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08【二更】 一頓飯的代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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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紅雪醒來時, 精神上有一瞬間的恍惚。防盜

在這一瞬間,他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的,既不知道自己是誰, 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更想不起來自己要做什麼。

他隻是呆呆地盯著奇怪的天花板瞧, 過了好幾秒, 大腦才慢慢地反應過來。

——我是傅紅雪……我這輩子是為複仇而生。

……不, 不對,已經不用複仇了。

一種奇異的空虛感忽然襲擊了他。

《邊城浪子》的故事還未曾開始,他的手上還沒有沾滿鮮血、也沒有看見最愛的女人死在自己懷裡。

但他失去的其實已經夠多了,他的十九年, 都完完全全地為這複仇的目標而奉獻,他曾在漆黑的屋子裡盯著一豆燈火直至天亮,隻為聯係一雙夜眼;也曾吃下毒藥, 吐得死去活來,隻為練習辨認毒物的法子和一點對普通毒物的耐藥性。

他失去了快樂、健全的人格、健全的身體, 換來了堅忍、沉默和能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武功。

曾經他認為這種痛苦是嚴肅的, 是必須的, 他所失去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現在……

空虛重重地擊中了傅紅雪, 令他的胸口發緊、呼吸困難, 他恍惚之間發現, 這空虛甚至比痛苦更痛苦, 更令人想要直接發瘋。

他甚至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想要睡著。

他想逃避, 醒著的時候的空虛感太難受了,他想睡著,剛剛那一覺……他什麼都沒夢到, 好幸福。

但一個本來少覺人倘若已連睡了八九個小時,醒來又被迫回籠再睡一二個小時,他再想睡著,那也是癡心妄想了。

所以他覺得自己想喝酒,喝了酒,就會醺醺然,那種奇異的飄飄欲仙感,能讓他忘記所有的煩惱。

他忽然就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的酒鬼,鎮日裡靠著那二兩黃酒度日了。

他的胃部絞了起來,一種劇烈的饑餓感、還有方才喝的酒所帶來的惡心與眩暈同時將他擊中,傅紅雪虛弱地喘|息著,掙紮著爬起來,想去找一點吃的。

他沒想過死……不知道為什麼,他剛剛在想翠濃。

翠濃也是想活著的吧,無論她的命運多麼的悲慘,無論他當時是怎麼樣冷漠的對待她,但一個人生下來,她天生就是有求生的意誌的,不到最後一刻,她自己從沒想過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也一樣,那種巨大的空虛雖然已將他牢牢地籠罩,但他沒想過要用手上的這把刀一了百了。

傅紅雪掙紮著爬起來,就看見了放在自己枕頭邊上,疊好的衣裳。還有一塊擰乾淨的大塊濕布。

……對了,他好像來到了一個處處都是奇異的地方,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女人,是她把那“天書”給他看的。

傅紅雪虛弱地靠在沙發床的靠背上,那雙漆黑的眼睛似乎也失去了焦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伸手,抓住了那兩件新衣。

他的上衣早不知道被那些人丟哪裡去了,褲子上甚至沾到了他自己吐出來的血。他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彆人怎麼瞧他,他隻是……想找點事做。

脫衣、擦身、穿衣,他隻是想不要被那種可怕的空虛感追上和絞殺。

衣服很奇怪,是方才那些人所穿的製式。

傅紅雪拎起來看了一下,無師自通地理解了圓領休閒T恤的正反怎麼分,他放開刀,慢慢地把衣裳套在自己身上,這衣裳似是棉布、又不太像他平時穿的棉布衣,好像沒上過漿,柔軟舒服到讓人幾乎感覺不到衣服的存在。

但這些他都沒有在乎,也沒有分心思,他隻是近乎機械地擦身、換上衣裳,握緊刀……他遲疑著看了他的刀一眼,心想:我還有資格握住這把刀麼?

這樣想著,他那隻宛若磐石般穩定的左手忽然顫抖了起來。

但最後,他還是沒有放下刀。

他慢慢地站起來,擰開了門。

門外很亮。

屋子裡很涼爽,琉璃窗外有陽光灑進來,很暖,照在他露在外頭的手臂上,令他的皮膚上立刻浮起了一片細小的雞皮疙瘩。有人在喧鬨……真奇怪,他方才居然那樣的呆,這聲音明明就很大,他居然好像什麼都沒聽見。

聽見了之後,他的腳步卻忽然停住了。

傅紅雪緩緩抬頭,去看那發出喧鬨的地方。

是……飯桌。

桌上有菜,桌邊有人。

一種略微衝鼻的酸香撲面而來,帶著一點甜味,酸味本就是能讓人食欲大動的一種味道,傅紅雪發了兩回病、同楚留香打了一場、經曆了極其大的情緒波動,又一天一夜沒吃東西,聞到這味道時,整個胃部都好似已絞在了一起,痛苦地抽搐起來。

但他居然沒動。

他遲疑著,居然還往後退了一步。

他立在不遠處,瞧著那桌菜、瞧著那些聚會的人,好似一隻畏懼火光、又渴望溫暖的幼狼一樣,既舍不得走開,又不敢闖進來。

秦蔻本來正打算給他留菜,他這一來,菜當然也不用留了,還能給洗碗機減減負,秦蔻相當熱乎地招呼他:“醒啦?過來吃點啊。”

……語氣好自然。

傅紅雪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隻覺得自己好像和她根本不是萍水相逢,而好似已認識了很久很久,朋友……她看起來就像是個老朋友。

而那先前和他交過手的高大男子也十分自然地笑了,朝他溫聲道:“你倒是醒的及時,這糖醋裡脊若是再放一會兒,就要塌軟了,現下正是最好吃的時候。”

傅紅雪站在原地,好像沒聽見這話一樣,一動不動。

他好似已成了一座不會動的雕塑。

秦蔻又沉下了臉,清了清嗓子,忽然問:“你覺得我這地方怎麼樣?”

傅紅雪沉默了片刻,慢慢道:“很不錯。”

他還是那個乖孩子,彆人問什麼,他就會認真思考一下,然後去謹慎的回答。

秦蔻翻臉不認人:“那你覺得,你在這裡睡了一晚上,吐血弄臟了我的沙發,喝了我兩罐美酒,把我的天書捏壞,應該付多少錢來賠償?”

其實kindle根本沒壞,她是周扒皮,硬往傅紅雪頭上扣巨額債務呢。

單純的古代少年俠客並沒有意識到險惡的現代人的心機,他隻是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然後慢慢問:“我賠你,你要多少?”

秦蔻張口就來:“人民幣一萬塊,可以付現金,也支持微信、支付寶轉賬,你自己選吧。”

知道那個kindle原價兩千多的陸小鳳:“…………”

險惡的現代人!

傅紅雪……傅紅雪問:“人民幣是什麼?”

他其實不窮。

花白鳳是魔教大公主,雖然脫逃魔教很多年,但她後來當了白天羽的外室,白天羽這個人出手很大方,這麼多年,這些錢都被存著當做“複仇經費”了。

複仇工具本人身上帶個幾百兩銀子的銀票,也很正常吧。

他睡陰暗的小屋、穿粗布的衣裳、隻吃清湯寡水的東西,不是因為他沒錢,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不配。

但……人民幣是什麼?

秦蔻掏出提前準備好的現金,拿在手上晃了晃,說:“就是這個。”

傅紅雪慢慢地走了過去,秦蔻把那張一百塊遞給他,他就接了過來,低頭查看。

像銀票,但遠比銀票複雜得多,的確可以直接拿來當錢用……但問題是他沒有。

他簡直連聽都沒聽說過這種錢幣!

傅紅雪抿著唇,就站在那一桌子食物旁邊,瞧都沒瞧一眼那桌上的食物。圍著桌子坐的人們呢,倒也沒專程等他,態度都很自然,該吃吃該喝喝,那個坐在她身邊的男子還順手夾了一筷子糖醋裡脊,放在她的碗裡,冷淡地提醒道:“快些。”

她說:“唔!”

然後回過頭來對傅紅雪說:“你有沒有啊?人民幣。”

說話的語速都加快了幾分。

傅紅雪慢慢地搖了搖頭,說:“我沒有。”

秦蔻說:“那你說,怎麼辦呢?”

傅紅雪道:“……我會還你。”

秦蔻不依不饒:“你怎麼還?”

傅紅雪驟然抬頭,冷冷地盯著她,一字一句地道:“你讓我怎麼還,我就可以怎麼還!”

秦蔻:“…………”

其實傅紅雪這句話的意思也很簡單,他想得最誇張的事情也就是秦蔻要用這欠款去讓他為她殺人……什麼的。

但在秦蔻聽來,這話就……emmm……很微妙。

……傻孩子,也太乖、太好拿捏了一點。

她板著臉,隻道:“好,這話是你說的,我的確得讓你幫我乾點活兒。”

傅紅雪漠然地問:“什麼活兒?”

秦蔻說:“你就打算這樣去,是準備直接去送死?”

傅紅雪握著刀的手驟然收緊,蒼白的手背之上,青筋條條迸出。

一點紅冷冰冰地視線落在他身上,好似一條嘶嘶吐著信子的毒蛇。

秦蔻大聲說:“無論我要你做什麼,你首先要保證自己沒現在這麼虛弱,如果你懂得這個道理,現在就立刻坐下吃飯吧。”

傅紅雪仍然不動。

他其實是個形單影隻的人,自小到大,母親……不,養母都不許他有朋友,所以他對基礎社交之中的一些言外之意,是聽不出來的。

所以他剛剛根本其實一開始根本沒懂秦蔻忽然說起他欠的東西的言外之意,直到此時此刻,他才後知後覺地想:她是在逼我吃東西麼?

沒有答案的問題,因為秦蔻的語言實在是忽冷忽熱、忽近忽遠。

她冷著臉,隻道:“在你的欠款沒還清之前,你的命是我的,你的身體當然也是我的,我不想讓我的財產毀損,你難道還要拒絕?”

這貶低的、冷漠的話語!

傅紅雪的身子忽然緊緊繃起,整個人好似又開始不住的顫抖,他死死地壓抑著自己翻滾的食欲與屈辱,一面覺得難以忍受,另一面又忍不住自傷,自暴自棄地想:他果然什麼都不配,他根本就不配有尊嚴、他實際上的確是一直被母親……養母當做私人財產看的。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阿蔻,你的話說得實在是太重了。”

秦蔻“哼”了一聲,坐下來,吃糖醋裡脊。

酸甜甜、熱脆脆,肉很嫩,汁很香。

一點紅根本連看都懶得看傅紅雪一眼,隻低聲問秦蔻:“還吃麼?”

秦蔻:“其實有點軟了TAT”

一點紅不高興:“嘖。”

都是因為在這小子身上廢太多口舌了。

秦蔻又說:“不過還是很好吃的!”

說著又夾一塊。

她故意沒理會傅紅雪,因為她很清楚,有些人慣常會貶低自己,就是會覺得自己不配,你對他們越熱情、越好,他們反而會越習慣性的拒絕,這是一種保護自己的姿態。

這種性格的成因,當然不能夠怪傅紅雪自己。

他過的太苦了,所以哪怕生活裡出現一點點甜,他也總是不相信這是給他的。

那一頭,與秦蔻默契唱起紅白臉的楚留香對傅紅雪溫聲道:“你不要怪阿蔻,她話雖然難聽,但道理卻是這個道理,你若要為她做事,先得有力氣,是也不是?”

傅紅雪還是沒動。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嘶啞地說:“是。”

他垂下眼眸,慢慢地坐下來,面前就被立刻放了一碗油潤潤的飯。

他漠然地拿起了筷子,好似也不在乎自己吃的是什麼,漠然地吃了一口。

羊肉酥爛,米飯吸飽了肉汁,油潤潤、粒粒分明,軟糯異常,碗裡還有一些他根本不認識的東西,黃色的,也被煮的非常綿軟,隻輕輕一抿,就直接在嘴裡化掉了,這東西有一種很奇異的甜味,以至於讓米飯都帶上了點甜。

其實這是新疆的黃蘿卜。

傅紅雪垂著頭,,雖然胃部已餓到發痛,但他吃飯還是不快,一口一口,安安靜靜,慢慢地吃著。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真的太乖了。

所以除了他面前的這碗羊肉手抓飯,他甚至連離他最近的土豆絲都不扒拉一下,在餐桌上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比大橘吃東西的動靜還小……大橘吃東西的時候還偶爾會發出那種快樂的豬叫呢。

秦蔻止不住地歎氣,隻好把那些拿來留菜的碗全給拿出來,撥一點撥一點,推到他面前去,中氣十足道:“給我吃!”

傅紅雪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他低著頭,久久都沒動,又過了半晌,才抬起頭來盯著她,眸中有一種奇異的悲愴與困惑,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問什麼,又不知道他是不是該問出口,配不配問出口。

秦蔻說:“吃不完就隻好倒掉了。”

傅紅雪又垂下頭,慢慢地吃起了飯。

這種奇異的絲他也沒見過,吃起來很脆爽、酸酸辣辣;裡脊肉很好吃,酸味很衝鼻,讓他有點想落淚;還有奇怪的……又甜、又冷、又熱的東西,像饅頭,比饅頭柔軟、外層酥脆、上頭有冷而甜的東西……很好吃。

他好似好久好久都沒吃過這樣一頓飯了。

不……應該說他這輩子從來就沒吃過一頓這樣的飯,身邊有好多人,大家一起分享,他在沉默,他們在聊天,聊得東西他都聽不懂……但,他隻是這樣安靜地坐著,好似周身的那種不自在就已減輕了好多。

這頓飯吃完之後,他竟有些恍如隔世。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了頭。

所有人都很自在,在幫忙收盤子收碗,這裡似乎沒有仆人、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動手來做。

傅紅雪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走向那個背對著他的女人,她身邊的那個毒蛇一般的男人霍然轉身,冷冷地瞧著他,一點兒掩飾都沒有,把她護在了身後。

傅紅雪根本不在意這人的敵意,他漠然地瞧著她,隻問:“你要我做什麼?”

她就轉過頭來,歪頭看著他。

傅紅雪慢慢地道:“我吃飽了,你要我做什麼事?”

殺人?放火?滅門?

他的喉頭忽然又好似翻滾出了血沫。

但他無法拒絕,他從來都無法拒絕一些自己該做的事情。

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他好的,這樣做的人,一是為了殺他,二是為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報酬。

他自認為自己身上唯一值得讓他人多看一眼的,就是手中的刀,以及這把刀所代表的殺意。

現在,他就在等著她開口,等著她的“臟活兒”。

秦蔻眨了眨眼,忽然甜甜地笑了,伸手把手上的垃圾袋遞給了傅紅雪,說:“啊,那你就先幫我去樓下丟個垃圾吧。”

傅紅雪:“…………”

傅紅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