的經典造型。
所以,她……這是穿越到清朝了?
飽食後的腦子不容許她過多思考,很快眼皮猶如掛了千斤墜,不多時,葉芳愉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
然而這一次睡得不甚安穩。
夢裡儘是些光怪陸離的場景,一幕幕都與這具身體的主人有關。葉芳愉就以這種奇怪的方式,親身經曆了一遍原主十九年來的人生。
等到再次睜眼,恍惚間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葉芳愉,還是活在康熙朝的烏拉那拉氏——也就是九龍奪嫡中,大阿哥直郡王的生母,惠妃娘娘。
“娘娘?”忽然有人輕輕掀開床幔。
葉芳愉聞言抬眸,這回終於看清了來人的面孔,“……紫鵑?”開口時聲音還有些沙啞。
紫鵑是原惠妃奶娘的女兒,自小一起長大,情分頗深,如同親姐妹一般。
十三歲被指入宮給康熙做庶妃時,貼身伺候的婢女中隻有紫鵑毅然陪同。
“娘娘可算醒了!”紫鵑顯得很是高興。
一邊過來扶她坐起,一邊連聲囑咐著外頭的宮女,將盥洗用具都端到床前來,方便葉芳愉梳洗。
梳洗過後緊跟著又端過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娘娘先潤潤嗓子。”
葉芳愉依言喝了。
喝完抬頭確認一般,梭巡了一遍屋中擺設,與夢中所見一一對應上,心頭不由得更加絕望。
她、真、的、穿、了!
穿到了大清朝,成了康熙後宮中一枚毫不起眼的庶妃!
幸運的是,此時赫舍裡皇後已逝,後宮隻有寥寥幾位庶妃,她在裡頭位分還算比較高的,因著給皇上生過兩位皇子的緣故,破例享嬪位待遇,還能居住在延禧宮的正殿,隻要不作妖,日後一個主位絕對逃不了。
而不幸的是,護身符崽崽——保清眼下不在延禧宮,而是在宮外大臣家撫養著。
更慘的還是三個月前不知因為什麼事,皇帝忽然大怒下令封禁延禧宮。
——還不是普通封禁,是有侍衛在宮外把守的那種。
也就是說整個延禧宮,現在隻有居住在後殿的納喇庶妃和她的貼身宮女得以自由進出,畢竟她還有著身孕,侍衛為難誰也不敢為難她……
閉宮前兩個月,原主是左思右想,怎麼也想不通原因。
上個月,忽然傳來消息,說皇上欲立二阿哥為太子,原主才模模糊糊意識到什麼,當下又因極端的不忿傷心又傷身,纏綿病榻許久,最後竟還不知死活地搞起了絕食……
——才有了葉芳愉這一遭穿越。
“娘娘,您也莫要太過傷心了……”原主日前悲痛到幾乎瘋魔的神情仿佛近在眼前,紫鵑擔心娘娘還沒想開,便踟躇著勸了兩句。
葉芳愉聞言回過神來,淡定的“嗯”了一聲,她不是原主,自然不會因為皇上一時無常的喜怒而傷害自己。
在她看來,原主其實還算命好,膝下有了保清這個皇帝名義上的長子,便是以後不得寵了,日子也難不到哪裡去。
前提是先把眼下這道難關過了才行。
不然延禧宮這樣長期封著,連正常的吃食都無法保證,她待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找個井投了,看能不能穿越回去算了!
不過……說是這樣說,對於現代,葉芳愉也不是十分留念。
——葉芳愉在現代時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因為得到好心人的資助,才順利考上大學,又通過幾年打拚,成功坐到上市公司中高層的位置,不僅有了能力回饋好心人,還接連資助了好幾所孤兒院。
有錢以後,她就擬過一份遺囑,若她出了什麼事,便將她名下所有財產捐給孤兒院。
可以說她在現代本就無牽無掛,現在不過是換了個時代,還是個不用她怎麼打拚,就能舒舒服服享受到晚年的時代,她還卷什麼呢?
葉芳愉很快就擬定了方針:繼續躺平。
想到此,她扭頭問紫鵑,“可查清楚了,皇上為何要封禁延禧宮?”
紫鵑蒼白著一張秀麗小臉,搖搖頭,“奴婢辦事不利,並未查出什麼……不過……聽說娘娘被下令禁足後,咱們宮裡一共挪出過六個宮女和三個小太監。”
葉芳愉挑了挑眉,“可知曉是為何挪出去的?”
“說是染了疾,再多的便不知曉了。”
娘娘被下令禁足,內務府那幫人很快就換了一副嘴臉,過來挪人的時候不僅神情不耐,更有甚者,居然敢趁著杜嬤嬤跟人說話的功夫,蓄意靠近娘娘的寢宮,企圖探聽娘娘的病情!
隻怕是為了去回稟背後不知哪個主子呢!
這樣的情況下,紫鵑幾人忙著守好寢宮都來不及,哪還有時間去探聽消息呢?
她稟明緣由後,葉芳愉歎了口氣,有些無奈。
左右她已經清醒過來,解禁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辦成的事,還是先把身子養好要緊。
葉芳愉不再追問,用過一碗白粥,恢複些許力氣後,就在床上活動起了手腳。
又過幾日,便修養得能夠下床走動了。
隻是解禁之事,她尚還沒有想到方法,正為難時,忽然聽到窗外有宮人在竊竊私語。
“……有什麼用,不還是關著?”
“噓,你這話可彆被人聽見了。”
“放心,聽不見的,她此刻怕是還下不來床呢,你說這樣不死不活的吊著,算個什麼事兒啊?”“還不如趕緊走了,解了禁,我們也好換個地方去呀……”
“你想什麼呢?若她出了事,你以為我們能討得了好?彆忘了還有個大阿哥呢。”“到時候皇上一氣之下,我們這些當值的,隻怕一個兩個都跑不脫。”
“你說得也是……”那人歎了口氣,很快又想起來什麼彆的,“不如我們去投靠後殿的納喇庶妃吧。”
“誒!你說得也是,納喇庶妃生產在即,嚴嬤嬤還說過呢,她這一胎啊,估計是位皇子……到時候說不得也能享個嬪位待遇……”
兩人盤算著,葉芳愉也聽得認真,忽而一道尖厲的女聲響起,把幾人都嚇了一跳,“嚴嬤嬤,給我把這兩個吃裡扒外的捆了,丟到柴房去!”
聲音有些耳熟,葉芳愉眨了眨眼睛,緩緩從腦海回憶裡扒拉出來那人的身份,竟是居住在後殿,這兩人口中意欲投靠的納喇庶妃?
說起這位納喇庶妃,葉芳愉又朦朦朧朧想起一件事,納喇庶妃好像……還是原身的恩人來著。
葉芳愉穿來那晚,原主便病得快要不行了,殿外的侍衛不肯放紫鵑她們去請太醫,還是納喇庶妃得知消息,假借她腹痛難忍,這才得以派人出去為原主請來太醫。
若不是那碗苦得要死的湯藥,隻怕葉芳愉也好不了這麼快。
思及此,葉芳愉忙踱步到門口,柳葉眉彎了彎,笑容十分溫婉明媚,“妹妹來了?”
“姐姐?”納喇庶妃那兩道秀麗的眉微微蹙緊,怒氣隱含,因著懷孕略顯富態的白皙臉龐上彩霞縈繞。她抬眼看見葉芳愉出了大門迎她,就知方才窗扉下的悄聲密語隻怕姐姐也聽著了。
當下愈發生氣,一邊大步邁進門檻,一邊抱怨著,“這些個宮人,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趕明兒還是我去回了太皇太後,一個個打發到慎刑司去才行!”
葉芳愉幾乎是膽戰心驚地看著她動作,見她腳下穿的是綿軟的平底鞋,高懸的心才放下一半,她學著原主往日的口吻,緩緩啟唇:“都打發走了,隻怕我這兒的日子要更難過了。”
話音方落,納喇庶妃忽的拉住她的手,眼睛炯炯有神,“說到這,姐姐,我有個解禁的主意,您聽是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