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前夕(1 / 1)

阮洛拽著書包小步走到傅瑜面前,小聲喊了句:“傅先生。”

傅瑜伸手:“書包給我。”

阮洛把書包遞給傅瑜,看著傅瑜拉開了後車廂的車門,把他的書包放了進去。

而後,站在車門前道:“走吧。”

阮洛抬頭看了傅瑜一眼,低頭坐進了後車廂。

在轎車往前行駛的時候,他沒忍住朝眼前的副駕看了好幾眼。

其實如果傅瑜不幫他拉門,他也會選擇坐在後車廂的。

但就因為是傅瑜把他送進後車廂,他心裡就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慌亂。

他克製自己不去看副駕,不去想這些雜念。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後車廂,低頭盯著自己的膝蓋沉默不語。

一路上傅瑜也沒有什麼話,兩個人從前那麼親密,現在就像是搭了同一班車的陌生人。

到傅瑜家的時候,傅瑜把阮洛的書包放進了客房。

問阮洛有沒有吃東西,阮洛本想說“吃過了”,但他沉默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說了句“不想吃”。

他看見傅瑜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

傅瑜對此沒發表意見,隻道:“那就早些睡吧。專機現下不在這,我訂了民航機票。明天上午就出發。”

夜深人靜,阮洛躺在傅瑜的客房裡輾轉反側。

他在這裡住了一段不算久的日子,還從來沒有睡過客房。

他從前……

都是睡在主臥,睡在傅瑜懷裡的。

是因為要正式離婚的緣故麼?傅瑜一下子走遠了好多好多。

阮洛沒發現自己腦袋裡想著傅瑜的時候,身體不由自主呈現出蜷縮的姿態,把兩隻手攥得很緊,且眼睛裡都起了霧。

就這麼躺到了夜裡兩點,阮洛還沒睡著。

他索性起來穿上拖鞋,想去陽台透透氣。

可是一推開門,發現傅瑜竟然也沒睡。他把客廳的燈開的極暗,正坐在沙發上抽煙。

阮洛走向陽台的腳步頓住了,局促地道了一句:“傅先生,你,你還沒睡。”

他看不清傅瑜的表情,隻能看見傅瑜指間煙火明滅。

傅瑜輕笑了一下:“在想工作上的事,抽根煙。你呢?”

阮洛莫名生出些慌亂:“我,我想去陽台透透風。”

阮洛說完,看見傅瑜望著他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抽完了剩下的半根煙,才把煙頭摁在煙灰缸裡。聲音暗啞道:“陽台鎖了。”

阮洛很小聲“哦”了一下,聽到傅瑜聲音低沉不容置喙:“去睡。”

阮洛隻得返回房間,悶悶地強迫自己睡覺了。

傅瑜訂的機票是頭等艙,一個簾子下剛好是兩個位置。

阮洛坐在裡側窗邊,傅瑜則坐在外邊。

空間仍然寬敞,且環境安靜。

飛機從滑行到起飛的時間,傅瑜的視線都沒有從報紙上挪開,也一直沒

有主動和阮洛說話。

升上天空時,阮洛扭頭看著窗外。

人在三萬英尺的高空,心卻沉潛在千萬英裡的海底。

明明該是卸下一身枷鎖的重生之行,他卻覺得身體無比沉重。腦袋也不聽使喚地反複咀嚼著一個畫面——

那是幾個月前,在阿爾卑斯山的雲層之上。

窗外白茫茫一片迷霧,而他深陷在傅瑜溫暖寬闊的懷裡,被滾燙的吻掠走所有的不安。

而現在,他內心對於未來有著更深重的迷茫和不安。

身邊的人卻不複滾燙,在時間的長河裡,終於被雕刻成一尊冰冷的雕塑。

阮洛的情緒一時間有些失控,他微微喘/著/氣,側過身子,很小聲地喊了聲:“傅瑜。”

傅瑜從報紙裡側過臉,垂眸看向阮洛,語氣是禮貌的疏離,就像一個恰到好處的紳士:“阮先生,怎麼了?”

聽到這個稱呼,阮洛放在腿上的手倏地攥緊。

他鴉羽般的長睫一顫,垂眸遮住眼裡明晃晃的霧氣:“我,我耳朵疼。”

傅瑜在座椅的某個按鈕上按了一下,很快就來了一位年輕漂亮的beta空姐。

傅瑜對空姐道:“拿顆糖。”

空姐拿著糖雙手遞給傅瑜的時候,傅瑜側臉示意:“給他。”

阮洛從空姐手裡接過糖。

可是手指因為發抖怎麼也剝不開,他沒忍住,伸手用過長的衣袖擦了擦眼角。

就在這時,他聽到傅瑜很輕地歎了一下,伸手從他冰涼手指裡拿過那顆糖。

阮洛愣愣地隨著糖望向傅瑜。

他仰著臉,臉頰被窗外雲層映照的更加柔軟,眼睛裡的霧氣在抬頭的時候閃著瑩亮卻破碎的微光。

傅瑜輕聲道:“張嘴。”

阮洛吸了吸鼻子,小幅度張開嘴巴。

這是一顆奶糖,入口甜甜的。

傅瑜給阮洛喂了糖,就沒再看阮洛的眼睛。

他的視線重新落在報紙上,才對阮洛道:“吃了就會好一些。”

奶甜奶甜的味道從喉頭漫下心房。

阮洛的眼角卻紅了。

接下來的路程,阮洛都沒有再看窗外。

他的餘光一直在偷看傅瑜。

*

到了華國後,傅瑜的司機開車到機場接人。

回到家的時候都接近傍晚了,稍稍整理之後,就跟上吃晚飯。

吃飯時氣氛又很安靜。

吃完飯的時候,傅瑜忽然遞給阮洛一張黑底燙金的特質銀行卡。

“這是?”阮洛沒有接,小心翼翼地問。

傅瑜把卡放在阮洛面前的餐桌上:“JX銀行黑金卡。我給你辦了金庫,持卡隨時取用。離開傅家以後,金庫裡的庫存仍能保證你衣食無憂。”

阮洛睜大眼睛,看見傅瑜把飯後牛奶推到他面前:“收起來。這段婚姻給你帶來了傷害,作為你曾經的丈夫我很抱歉,

這是你應得的賠償。”

……傅先生,我不用。?[(”

“你想任由金磚朽在金庫裡?”傅瑜輕笑一聲,把黑金卡放進阮洛的外衣袋子:“對了,先前給你打造的黑桃King經紀公司,這段時間一直在試行,效果不錯,已經初具規模。離婚後你的簽約仍然有效。”

阮洛愣愣地看著傅瑜。

傅瑜又道:“阮家的房產現在是在你爺爺名下。這座彆墅裡所有屬於你的東西,我都幫你收拾了送過去吧。你想什麼時候搬?”

阮洛睫毛輕顫:“等,等離婚證辦好,我就……就搬。”

傅瑜點了點頭。

阮洛覺得自己的身體太奇怪了。

該是一件喜出望外的事才對啊,可是為什麼身體給他的反饋有些難受。

身體忽然間很冷,一下子什麼都不想吃了,眼前的牛奶仿佛索然失味。

阮洛的腦袋是空白的,耳朵邊也發出了一陣一陣的轟鳴。

他不但吃不下飯,甚至不願意再在傅瑜面前待一秒。

他幾乎是倉惶起身,落荒而逃:“傅先生,我吃,吃飽了……我先回,回房。”

阮洛扶著樓梯把手,跌跌撞撞上了樓。

在轉角時終於沒忍住,眼睛裡的霧氣化成了水,大顆大顆往下砸落。

傅瑜坐在餐廳座椅上,指甲嵌進手心掐破了肉掐出血來。

他周身氣壓極底,眼底暗潮瘋湧,他沉著臉吩咐立在餐廳外的女傭:“把牛奶端給他,去守著他。彆讓他傷害自己,如果有異樣直接打我電話。”

那女傭早看出傅瑜對阮洛和往日的不同,站在地上一直如履薄冰,此刻連忙道了聲“是”,慌裡慌張地追了上樓。

傅瑜摸摸索索點開一根煙,胡亂地抽。

他用儘所有的理智克製著情緒,才能逼迫自己坐在原地。

*

女傭端著牛奶敲響阮洛的臥室門。

阮洛打開的時候,眼眶紅紅的。

女傭道:“先生您得喝了這杯牛奶。”

阮洛很聽話,捧起來小口小口喝掉了。

女傭舒了口氣。

牛奶裡摻了鎮定素,以及抗抑鬱藥物,可以在一定時限內,預防抑鬱患者病情發作。

副作用是會讓人思維遲緩。

這是傅瑜吩咐她放的,是那位姓宋的醫生交待的。

當時宋醫生在電話裡跟傅瑜說這些的時候,她正蹲在傅瑜身邊放果盤,不小心就給聽見了。

阮洛喝牛奶的時候,女傭趁機打量了阮洛的房間。

鎖好窗戶,確認阮洛房間沒有可以自傷的工具後,才接過阮洛喝完的杯子道了句“先生晚安”退出房門守著了。

阮洛重新關了門。

躺在床上,又是怎麼都睡不著。

他心裡亂的很。

想了好多事,想著從前承受過的來自“傅瑜”的折磨,又想著後來“傅瑜”對他的種種溫

存。

及至現在,傅瑜的……成全。

阮洛迷茫極了。

先前想起真相時,那種滔天的恨意在傅瑜的後退裡,竟然也像退潮一般逐漸褪去。

冷靜下來的他,開始咀嚼把槍/口頂在傅瑜太陽穴的時候,傅瑜讓他開/槍,還教他脫罪;開始咀嚼傅瑜給他構築起的無憂無慮的後路。

他開始念及——

傅瑜的好。

瀕臨消失,將成為曆史的好。

阮洛心裡滯悶極了,他覺得連呼吸都有些難過。

坐起身打量昏暗的房間,才發現房間裡的擺設幾乎全是傅瑜在蘇黎世給他天價拍下的奢侈品。

彩寶彩鑽的掛件擺件,星星一樣反著光,讓他此刻猶如置身在夢幻裡。

阮洛待不下去,起身推開門,看見拿著吸塵器在門外比劃的女傭時嚇了一跳。

女傭道:“先生還沒睡,我值班打掃呢。”

阮洛心想我怎麼不知道彆墅還有人值夜班二十四小時打掃……

但他無心深究這些細節,隻是點了點頭:“辛苦了。”

他甚至沒發現,他走到哪裡,那女傭就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吸到哪裡。

阮洛輕手輕腳走在長廊,路過傅瑜臥室門前忍不住看了一眼。

門緊掩著,應該是睡熟了。

他自然不知道他能看見的都是傅瑜願意給他看的。

傅瑜其實就在儘頭落地窗簾投下的暗影裡,緊緊把他盯著。

阮洛想要上頂樓的露台透氣,發現通往頂樓的小門竟然推不開。

又鎖了。

他就開始往樓下走,一邊緩慢地走,一邊依稀回想著從前在露台差點墜樓,傅瑜抱著他時關切的神情。

那時候傅瑜好像很用力地吻過他。

走到樓梯轉角時,餘光看見了放在薔薇花叢邊的貓砂盆。

那是小貓忘忘的。

他看了一眼,就扶著樓梯把手繼續往下走。

從三樓走下一樓的時候,脊背忽地一僵。

從前某個被忽視的記憶片段,像是被打開封印,脈衝一樣湧入腦海。

那塵封在時間長河裡的某句尋常對話,在這個愣神的瞬間,像是一道閃電劈開他遲鈍的腦袋再次炸響在他的耳邊——

“傅瑜,我們可以給小貓起個名字麼?”

“叫忘忘吧。”

“小狗才會汪汪叫。”

“小貓說它也想學會汪汪叫,因為這麼叫著,好像能忘記所有不開心的事。”

“它從前是流浪貓,一定有過很多不開心的事。但以後這裡是它的家了,永遠的家。所以我希望,我希望它能和一切黑暗的過往告彆。”

忘卻已久的言語猶如埋在荒土下不見天日的塵埃,隔著一個世紀的濃霧突然被暴風席卷烈烈撲面而來。

擊穿了阮洛惶惶躍動的心臟——

“小貓說它也想學會汪汪叫,因為這麼叫著,好像能忘記所有不開心的事。”

阮洛雙腳一軟差點栽在地上,他捂著鈍痛的心口,抓著扶手喘/氣——

“它從前是流浪貓,一定有過很多不開心的事。”

“以後這裡是它的家了。”

“永遠的家。”

“我希望它能和一切黑暗的過往告彆。”

阮洛失魂落魄,喃喃著道:“……那時傅瑜嘴裡的‘它’,難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