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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避諱這件事,楚留香其實蠻疑惑的。
所謂避諱,便是天底下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均不可衝撞天子的名諱,古有唐太宗李世民,言之隻要不是世與民兩字連用,便可不用避諱,是故當時六部中的民部依舊叫民部,大將李世勣也仍叫李世勣,然而高宗登基後,改民部為戶部,李世勣為避先皇名諱,改名李勣。
天下所有人都不得與天子擁有一樣的名諱,這便是等級森嚴。
服裝也是一樣的道理,柘黃袍衫乃是天家才能穿的,三品大員著紫、五品以上著緋,小官著綠、青二色,庶人著白、軍戶著黑……也因此,胡亂穿衣,便是一種僭越的罪行了,稱之為“服妖”。
服製是一回事,服製混亂是另一回事,遊俠兒要穿什麼,是誰也管不著的。朝廷式微之時,服妖在民間百姓身上也是一抓一大把,就說那鳳披霞冠,原本乃是誥命夫人的服製,後來漸漸的,民間成婚之時,竟成了新娘子的喜服。
當然,無論民間穿衣僭越之事多麼常見,起碼百姓是曉得有服製這個東西的。
但在這裡,楚留香能很清楚的感覺到,這裡的人對於衣服和等級之間的關係,根本就沒有概念,西裝襯衫是隻有朝廷官員能穿的嗎?顯然不是的,能不能穿、好不好穿,好像就是完全隻取決於喜好、以及財力……
這種認知差彆產生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千年之後的人們,從出生起,就不知道這世上有著森嚴的、無法跨越的等級!
身處此世雖然隻有一天,但他卻也體會到了一種更加寬鬆、更加寬容的環境。
但這與字的缺筆卻又恰恰好截然相反,這字兒缺筆多到他們有些字得連蒙帶猜……實在是不便利。
那麼如此矛盾的兩件事,又是如何能在同一個朝代並存的呢?
這事兒已讓他好奇了一整天,因此才有此一問。
秦蔻的臉上就露出了一種迷之微笑。
她伸出了一根手指,說:“我們這裡早一百年都沒有皇帝啦。”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感覺到了面前的兩位古代男士幾乎具象化的疑惑。
能在江湖這個大修羅場之中混得如魚得水的人,都絕不會是尋常人,這兩位江湖俠客,本身就都是人中之龍鳳,接受現實、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都不是一般的高。
秦蔻看見他們露出最震驚的神色,也就是他們剛剛穿越來時,看見了電視機,以為這裡是什麼妖境……或者仙宮的時候了。
除此之外,他們震驚歸震驚,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完全凝固住了的感覺。
過了好一會兒,楚留香才問:“……怎麼會沒有皇帝?”
這也不是說他多麼多麼的喜歡頭上有個“真龍天子”的感覺,隻不過是因為……自堯舜時代起,一直都是這樣的!一直都是一個王朝建立、一個姓氏成為主宰王朝的主人,然後另一個姓氏推翻這個王朝成為新朝的主人……周而複始、從來如此。
所以,礙於時代的桎梏,他當真是想不到還有彆的可能性。
倘若沒有皇帝,那還有朝廷麼?若有朝廷,這朝廷又是誰在做主呢?
迄今為止,這件事簡直是最顛覆他認知的事情了。
秦蔻咳咳了兩聲,知道今天是必須要解釋這件事了。
她大學學得可不是音樂,秦蔻是正兒八經的法律係學生,講起法製史來還是很流暢地,她從《自由大憲章》講到君主立憲製,又從1912清朝滅亡之前一直講到華國建立,其中各種製度輪番上陣——其實人類的曆史這樣的久,擺脫封建製度的時間卻很短。
當然,秦蔻不是網上寫基建文的大大,對於社會矛盾、生產力進步這些話題是沒法子深入解釋的,隻說:“我也不是研究這個的,了解的很淺,等你們會上網之後,可以自己查查資料自己研究研究啊。”
不過,即便是她所講的這非常淺顯的一點點,都足以讓古人感慨萬千了。
楚留香隻道:“慣來隻聽說過成王敗寇的,前朝天子竟能被新朝善待,還能自己做工、出書,這實在是古今千百年來的第一奇事。”
又道:“卻沒想到,那英吉利王室如今隻是個‘吉祥物’,全然沒有一丁點處理朝政的權力。”
秦蔻說:“還是有不少民眾對王室不滿的,經常抗議。”
楚留香摸摸鼻子,笑道:“若我回去跟其他友人說起這事兒,他們準認為是天方夜譚,簡直是我在發瘋。”
秦蔻說:“所以呢,我們這個時代的字之所以缺筆這麼多,是因為這是簡化字,就為了讓百姓更好學,更容易學,拚音也是一樣的,比起你們那時候的反切法,可要好入門多了。”
楚留香問:“卻不知此間百姓有多少識字,多少不識的呢?”
昨天他就注意到了,這裡幾乎到處都是字兒。
服裝店的吊牌上用密密麻麻的字兒寫著此件衣物的價格、料子以及洗護的要點、奶茶店點個奶茶,也能瞧見客人們都是抬頭對著菜單看上一陣,再說出個名字,至於火鍋……火鍋店的菜單不太一樣,是個同電視機有著相似屏幕的東西,上頭的每一道菜倒是都有圖(那圖十分逼真,絕不是畫上去的),但是圖底下都是字兒。
如此說來,最起碼在長安城裡頭,是默認這吃喝玩樂、衣食住行,樣樣都得會識字的。
在他們那裡不一樣,識字的人……很少。
其一是沒有時間,百姓的生活負擔是很重的,僅僅是想做到有乾淨的衣裳穿、有足夠的糧食吃、有遮風擋雨的地方住……就已經得從早忙到晚了,讀書?哪裡來的時間?
其二是沒有錢,其三也是因為,讀書對於民間的百姓來說,好處並不算是那樣明顯。
江湖上也有許多大字不識一個的大老粗,這都實在太常見了。
那麼這裡,有多少人能認得字呢?
簡體字、簡體字,確實瞧起來都要好學許多,那阿拉伯數字看起來也十分簡潔,一種知識愈是簡單、愈是容易學,那麼理所當然地就能傳播得更遠、更廣——這道理是不言自明的。
所以他真的很好奇,這裡到底有多少人是識字的呢?
秦蔻說:“你猜?”
楚留香微笑道:“想來,得有一半的人。”
他認為這已經是一個相當誇張的數字了。
但秦蔻說:“錯啦,我們這裡,基本上都見不到不認字的人啦,年輕人九九成以上都識字,因為我們這裡是要接受九年的義務教育的,不過當然……這是近四十多年來才施行的,也要考慮到以前這個執行的程度,所以一些中老年人……還有一些貧困農村的人是不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