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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蔻打著“要你陪我一起生病”的旗號, 輕飄飄地啃了一點紅一口,一點紅又鑽進浴室,足足用冷水衝了個二十來分鐘的澡, 衝到手指都如魚肉一般透著股冷意的白,才關了水,擦著頭發, 從浴室裡出來了。
苦於身子骨太好,隻這樣小打小鬨一場, 當然是不夠他病的,但是心裡那種搔癢和自體內升騰而起的、似有似無的焦躁,怕還真不是一種難以紓解的絕症。
這時候,罪魁禍首秦蔻已經美滋滋地睡著了。
天色漸暗,太陽終於不再炙烤大地, 地表溫度也終於不是打個雞蛋就能熟的誇張程度了, 天忽然陰了下來,落了一場如浪子般的雨——來的快、去得也快。
但夏日的雨比之浪子,還是更讓人舒服些的, 最起碼, 帶來了一陣難得的涼意。
時間正好是吃過晚飯的時候, 小區的廣場上三三兩兩長出了散步的人, 陸小鳳與花滿樓也剛巧就在其中。
當然, 他們兩個還沒算正經吃過晚飯, 隻吃了碗粥。
……這自然是因為一點紅隻忙著給秦蔻煮粥喝, 其他人吃什麼喝什麼他才懶得管,炒菜那當然是不炒的,煮粥的鍋就放那裡,誰想喝自己去舀吧。
所以陸小鳳從善如流地拉著花滿樓出門了。
他們兩個也不餓, 就慢慢悠悠地走在小區後的一條巷道裡。
清風送來木葉的清香,以及夏日傍晚的蟬鳴。
花滿樓輕搖著扇子,悠然道:“原來這道旁種的竟是丹桂,到了秋日,清風一送,十裡桂子飄香,雖不是江南,卻也有幾分味道了。”
當然,搖得這扇不是他的玉骨折扇——那玩意兒太招人眼了,且被花滿樓和頭上的玉冠一起,打包送給秦蔻了。
他搖得是……大蒲扇。
花滿樓白T恤,寬鬆的運動短褲,腳下學著秦蔻的樣子,踩了一雙舒舒服服的人字拖(而且還真的在腳面上曬出個人字來),頭上長發綰成丸子頭,臉上架著墨鏡,好一個如玉的翩翩佳……阿炳。
……感覺這幅打扮,往路邊兒一坐,都可以直接拉起二胡賣藝了。
陸小鳳一看他這老大爺打扮,心裡就忍不住要瘋狂吐槽。
花滿樓:( ̄︶ ̄)
花滿樓:“你怎麼了?”
陸小鳳:“咳咳……沒什麼,不過這丹桂現下還沒開出花來呢,什麼味道都無,你竟也能知曉?”
花滿樓微微一笑,歪了下頭,道:“非也非也,桂花有味,難道桂葉竟會沒有?隻是這草木的味道不甚明顯,又無人去注意,你們分不出來,倒是我這瞎子更好分辯些。”
陸小鳳驚了:“……你的鼻子居然有這麼靈?”
花滿樓輕搖大蒲扇,笑而不語。
陸小鳳歎道:“……有的時候真想用我這兩根手指去換你這靈敏的鼻子,不知你肯不肯?”
花滿樓道:“那倒也不必,我倒是有個好法子。”
陸小鳳:“什麼?”
花滿樓悠然道:“你來當瞎子就知道了。”
陸小鳳:“…………”
陸小鳳板著臉:“多謝賜教,我看不必。”
花滿樓噗嗤一聲就笑了。
陸小鳳又忍不住問:“我就想知道,你的鼻子究竟有多靈,除了這桂葉的味道,你此刻還能聞見什麼?”
花滿樓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半晌,他道:“雨後泥土翻出的清香、白天炙烤過的柏油路、唔,我自己頭發上的洗發水、還有……”
陸小鳳忍不住道:“……還有?”
花滿樓忽勾唇一笑,朝陸小鳳歪了歪頭,道:“還有麻辣小龍蝦~”
陸小鳳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他看了一圈,這周圍似乎並沒有麻辣小龍蝦,花滿樓胸有成竹,隻道:“你同我走。”
然後順著味道把陸小鳳帶到了兩條街之外的小龍蝦大排檔。
陸小鳳:“…………”
陸小鳳:=口=!!!
某種意義上來說,花滿樓的鼻子和楚留香的皮膚呼吸法一樣的不像人類呢。
兩個人就順勢坐下來,點了一份十三香小龍蝦,又順著點了兩個大紮啤。
小龍蝦配紮啤,在夏天來說就是最棒的!
而且這小龍蝦湯,還可以泡年糕,泡泡面吃,秦蔻這北方人呢,還曾教過陸小鳳一個北方人的吃法——泡餅!
魚頭泡餅,可是首都名吃,在X市,亦有傳統名吃牛羊肉泡饃,當然了,小龍蝦大排擋裡是不可能會出現泡餅的,但好在周圍就有一家烙餅店,買上兩張烙餅,就讓老板幫忙切塊,回來正好扔到小龍蝦湯裡去。
烙餅用的是死面,擀得不薄不厚,兩面抹了蔥油,下鍋烙得酥酥脆脆、兩面金黃,扔到湯汁裡,吸飽了湯,軟囔囔的,皮雖然不脆了,但彆有一股韌勁,口感很紮實。
這屬於喜歡的人會很喜歡,不喜歡的人會很不喜歡的吃法。
剛巧,陸小鳳與花滿樓兩個人都還蠻喜歡的,兩個人吃了一頓,又打包了一份小龍蝦帶烙餅,又去了趟他們說好要去的甜品店,買了個藍莓奶油、並荔枝夾心的小蛋糕,慢慢悠悠地回家了。
小蛋糕是給秦蔻的,至於十三香小龍蝦這樣的東西,秦蔻病著,腸胃受不得刺激,所以這一份,是給其他三位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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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睡得二五八叉的秦蔻並不知道大家背著她吃了頓味道很棒的小龍蝦,也不知道就連平時最沉默寡言的傅紅雪,也被這種豪奢的現代調味品組合拳給打蒙了,居然還試圖嘬一下手指,難得地展現出了一點孩子氣。
她是被手機吵醒的。
有電話來,視頻電話。
秦蔻迷迷糊糊地摁下了接聽,迷迷糊糊地說:“喂~”
電話那頭的外婆看著這邊攝像頭一片黑,詫異地說:“啊呀,蔻蔻呀,你今天睡這麼早麼?外婆才剛跳舞回來呢!”
秦蔻的外婆周尋芳女士說的跳舞,可不是跳廣場舞,而是跳交際舞。
周尋芳老太太是個非常時髦可愛的老太太,她母親,也就是秦蔻那傳奇的曾外祖母,其實是滬市人,所以周尋芳老太太自小是住花園洋房的,臨老了,也喜歡燙著時髦的小卷發,穿著漂亮講究的裙子,拎著小包,和老姐妹們一同跳舞逛街。
周女士是昨天結束旅行,回到家的,也就歇了一天,今天就又興致勃勃地出門跳舞去了。
而秦蔻的媽媽,安寧安老師,那精力更是充沛得不得了,她是大學教授,但工作比一般人想得忙碌多了——安老師是搞3D打印的!目前手上好幾個項目,給學生上課隻是她工作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她一天到晚都沒時間,秦蔻上大學的時候每周去酒吧演出,來接她回家的要麼是她爸爸秦建國,要麼是她如假包換的二表哥。
所以,秦蔻這充沛的活力,是一脈相承的——她們家還真就沒有十二點以前睡覺的人!
秦蔻:“嚶……”
外婆嚇一跳:“呀,蔻蔻感冒啦?怎麼聽著聲音不對呢?快給外婆看看。”
秦蔻揉了揉眼睛,坐起來,摸索著開燈,拿起手機。
外婆的屏幕裡就出現一個頭發亂蓬蓬、睡眼惺忪的小孫女。
小孫女大大打了個哈欠:“下午出門遊泳,感冒了……不過吃了藥睡了一覺,我頭都不疼了。”
外婆問:“量體溫了麼?”
秦蔻說:“我現在再量一下嘛。”
說著,從床頭摸到了體溫計,夾在咯吱窩下面。
外婆又問:“喝水沒有啊?感冒了要多喝熱水的寶貝……你家裡的朋友在不在,身邊有沒有人呀?外婆過來看看你。”
秦蔻哭笑不得,趕緊製止:“都在呢,外婆彆擔心啦,你彆來,現在都幾點了,再傳染給寶貝外婆,我都心疼死啦。”
她徹底醒了,看起來也不蔫兒了,有點生龍活虎,外婆放下心來,鬆了口氣,笑:“蔻蔻的小嘴越來越甜了,是不是想要外婆給你發零花錢,買好吃的去啊?”
秦蔻在床上打滾兒:“看你說的!看你說的!我說你兩句好話就是要零花錢!”
看她這活蹦亂跳的樣子,估計這感冒是真沒事。
外婆的心放在肚子裡,故意問:“所以蔻蔻到底要不要零花錢。”
秦蔻:o(*////▽////*)q
秦蔻羞澀表示:“要。”
外婆大笑起來,又問:“好啦,看看體溫計,多少度。”
秦蔻看一眼體溫計:“三十七度一,啊呀,不燒了。”
外婆:“那就好。”
秦蔻又問:“怎麼啦外婆,今天這麼晚打電話來。”
外婆說:“啊呀,你爸爸今天也回家了,咱們不是說好你後天帶朋友來外婆這裡吃飯嘛,來問問蔻蔻想吃什麼呀,外婆明兒去買菜。”
秦蔻說:“地軟餃子!”
外婆:“那個簡單!還有呢?”
秦蔻:“煮玉米的那個水!”
那玩意兒晾涼之後帶點天然的甜味,好喝得很。
外婆:“…………”
外婆:“你能有點出息不?”
秦蔻說:“emmmmmm……那涼拌木耳,酸辣的~”
外婆嫌棄:“你看你……好容易你朋友來外婆這裡吃回飯,儘要家常菜,你怎麼不說想吃波士頓龍蝦呢?外婆我今天下午去的那家餐廳做的可不錯啦。”
秦蔻:“不管,就要吃家常菜。”
外婆:“好吧好吧。”
小老太太又嘟囔:“真不知道你的朋友都是誰呀,這麼神秘,也不肯提前告訴外婆,我去問你爸爸,他!哼!也瞞著我!”
秦蔻:(* ̄︶ ̄)
祖孫兩個又說了陣子小話,外婆又反複囑咐她要多喝熱水,依依不舍地掛掉電話之後,秦蔻的銀行卡很快迎來了轉賬,外婆比她爸爸慷慨多了,一次打了八萬八。
秦蔻開心心地在床上滾過來、又滾過去。
看一眼時間,十一點半。
肚子咕嚕響了一聲,有點餓。
下午遊了個泳,晚上就喝了一碗粥,一直睡到現在,那能不餓麼。
她翻了個身,趴在床上翹著腳晃來晃去,打開手機微信。
赳赳老秦-戳了戳-一點紅
還沒來得及打字,對方的回複就跳出來了。
一點紅:餓了麼?
赳赳老秦:……你怎麼知道?>;amp;amp;amp;lt;
一點紅:下午你睡得早,隻吃了粥。
赳赳老秦:嗯呢~餓了~
一點紅:想吃什麼?
赳赳老秦:吃面吧~
一點紅:嗯。
然後就沒有回複了。
一點紅就是這樣人狠話不多的行動派,像這樣子聊天時,他的語言永遠都是短促的,不會使用任何語氣詞,也不會有任何用來調解氛圍的表情包。
其實看上去還有點冷淡。
但是秦蔻趴在床上,盯著他們的私聊界面看,看著看著,唇角又不自覺向上翹起。
她伸了個懶腰,下了床,踩著拖鞋,嗒叭嗒叭地下樓去。
樓下靜悄悄的,隻有廚房亮著燈。
一點紅就站在廚房裡。
他穿著簡單的家居服,頭發高高紮起,站在灶台前面,兩個煤氣灶都開著,其中一個煮著掛面,另一個剛燒熱一點點油,正在冒白煙。
黃芥油燒熱,直接關火,小碗裡放了小蔥、鹽、花椒粉,直接把熱油潑進去,刺啦一聲,再倒一碗開水進去,加醋、一點味精調味,頂上撒一點碾碎的白芝麻和韭菜,加不鏽鋼冰塊降溫。
這是非常簡單的一種湯頭,秘方來自秦蔻的外婆,是秦蔻自己少見下廚做出來的東西。她很喜歡吃這種酸酸的、清爽的湯頭,因為實在太過簡單,一點紅隻留意了一下,就學會了。
他當然聽見了腳步聲,但沒回頭,隻淡淡說:“很快就好。”
秦蔻沒有回答。
一雙珠圓玉潤的奶白色手臂,就忽然輕輕地從後面環住了他的腰身。
一點紅的腰身很細,卻充滿勁力,無論是誰都能看出,這一把腰一定充滿爆發力,秦蔻的手環上去,柔柔軟軟的,根本沒用什麼力氣,卻登時隻令他腰腹間的肌肉縮緊,脊背忍不住弓起來一點,脊背的皮肉都撐出了一點脊骨的形狀,像是再緩解什麼極其令他受不住的酷刑一樣。
秦蔻發現了,他真的很……
輕輕地逗弄一下,就激動得很,像是第一回談女朋友。
好吧,也的確是第一回談女朋友。
……完全屬於是稀有物種。
秦蔻感覺自己像隻貓,頭一回見老鼠一樣,正伸出爪子準備好好探索一下。
不過紅哥這麼好玩,要慢慢玩~
她歪了下頭,慢條斯理地說:“你怎麼不係圍裙呢?”
說著,手上就打了個結。
原來她過來的時候,瞧見一點紅背對著她,頓時就起了壞心,可她起壞心的時候,還想著要拿什麼東西遮掩一下,於是順手拿了個半身圍裙過來,一面從後面環他的腰,一面故作正經,在他後腰處把圍裙的兩根係帶係在一起,打了個小小的蝴蝶結。
一點紅什麼也沒說。
他昂起頭,蒼白的喉結上都滲出一滴汗來,秦蔻還在他身後說:“紅哥怎麼不理我呢?”
一點紅霍然回身,雙臂一收,把他新鮮出爐半天的女朋友直接收在了懷裡,他比秦蔻高不少,順勢低頭,而秦蔻正正好也在此刻昂起頭,十分知道他想要什麼。
他俯下頭,憑著自己的本能,學著秦蔻下午的動作,擷住了她的下唇。
像是在擷一片如絲綢般柔軟的薔薇花瓣,有點……想碾出花瓣裡香甜豐沛的汁水來。
秦蔻剛退了燒,身上還沒什麼力氣,被他這樣驟然衝上來弄一下,腰一軟,伏在他懷裡。一點紅雙臂很穩,穩穩地撐著她。秦蔻又在這個空當裡抬眸掃過他的耳根子……噗,原來他看著遊刃有餘,其實耳朵根子都紅透了。
假把式。
她一邊對付他,一邊唇角都忍不住要勾起來。
一點紅一隻手放開她,摸索到身後,精準地找到了灶台開關,把煮著面的煤氣灶關掉了。
面煮好了,酸湯的溫度也降下來了。
一點紅依依不舍地放開她,啞聲說:“吃東西吧,好不好?”
秦蔻抱著他,輕輕地點了一下頭,小小聲說:“好。”
酸湯面上了桌,湯很清,碾碎的芝麻很香,面是細細的龍須面,這種湯頭用的面越細越好,上頭還窩了個荷包蛋。
秦蔻坐在餐桌旁,吃下一口,發出一聲長長的、滿足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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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秦蔻的爸爸秦建國先生剛剛出差回來,拖著行李箱風塵仆仆地回到家,一開門,往沙發上一躺。
安寧安老師從書房裡探出頭:“回來啦?”
秦建國先生:“可累死我了!”
安老師說:“吃了麼?今天秀琴蒸了包子,想吃自己去熱一下吧。”
秀琴就是他們家的阿姨,就是秦蔻小時候夏天給她衝冰鎮橘子粉的那個張阿姨。
秦建國先生:“機場吃啦,沒事,我洗個澡去。”
安老師:“嗯。”
頭又縮回書房去了。
秦建國先生洗了個澡,換了個睡衣,然後……打開衣櫃開始挑衣服,甚至把老婆請過來。
他手上拿著兩條西裝褲,問:“老婆啊,後天是穿這條好,還是穿這條好。”
安老師看著他手上拿兩條基本上長得一模一樣的褲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都說男人搞不懂女人的口紅色號,但是女人好像也搞不懂男人那顏色明明沒有區彆的西裝褲!
安老師說:“……有區彆麼?”
秦建國先生急了:“當然有哇!當然有哇!”
安老師:冷漠.jpg
其實也怪不得安老師冷漠,現在將將六月底。
六月底是什麼日子呢?自然是大學生放暑假的日子,再往前推一個月,那就是畢業年級答辯的日子,答辯對學生來說是一道必須要過的坎兒,對導師來說,那可真是每年一次的劫難,從二月開始,安老師就開始在學生們狗屁不通的論文裡痛苦的打轉了,一直打到五月底,終於迎來解放。
所以每年五月底後,安老師都麻木得心如止水,恨不得出家做尼姑去,連帶著自己男人也懶得搭理。
安老師:“蔻蔻這一次帶回來的朋友是什麼人啊,你好像已經知道了?”
秦建國先生神秘一笑:“保密。”
安老師:“…………”
安老師冷笑:“秦建國你長本事了啊。”
秦建國先生望天,轉移話題:“所以老婆,到底穿哪個?這麼重要的場合……要不穿我平時打太極的衣服吧,古代人嘛,見了那個會不會親切點?”
安老師:“……見客戶也沒見你這麼殷勤過,打電話問你閨女去吧。”
秦建國先生:“哎,那可不行,我這麼激動的樣兒給閨女看到像什麼樣子,還要不要面子啦。”
安老師:“…………”
嘖,男人。
她懶得理自己這梗啾啾的老公,轉身回書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