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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是今日的陸小鳳……還有一點紅。
那一支洗面奶,在昨天之前,都是一點紅在用的。
這小小的手機中傳來的信息量實在太大, 一點紅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聽懂了沒有, 表情變化莫測、甚是難懂。
好在這不是個靠驚掉人眼球來吸引流量的營銷號,而後又解釋了合成一種香味需要十幾種乃至幾十種不同的化合物,3-甲基吲哚隻是其中的一種原料, 而且人的鼻子的確會認為特彆濃鬱的香氣是惡臭……但是沒錯, 這種原料就是廣泛應用的,你們用的那個什麼什麼裡面的確就是有……嗯嗯,沒錯!
陸小鳳:“…………”
一點紅:“…………”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幽幽地道:“看來有時候,人知道得越多,的確會越痛苦……”
楚留香:“…………”
局外人楚留香狂摸鼻子,勉強對一點紅笑著轉移話題道:“你貓在廚房裡, 是準備片了那條魚麼?”
一點紅猶在發怔,若是仔細看,還能瞧見他漆黑的瞳孔都似乎已經收縮,顯然是依舊沉浸在這個與他有著切身關係的科普視頻中, 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半晌,他才點了下頭,道:“嗯。”
其實那條鱸魚已經處理好了。
魚,也是野外很常見的加餐, 處理起來也方便, 就是掏內臟刮魚鱗那一套,比獵什麼兔子還要剝皮方便多了,一點紅野外的生存經驗非常之豐富, 早上起來沒事乾,想到昨晚陸小鳳帶來的鱸魚,就進廚房一刀把魚宰了。
宰也宰了,處理也處理了,況且瞧著這些人——尤其是秦蔻,完全是一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模樣,會做飯才有鬼了。
弄條魚而已,想來也不複雜。
埋鍋造飯,乃是殺手最基本的生存技能,他平日裡做飯雖然不算太多,但也絕不生疏,隻做條魚罷了。
唯一的問題是,他做飯的場合多是野外,而野外最方便最容易的烹飪方式,是炙烤。
但秦蔻的廚房……
這裡是沒有柴禾的,隻有電磁爐與天然氣,於是炙烤這種最簡單的烹飪方式,在這個“現代廚房”裡,反倒成了個難題,不過想來也是,這樣的屋子、這般雪白潔淨的牆壁,若是被煙火熏臟了,那才難辦。
問題不大,有互聯網。
他用自己昨天剛學會的搜索方法,在搜索引擎之中輸了“鱸魚 做法”四個字,片刻之後,屏幕上便出現了數個視頻,瞧著衣著打扮、說話神態,也不似是酒樓的掌勺大廚,而隻是一些普通的人,在分享著自己的家常做法。
這倒是又讓一點紅心中浮起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感覺。
從前,江湖是少數人的江湖。
各大客棧、賭場、酒樓中被討論著的,一定是那赫赫有名之人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這些舉重若輕的話,一般都意味著這江湖上又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當然,圍繞著這些大人物,也會有些豔聞軼事,真真假假,傳得不亦樂乎。
至於某家的某個農婦,是如何能用一根柴禾將豬頭燉得酥爛;某家的某個巧手媳婦,是如何能將米湯熬得粒粒開花……這,誰關心呢?若是這人想要自己站出來,教教眾人這些訣竅,定是要被看做是發瘋病了,從頭到腳嘲笑個遍了。
——因為這世界是不屬於他們的,他們無論有了什麼樣的經驗,也絕不能不知天高地厚地在外頭大講特講的。
但這裡是不一樣的。
似乎每個人都能發出自己的聲音,即便是蒸鱸魚這樣的事情,也有很多人在樂此不疲地分享自己的經驗。
一點紅想:怪不得……昨晚看的那個轉刀人,不過是個令人發笑的假把式,還能叫秦蔻惦記著他的視頻,專程拿出來給他看,問問他能不能模仿。
他翻過幾個視頻,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怎麼看播放量,選了個播放量最高的“清蒸鱸魚”看了下,發覺這東西做起來實在容易得很……
最難的部分可能就是處理活魚了,但這對一點紅來根本算不了什麼。
剩下的,什麼調料汁,上鍋蒸五到八分鐘……屬於給傻子拿去,傻子也會做的程度。
說起來,估算時間,還算得上是一門手藝。
他們那時代,計時便是用日晷、沙漏鐘、水鐘了,但這些東西又大又沉,並非隨處可見,尋常幫派總舵都不一定會有,況且又不能帶在身上趕路,對一點紅這種殺手來說並沒有什麼參考的價值。
他們尋常判斷時間,一是線香,也就是經常說的“一炷香的時間”、“兩炷香的時間”,二是夜半更夫打更,這些東西多不大準確,真要到了那需要極為精確的控製時間之時,一點紅多數是數自己的心跳。
這就要求決不能一驚一乍,倘若碰上個什麼事情心跳就亂,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來到此地之後,他才知道……什麼是精準的時間,就連蒸一條魚,也可以用手機上的“計時器”功能,做到一分一秒都不差。
不說手機裡的其他功能,單說這個計時,若是帶回了他們的時代,恐怕也要被奉為至寶,說不定,還會引起什麼腥風血雨的爭奪戰。
這便是現代的奢侈之處了。
扯遠了。
總之,這魚弄起來方便得很,就是現在時間還早,秦蔻又還在睡,先放著,等中午一點兒再上鍋蒸就是了。
昨晚被那貓弄的一晚沒睡,現下又沒事,於是他便打算回臥房裡小憩一會兒,等秦蔻差不多醒了,他再起來把那條魚蒸了。
花滿樓在擼貓。
楚留香帶著陸小鳳繼續研究手機的一些功能。
許是因為剛剛看了視頻,已經知道人是可以通過一定的法子把自己的影像留在手機中的,陸小鳳瞧見拍照的功能時,倒是也並沒有一驚一乍。
甚至還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怎麼翻轉攝像頭,怎麼自拍。
他隻笑道:“來來來,楚兄,我們必須拍一張。”
說著舉高手機。
楚留香何等溫和之人,當然不會拒絕。他湊近了鏡頭,瞧見陸小鳳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忍不住輕笑出聲,隻聽“哢嚓”一聲,二人便被定格在手機屏幕中。
陸小鳳道:“想來這‘照片’一物,應該能拓印在紙上?”
這……
這倒是問到了楚留香的盲區。
不過他轉而一想,想到了前日上街時,有些鋪子門口便貼著大幅的人物畫像,秦蔻說過,那物叫做“海報”。
他點頭道:“許是可以的,等秦蔻醒了,你問問她便是……你要把這張照片拓印下來?難道是想要帶回去?”
陸小鳳的臉上就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是啊,他要帶回去給司空摘星看,非得讓他嫉妒得變形,直接從司空摘星改名為司空紮心,哈哈哈哈哈哈!
順帶一提,“紮心”這個新詞兒,便是剛剛那個科普茉莉花香的視頻下頭的評論裡出現的,這詞極為形象,無需解釋,意思明了得很。
陸小鳳神秘地笑了好一會兒,這才對楚留香歎道::“老實說……我現在還隻覺得腦子裡恍惚得很,這千年後的世界,真是處處新奇,瞧得我眼都要直了。”
楚留香道:“實不相瞞,我剛來之時,也是如此。”
陸小鳳從善如流道:“不知楚兄來此地多久了?”
楚留香失笑。
這就是要打探消息了。
昨夜太晚,秦蔻很是勞累,這位陸少俠自然不會多問,今日秦蔻又沒起,想知道和時空亂流有關的事情,可不就得問問他這位楚老兄麼?
不過這位陸小鳳陸少俠嘛,他似乎具有一種極其奇妙的天賦,接話的速度之快、語氣之真誠、笑容之親和……即便你十分清楚,他就是要從你這裡套話的,也實在不忍心拒絕。
況且楚留香一開始也沒打算拒絕他。
他道:“天。”
陸小鳳驚了一跳,不可置信道:“天?!”
楚留香微笑:“是了,不過就是天而已。”
陸小鳳又瞥了一眼放在小桌兒上的手機,忍不住歎道:“楚兄不愧是楚兄……隻天,就能對這千年之後的世界如此了解。”
楚留香失笑。
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楚留香的眼神動了一下,那雙如春風般的眼睛裡,就忽然湧動出了一種春水漣漪般的暖意。
他微微一笑,隻道:“非也、非也,這並非我的本事,而是秦蔻的本事。”
是了,這的確是秦蔻的本事。
這日來,愈了解、他對這千年之後的世界就愈心驚。
這個世界……與他們的世界的區彆絕不僅僅隻是高樓、鐵皮車和電燈。
假如他們來到這裡時,沒有遇到秦蔻,那麼他們當然也能活下來,最後也能適應這裡的生活,但在這之前,他們一定會遇到很多麻煩,碰很多壁。
就隻是攝像頭這樣一個小小的東西,都極有可能使他們的行蹤暴露於人前。
但幸運的是,他遇見了秦蔻,他們遇見了秦蔻。
——秦蔻所做的事情,是在這個全新的世界裡保護他們。
陸小鳳問:“這位秦蔻秦姑娘,是個怎麼樣的人?”
楚留香笑了,道:“她呀……她是個很有俠氣的女孩子。”
——不錯,俠氣。
俠氣這個詞,在江湖上倒是一個使用的高頻詞,不過通常來說,好似用來形容男人多一些,而且多是那等對刀光劍影、極度驚險的場面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男人,亦是那種心懷正氣、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男人。
楚留香當然就是這兩種男人,因而也時常被人讚歎一句俠義。
但俠氣本身,是沒有性彆可言的,也是無需吝嗇使用的。
男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俠氣,女人撿回對新世界全然懵懂無知的人,一步步帶他們熟悉新世界、走入新世界,也叫俠氣,而不是什麼“賢惠”、“溫婉”、“好女人”、“你是不是春心萌動看上他了”。
用這樣的話來形容這樣的女人,隻是在否認她們身上屬於人類共有的、黃金般崇高的人性與精神,隻是一種企圖把她們固定在灶房中,固定在廳堂、愛情與家長裡短之中的卑劣行徑而已!
於是,楚留香便再次說道:“秦蔻是個很有俠氣的女孩子,我很感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