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30 這個世界更溫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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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不震驚、不失落, 那一定是假的。

但楚留香不愧為楚留香,他隻用極短的時間就接受了這件事,甚至還能翻過頭來勸說秦蔻放寬心。

夜晚十一點, 這個在古代來說已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時間,現代的大樓中仍是燈火通明——甚至大城市的工業園區,從十一點到十一點, 都是下班打車的高峰期。

透明的落地窗外, 隔壁大樓像是一棵會發光的巨樹,而他自己,也正身處於一棵發光巨樹的內部, 享受著一種簡直比神仙還要舒服、還要安逸的生活。

他朝秦蔻微微一笑, 隻道:“文字總有儘時, 冒險卻永無止境, 我楚留香的一生,想來八本短短的書是寫不完的, 再者說……如今我身在此處,豈非也是熊大師從來沒想過、從來沒寫過的?”

秦蔻忍不住笑了, 說:“你這樣豁達, 我是真沒辦法再說什麼安慰的話了, 想來想去,也隻有五個字能告訴你。”

楚留香挑眉:“哦?哪五個字?”

秦蔻搖頭晃腦道:“當浮一大白。”

楚留香大笑, 撫掌道:“好!”

不過,秦蔻的家中是沒有白酒的,她家隻有啤酒。

Livehouse當然也做酒的生意, 僅憑樂隊包場演出或者分成的收入,絕大多數的演出場地都是虧本的,當然, 秦蔻比較特殊,因為她的店……房東是她爸,而且她們家還是開裝修公司的,裝修的費用也省了一大筆。

所以沒有房租和裝修的秦蔻開店開得毫無壓力……一年前她去首都開個同行組織的行業論壇時,大家提到的普遍困境就是現在的收入已經無法維持持續走高的房租了……當時的秦蔻安靜如雞,一句話不敢說。

所以大部分的livehouse都想著要走酒水生意。秦蔻自己也覺得,演出總需要中場休息的,有個賣水的地方,買點東西喝一喝,休息休息,其實很好。

所以她經常會買各種各樣的新奇精釀會來試,為了選品嘛。

她心情不錯,腳步輕快,拐進廚房裡頭打開冰箱,一陣宜人的冷氣鋪面而來,然後她挑挑撿撿,從碼得整整齊齊地精釀啤酒中選了幾瓶粉藍包裝的。

又順便去敲一點紅的門,一邊敲一邊喊:“出來喝酒哇,你怎麼還沒洗完?”

房間內依然在尷尬的一點紅:“…………”

在背後說人小話的秦蔻理直氣壯、完全沒有半點不舒服地繼續敲門。

他站起了身,隔著門板同秦蔻說:“好,就來。”

然後象征性地用吹風機吹了吹他濕淋淋的頭發,隻吹個半乾,就隨手紮起,推開門走出去。

楚留香正端著啤酒和玻璃杯要上樓去,瞧見他出來,便說:“秦蔻說樓上便是頂樓,有露台,今日上露台喝酒去。”

一點紅張了張嘴,問:“她人呢?”

楚留香說:“說是要去樓下買點吃的。”

一點紅皺眉:“現在?”

夜間十一點,也就是子時。

這個時間,在他們那裡,早沒有普通人家在外活動,在路上碰上的,不是殺人越貨的強盜,就是像他這樣的,以殺人為職業的殺手。

而現代……這個時間,雖說大樓裡還有許多人家的燈是亮著的,然而隻需往樓下看,便能瞧見在路燈照亮的範圍之外,仍有許多地方是完全黑暗的。

他是殺手,一眼就能看出什麼地方安全、什麼地方不安全。

楚留香自然能瞧出他此刻在想什麼,寬慰他道:“放心,小區外頭開了許多飯鋪,現下人不少的。”

一點紅道:“我去找她。”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微笑著看著他,並沒有說什麼。

一點紅帶上手機,就出門了。

而另一頭的秦蔻,其實也才剛剛出門,此刻正一邊用手指轉著鑰匙圈一邊等電梯上來。

她是住在頂樓的,這個戶型的露台相當之大,秦蔻當年之所以選擇住在這套房子裡,就是因為想象著以後可以和樂隊的朋友們在露台上吃著火鍋唱著歌,來個即興演出什麼的。

後來,樂隊解散,大家各奔東西,露台這種地方嘛,沒人的時候自己也懶得去,好在每周都請阿姨來打掃家裡,乾淨也很乾淨,想用隨時可以用。

今天興致起來了,想喝點小酒,又感覺不來點烤串花生毛豆什麼的實在差點意思,叫外賣跑腿吧……也不合適,過來都不知道多久了,反正就在樓下,還不如自己去買。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本樓層,那扇厚重的門慢慢地打開,秦蔻走進去,摁了個1層。

電梯門合上一半,忽然又打開了,秦蔻抬頭一看,一點紅穿著T恤和短褲,高高紮著馬尾,雙手插兜,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

秦蔻“嗯?”了一聲,問他:“你怎麼出來了?”

一點紅漆黑的眸子垂眸看她一眼,淡淡地說:“太晚了。”

秦蔻笑了:“你擔心我?”

黑衣的殺手意義不明地哼了一聲,沒說話,走進電梯站好,等著電梯下到一樓。

電梯啟動,那種奇異的失重感再次籠罩住了這個小小的空間。

秦蔻小姐顯然是個很擅長社交的人,她興致勃勃,即便對著一點紅這樣一個悶葫蘆,也沒有絲毫的異樣,問他:“雞爪吃麼?我家樓下有家店,買的脫骨檸檬雞爪很好吃呢,不過有一點點辣哦,我再買一點五香的給你吃。”

冷泡的雞爪,冰冰涼涼,爽口彈脆,簡直就是用來下酒的最好的搭配!

一點紅張了張嘴,隻道:“不必管我,我都行。”

有那麼一種人,是相當討厭的,被問到吃什麼喝什麼要什麼的時候,他們往往會含糊地回答“都可以”,但人家真的隨便買了之後,這類人卻又立刻會跳出來,這裡也不滿意、那裡也不滿意。

這也就導致了“都行”,幾乎成了社交活動中最令人不喜的語句之一。

不過,一點紅這話倒不是說說而已,他畢竟是個吃喝都經常隨意對付的人,對很多事情一點要求都沒有,好養活得要命。

他說隨便,那就真的是隨便什麼都好。

秦蔻乜了他一眼,說:“那怎麼行,你這個人怎麼一點脾氣都沒有。”

一點紅:“…………”

一點紅古怪地道:“……你認為我一點脾氣都沒有?”

秦蔻斜著眼睛看他,雙手抱胸,說:“嗯哼?不是麼?”

他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電梯發出“叮”的一聲,原來是一層已經到了。

電梯門一開,獨獨屬於夏日的熱氣就卷了進來,即便是夜間十一點,X市也並不涼快,蟬鳴自樹影間落在地上,揚起來,再被往來行人的拖鞋踩下去,悶悶地鋪在地上。

秦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走出了電梯,黑衣的殺手自那句話後就很沉默,慢慢地跟在她的背後走,像是一條漆黑的影子。

他現在非常感同身受,為什麼秦蔻要說:全球變暖,現代人的衣服如果還和你們那時候一樣,真是得活活熱死。

她穿著家居服,一件寬鬆柔軟的棉T,一條隻到大腿中的短褲,露著一雙白且修長的腿,腳上踩著人字拖,每走一步,就會在地上發出一聲“嗒啪”,像是要在這滿樹的蟬鳴中也找一找自己的位置似的。

他目不斜視,控製著自己的目光絕不移到她的肩膀以下。

秦蔻又轉過頭來看他一眼,站在原地等他跟上來。

於是一人就變成了並排走著,殺手的眼睛一斜,就隻瞧見她的鼻尖上沁出了一滴亮晶晶的汗,脖頸處的碎發也有些黏在了皮膚上。

他……他倒是還好,習武之人,對寒暑的忍耐力自然比常人要大上很多。

秦蔻抱怨:“每年夏天都這樣,大半夜的熱氣都消停不下來。”

一點紅道:“走過這一遭就好了。”

秦蔻:“啊?”

一點紅淡淡道:“我記了路,下次這種事,我來就是。”

秦蔻:“行,那就謝你咯,紅兄。”

一點紅不覺笑了笑,低聲道:“好……走吧。”

一人一同往小區外頭走。

X市其實沒有太大的夜生活氛圍,不像兩廣那邊,半夜一兩點出門,街上還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這個時間點,真要上街去,人其實沒有那麼多,而大雁塔那邊的不夜城……其實就是條燈具很足的商業街,這個時間點也沒多少人了。

也唯有小區外頭彙聚了眾多宵夜的街道,現在還熱鬨些,秦蔻所在的小區外不是那種擺攤位的小吃街,就是一條飯店很多的街,夏天到了,很多在外頭擺桌椅賣烤串的、賣豆皮涮牛肚的、還有賣涼皮的。

——當然,涼皮這種東西,到了晚上就不太新鮮了,老X市人晚上都不怎麼會選擇吃涼皮。

在這裡能聽到的最多的聲音,就是推杯換盞聲,外加上喝了酒的男人吆五喝六的吹牛聲,一點紅一眼瞧過去,就看見了幾個滿臉橫肉的胖子,穿個背心也不好好穿,把下擺撩起來,露出好似懷胎月的肚子。

一點紅:“…………”

他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去擋了一下秦蔻,好不叫她看見這場面。

倒不是說傷不傷風化的問題——千年之後的風化問題他還沒摸清楚,不是很好評價,這個主要是醜,看起來惡心。

秦蔻說:“嗯?怎麼了?”

一點紅:“……沒事,走吧。”

他們拐進了家鹵味店,酸辣檸檬脫骨雞爪來一點,鹽水花生毛豆什麼的也來一點,既然來都來了……乾脆把各種鹵貨都買一些回去,順便還買了幾斤小龍蝦——香辣的和十香的對半開。

小龍蝦這種食物,秦蔻是比較無感的,倒不是說不好吃,主要是麻煩——她對所有要剝半天殼、把手弄得油膩兮兮的東西都沒什麼感覺,螃蟹啊、皮皮蝦啊都是這樣。

不過,說不定他們會喜歡呢?

她拿著手機在櫃台前結賬,一點紅走過來,十分自然地拎起了東西。一人順著那條路回去,一直到上了電梯,他才忽然開口:“我的脾性並不好。”

秦蔻:“嗯?”

他的目光掃過秦蔻,又迅速收了回去,聲音有點冷:“你看過了《楚留香傳奇》,應該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既然如此,她就不該對他毫不設防。

早在那天經過那地下車庫時,一點紅就已經看出來了,秦蔻是一個對危險幾乎毫無察覺的人,無論是電梯、地下車庫,還是夜半走過一群喝著酒的中年男人,她都是心不在焉、毫無自覺的。

對他也是這樣。

黑衣殺手立在原地,說這話的時候甚至都沒去看秦蔻一眼,目光隻是平視著前方,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四肢頎長、猿臂蜂腰、五官冷硬,帶著一股殘酷的野性與迫人感,生得不算是頂頂英俊,卻有一種彆樣地、充滿危險的魅力。

秦蔻站在他的身邊,隻覺得鼻尖裡都是那股……香辣小龍蝦的味道。

秦蔻:“…………”

秦蔻:ORZ

對不起,知道你心情很複雜,但是小龍蝦真的……比你迫人多了啊!

她又不由覺得好笑,覺得這個人一定很不擅長人際交往。

隻有不擅長人際交往的人,才會主動的把自己的傷口袒露出來,用一種傷敵一百、自損一千的方式去……試探彆人,還總覺得自己的話術特彆高明、彆人一定看不出意圖……其實很笨拙。

秦蔻要是看不出來他什麼意思,那就枉為社交達人了。

她乜了他一眼,毫無意外地看見了殺手緊緊抿住的薄唇,故意道:“你是哪種人啊?我沒看過,真的一頁也沒看過。”

一點紅皺眉:“你……”

秦蔻說:“你覺得你自己有很多毛病?”

一點紅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一個以殺人為業、以殺人為樂之人,他身上的毛病難道還不算多?”

秦蔻說:“我看你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歡妄自菲薄、看輕自己。”

在原著中也是,時常都會說一些貶低自己的話語,比方說那個奇怪的殺手肖伎女的比喻……作為一個偶爾搞搞同人的同人女,秦蔻有種直覺,他這種性格、這種說話方式,在某O3這樣的網站上,一定會有不少泥塑粉。

而對於秦蔻來說,書中用以描述他們的句子,與活生生的他們看起來,總是有那麼點差距的。

楚留香還好,因為他是主角,出場次數多,描寫細,還有很多生活習慣、內心思量都被展示出來,於是活生生的他看起來也就有許多熟悉的地方了。

但一點紅……他出場確實少,每次出場,對他的描述也是冷厲又短促的,同時又連一點生活細節都沒有。

可穿越過來之後,秦蔻看見的都是諸如他穿短袖一開始很不自然、喜歡洗澡、吃到辣的耳朵會紅……這樣的細節,這讓她怎麼和書中那個陰冷銳利的殺手對應起來嘛!

而且身為作者古龍蓋棺定論的正面人物……這、這還有什麼好說的麼?

總之就是沒什麼可憂慮的吧。

身為社交達人的秦蔻對這樣的場面輕車熟路,從善如流地說:“你瞧你,相貌也很英武,做事又利落,性格也不錯,昨天上街的時候,不是還有不少女孩子在偷偷看你、議論你麼?何必把自己說得一文不值?”

對了,面對這種彆扭又笨拙的人,直接用直球去攻擊就是最好的!

果然,一點紅忍不住垂眸看她,漆黑的眸光閃動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又啞口無言,不知到底是該否認她、還是該感謝她……他幾乎從沒被人如此直白的誇讚過,這忽然一下子,簡直比被人辱罵了還難以忍受。

“叮”的一聲,電梯停到了一十七層。

秦蔻伸手,啪得一聲打在了他的背上,豪氣萬千:“走啦!回去喝酒!”

一點紅沒做聲,慢慢地跟在她後頭回去了。

樓道的隔音是一種很玄學的東西,電梯間有聲響,本來就會被房間裡的人聽到,更不要說房間裡的人還是楚留香。

他隻聽腳步聲,就能判斷是誰回來了,於是早就打開了門,雙手抱胸,倚在門口含笑望著他們。

他隻笑道:“紅兄的臉色怎麼這樣的古怪?難道我們秦姑娘欺負你了?”

一點紅:“…………”

一點紅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沒接話。

楚留香摸著鼻子笑。

個人進了屋子,秦蔻早就熱得不行,說什麼也不去露台上吃東西了,於是楚留香又上露台把啤酒和玻璃杯端了回來,個人就坐在下層的落地窗,把東西放在小茶幾上,盤腿坐在地上喝酒聊天。

今天的這款酒很特彆,是草莓口味的精釀啤酒。

古人喝果酒麼?那當然是喝的。唐朝蘇敬在其著作《新修本草》中便有講到:“蒲桃、蜜等酒獨不用曲”,意思便是說,這種果子酒是不需要用到酒曲。人類最早的酒,恐怕就是這種自然發酵的果子了。

秦蔻輕車熟路地拿起酒瓶和起子。

瓶蓋起開時,便發出了清晰而悅耳的氣泡逃逸聲,金粉色的酒液被倒入玻璃杯中,幾乎立刻便在杯壁外側沁出了一層喜人的冷霧,令杯中的液體帶上了幾分朦朧的顏色。熱帶水果的香氣與麥芽、啤酒花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嘗上一口,先是屬於啤酒花的微苦,隨即才是藏在泡沫裡、會在舌尖上炸開的草莓漿水的味道。

草莓並不是獨屬於美洲的作物,野生草莓分布很廣,不過最開始是像番茄一樣,被拿來當觀賞作物的,培育來實用,都是十七、十八世紀的事情了。

而啤酒花這種植物的分布也很廣泛,據說在古埃及時期,人們去應征修建金字塔,就是為了獲得淡啤酒這種報酬。

但是古代中原人就沒有釀啤酒、喝啤酒的習慣了,而是用麥芽、糧食等發酵做壓榨酒,這樣做出來的酒酒液並不澄清,反倒是混雜著酒糟,喝前須得過“篩酒”這一步驟,將酒糟去除,因而也叫“濁酒”。

這樣子的發酵酒,酒精濃度倒是不會太高——酵母菌在酒精到達一定濃度時就停止發酵。

至於蒸餾酒嘛,那是元朝才搞出來的玩意,當時被稱作“阿剌吉”,漢人都喝不習慣的。有不少記載都說這阿剌吉“大熱,有大毒”,甚至還有說“飲之則令人透液而死”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種叫阿剌吉的東西堪比南方人的有毒唾沫呢。

也不知道某些現代男人,把五十多度的酒精大飲特飲是為了什麼,還美其名曰——傳統文化。

喝點小酒,本來是為了愉悅嘛。

國內外的精釀啤酒,秦蔻喝過不少,這一種草莓精釀,產地就在國內,好買且好喝,她店裡這一款賣的也很好,冰上一冰,就是夏天最解暑的微醺小甜水了。

在加上花生毛豆、小龍蝦和鹵味,那滋味——

楚留香長長地歎息著,手上帶著一次性的塑料手套,眯著眼睛感歎道:“此地之人……當真是會享受。”

那可不?

光說這小龍蝦……按照秦蔻的說法,她不過是在一家街邊不大的鋪子裡買到的,但這滋味之豐富,實在令他們這樣的古代人難以想象。

麻、辣、鮮、香、甜、嫩、酥——浸泡在湯汁裡的小龍蝦極其入味,就連這要被棄之不用的殼,也讓人忍不住想要嗦一嗦。

出於對一點紅吃辣能力的考量,秦蔻買的時候買了兩種口味,十香自然不能少,然後在麻辣和香辣之間,她就選了香辣,比起牛油紅湯火鍋來,這辣度還能再減一減。

而一點紅也似乎體會到了一點吃辣的快樂,連著吃了好幾個香辣的,銳評道:“此湯留著,明日還能下個面吃。”

秦蔻:“…………”

……原來大家的第一想法都差不多啊。

前頭說了,她不喜歡吃小龍蝦並不是因為味道不好,是因為要動手,她懶得很,覺得剝殼很麻煩——而且最重要的是,這玩意剛煮出來的時候很燙的,為什麼有人能忍著燙面不改色地上手去剝皮呢?

她手上都是彈吉他彈出來的老繭也覺得燙啊!

但這種東西冷了也不好吃。

楚留香和一點紅顯然不覺得很燙,面不改色地剝著小龍蝦——甚至還是單手,也不知道是怎麼操作的,單手一搓,殼肉就很好的分離了,許是看到秦蔻連手套都懶得帶,隻拿著筷子去夾浸泡在湯裡的年糕吃,他們兩就自然而然、非常體貼地把自己手中剝好地放在她面前的盤子裡了。

秦蔻:(* ̄︶ ̄)

她覺得自己開始有點喜歡上小龍蝦了。

今天這一頓夜宵,兩瓶酒顯然不夠下的,秦蔻加了好幾趟,把自己珍藏的各種口味的小甜酒都拿出來給他們兩個人嘗。等結束之後,桌上、地下,都放著各種各樣的玻璃酒瓶。

啤酒,一般來說現代人都認為勁兒不是很大,不過在古人看來,卻並不是這個樣子的,因為他們平時喝的濁酒度數不大。

這也因此就看出楚留香和一點紅的酒量了,楚留香的酒量自然不是蓋的,一點紅呢,他平時不愛沾酒,但少時學藝時,酒量也是練過的,幾瓶啤酒下肚,眼神看起來卻愈發清明。

反倒是秦蔻這個現代人,一時高興,多喝了兩瓶,臉和耳朵就都有點紅。

她歪了歪頭,有點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準備收東西。

一點紅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手腕,隻說:“我來。”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倘若這家中雜務,還要叫人家來做,這豈非是天底下最禽獸不如的事情?

楚留香也是這樣想來,他用自己乾淨的那隻手推著秦蔻走,笑道:“好啦,秦大小姐還是趕緊洗洗睡去吧,這裡交給我們沒問題的。”

秦蔻唔了一聲,也沒堅持,上樓去了。

回到了自己的臥室,秦蔻先是躺了一會兒,緩一緩酒勁兒,然後又起來衝了個澡,把滿身的小龍蝦味兒給衝乾淨。

看一眼時間,半夜一點。

這還真夠晚的,幸好樓下沒人入住,不然估計剛才人家都得上來敲她的門了。

其實工作與文藝行業沾點邊兒的人,半夜半夜不睡覺是很正常的,就以演出為例,絕大多數的樂隊演出都是在晚八點之後開場的,如果反響好,例行的返場還會多唱幾首,結束的時間也多在十一一點左右了。

結束之後,大家一起聚一聚、喝酒吃飯,弄到一兩點,實在很正常。

秦蔻以前也是這樣的,不過後來就沒機會了。

……今天真是久違的熱鬨啊。

到了這個點兒,反而有點睡不著覺了,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決定下樓削個蘋果吃。

樓下客廳的燈還亮著,一點紅正立在客廳裡,不知道在想什麼,聽見秦蔻的腳步聲之後,也沒回頭,隻淡淡問:“怎麼下來了?”

秦蔻說:“下來削個蘋果吃……你怎麼還不睡呢?”

一點紅微微皺眉,說:“這氣味……”

指的是麻辣小龍蝦的氣味。

古代很少有氣味如此濃烈霸道的食物,因此對除味沒多大的要求,有錢人家甚至也不愛用熏香,而是放置佛手、枸櫞、木瓜之類的水果在室內增香。

下午的榴蓮還好,因為楚留香隻吃了一口就趕緊封死了口袋,但他們幾個吃了兩個小時的小龍蝦,這氣味實在濃烈,到了明天怕是都消除不了。

秦蔻就教他怎麼去開新風係統。

這又是一種他連想都沒想到過的新機關。

他來這裡之前,所能想到的最舒適的屋子,也不過是冬暖夏涼,開闊明亮……所以這東西吹冷風的功能他倒是能想到,但什麼室內外空氣循環……就完全沒概念了。

他隻道:“我知道了。”

說到這裡,秦蔻又想起了什麼,要過了一點紅的手機,在某音裡搜索了個用戶,點進去給他看。

這個用戶叫“打工仔小張”,發的視頻標題都清晰得很,都是什麼“第一次坐公交車怎麼坐”、“第一次去醫院掛號怎麼掛”、“第一次坐地鐵怎麼坐”,播放量還很高。

秦蔻說:“我在這裡呆久了,很多細節的東西都意識不到的,所以你以後有什麼不太會的,可以先在網上找一下的。”

一點紅不禁疑惑:“千年之後的人,竟也有這樣的小事不會?”

比方說這個“第一次坐公交車”,他能理解無論何時,人都有貧富之差,所以這樣的屋子不是誰都住得起的,秦蔻的車也不是人人都能開得的,但是公交車不是朝廷專程給百姓便宜用的麼?想來應當是人人都能消費得起的。

再進一步想,即便有人真的連公交車是什麼都不曉得,那種這樣的人竟也能消費得起手機麼?這手機中的這等視頻,又是給誰看的呢?

這就屬於是一點紅對於現代社會的認知錯位了,按他的想法來說,公交車——也就是車子,雖然是燒油的,也算是在他的認知範圍之內的東西。

而手機則是完全認知外的東西,他來這裡之前,即便是最離譜的想象中,也不曾出現過這樣可以千裡傳音、可以拍照發消息的東西。所以他自然而然就會認為,比起公交車來,手機是更昂貴、更稀罕的東西。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現如今,手機的價格區間其實很大,而通訊基建,也基本上覆蓋了全國,某音、某手上,大把大把都是直播鄉村生活的。但公共交通說起來是一種為了便利出行、政府補貼的東西……如果地方本來就很小,人也不多,那根本就沒必要開設公交路線,再者這玩意……很多地方的公交公司都是虧本的。

秦蔻就慢慢地解釋給一點紅聽。

一點紅了然,道:“原是如此。”

他又低頭看了看手機。

手機之中,視頻正在播放,這是個剪著短頭發的姑娘,聲音很平和、也很有耐心,一步一步,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教著,如何打開微信,如何去搜索每一個城市的乘車碼,怎麼樣去刷……而那評論欄中,也不斷的有人在說:謝謝你,我真的很需要這個。

——原來有這樣多的人,也和他一樣,對這個新世界的新事物一無所知。

——但原來也有這麼多人,像這個視頻裡的女子,像秦蔻一樣,在努力的領著他這樣的人的手,帶他們去融入這個新世界。

他終於意識到這個世界與他所在的世界的區彆在哪裡了。

就……很溫柔。

因為有她,有她們這樣的人存在,這個世界更溫柔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