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1 / 1)

傅瑜在阮洛的床邊坐下,寬大手掌落在阮洛臉頰邊,用指腹輕蘸阮洛眼尾的濕痕。

傅瑜嗓音低啞:“是在叫哪個傅瑜,是欺負你的傅瑜,還是疼你的傅瑜?”

他唇角勾起苦澀的笑意:“夢到該死的冒牌貨了對不對。”

傅瑜擦完阮洛眼尾的濕痕,溫燙指腹就放在阮洛冰涼的臉頰上輕輕摩挲:“真的傅瑜,怎麼會放任你哭。”

前半夜,阮洛睡得不安生,好在傅瑜留心著阮洛的狀態,連拍帶哄,阮洛才漸漸地進入深度睡眠,徹底放鬆地昏睡過去。

那時候都三點鐘了,傅瑜又用掌心測量了阮洛的體溫,才輕手輕腳地到側臥休息。

山野裡海拔太高,白天風大,夜裡露重。不過傅瑜對這些都有充分準備。就這麼帶阮洛在道觀裡玩了三天三夜,第四天的時候帶阮洛上山頂看了日出,玩了一天,又在山頂睡了一夜。

到第五天的時候,帶阮洛原路返回。

爬山總是最消磨體力的,哪怕傅瑜這五天都小心翼翼,走一個景點就停下來休息,阮洛仍然是乏了。

一開始,坐在溫度適宜的副駕裡還能端端正正,沒一會兒身子就越來越歪,直到整個身子軟綿綿地陷在車椅裡,睡著了。

傅瑜就停車從後座拿出小毯子給阮洛蓋好。

再開車時就放慢了速度,怕山路顛簸把阮洛晃醒,應是把邁巴赫開成了老爺車。

直到邁巴赫駛出山區,駛向了靠近京城方向的郊野,傅瑜才又停下車。他端詳了阮洛一眼,眼睛就挪不開了。

郊野四處都是闊葉喬木。

天光順著林葉交織的罅隙,在車裡投下明暗不定的娑婆光影。

光影落在阮洛身上,襯得他皮膚更加雪白,且浮了一層蒙蒙的金。

聖潔得像清晨的第一縷霧,卻脆弱單薄得像是連輕淺的呼吸都能把它們驚散。

傅瑜就這麼端詳了一會兒。

他覺得阮洛還是太瘦了,以後一定得看著他多吃點。

太蒼白,得多補。

還有……這孩子熟睡的時候也太乖了,乖得一動不動。

安靜得讓傅瑜擔心。

傅瑜沒忍住,伸手輕輕貼了貼阮洛的額頭。溫的,不燒。

這還不夠,又伸出食指,探了會兒阮洛的鼻息。呼吸均勻,真的隻是睡著了。

傅瑜放了心,把車停在樹蔭下,開了恒溫的空氣循環,輕腳下車後,又輕手關了門。

他靠在冒高的白樺樹下夾了根煙,沒有點燃隻是夾著。

而後掏出手機給王特助打電話:“一小時後到,做好準備。”

王特助興奮地道:“已經準備好了,一大早我就和太陽賽跑,太陽還沒起我就在這等好嘍!”

傅瑜摩挲著煙:“坐標。”

王特助語氣裡有些小激動:“現在就發您!這邊草地多,雨後地上有些水窪,地面濕軟,傅總您開車注意安……”

全字還沒說完呢,就被傅瑜掛了電話。

王特助卻一點都不失落,開心得像是又要收幾個大紅包似的。

她懷裡揣著一隻臟兮兮的小奶貓,和送她來的司機、以及一名流浪貓狗救助站的工作人員,並排站在郊區空曠的草地上。

救助人員臉上掛著大寫的懵字:“有錢人的世界我不懂。”

王特助心情好,一邊逗弄臟兮兮的小奶貓,一邊跟他搭腔:“哪兒不懂了?”

“給這隻貓治病的錢,都夠買一隻純種賽級了。緬因貓很搶手的,但凡給它治病的錢能少一點,它的主人都不可能扔了它。我沒有冒犯傅總和這隻貓的意思,隻是純粹有些不理解。之前好多人想要收養它,一知道要給它花錢治病就都不要了。我們救助站也沒那麼多錢……本來都當它和這個世界的緣分儘了,哪知道你們傅總竟肯給它治病,收養它。”

“我們傅總有錢豪橫,能理解麼?”

“還是不理解,花著買賽級的錢,收個病歪歪的。”

“你特麼是不是救助站的人,瞅你這話說的,多市儈啊!我們傅總,就喜歡做善事,懂吧?”

“不懂……網上都說你們傅總是黑老大洗白,心黑手黑。”

“靠!閉嘴!當著我面黑我們傅總你想死啊?信不信我一腳給你幾把踹碎。”

救助站工作人員雙腿一夾,渾身一抖。拉上嘴鏈,不說話了。

傅瑜給王特助打完電話,碾碎指間的香煙,輕手輕腳上了車。

開沒一會兒,阮洛醒了。

發覺到自己剛才睡著了,阮洛瞬間就有些慌。

他坐直身體想說句什麼,小毯子從他身上滑落了。

阮洛下意識伸手撈住。

他這才發現,在他睡著的時候,傅瑜給他蓋了毯子。

阮洛覺得人的情緒真的是世界上最奇怪的東西。

比如他一秒前還因為自己不打招呼睡著了而緊張不安。

可是看到身上的毯子以後,那種不安的情緒又莫名褪去了。

然後阮洛聽到傅瑜低沉的聲音傳過來:“喝點水。”

阮洛扭頭一看,隻見傅瑜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從手托的凹槽裡拿出一個保溫杯,就這麼遞在半空等著他來拿。

阮洛連忙捧起來:“謝謝。”

阮洛是真的渴了,擰開保溫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正喝著,察覺到傅瑜竟然把車停在了半路上。

阮洛雙手抓緊了保溫杯,扭頭看著傅瑜:“怎麼啦?”

傅瑜朝他露出一個安撫的淺笑:“看到一個小東西。”

阮洛抓著保溫杯的手指微微用力:“什麼小東西。”

傅瑜的目光掃向路邊:“喏。一隻流浪的小貓。”

他循循引誘著阮洛去看那隻不仔細根本看不見的土色小臟貓。

察覺到阮洛的視線終於捕捉到了它,傅瑜才“嘖”了一聲:“臟兮兮的,真可憐。”

阮洛鴉羽般的長睫頓時顫了顫。

他顯然有些坐不住了,無意識地擰上保溫杯的蓋子,緊張兮兮地把它放回凹槽。

像是被吸了魂一樣,直直地盯住了路邊的臟團子:“傅瑜,我,我可以下去看看它麼?”

傅瑜很輕地“嗯”了一聲:“去吧,小心點。”

他動作飛快地下車繞路,拉開阮洛的副駕門。

又伸手拽出後座的大書包,拿出一個醫用小箱子,在阮洛踏出來的時候,剛剛好遞給他:“給小動物準備的禮物。”

阮洛著急去看小貓,但還是很禮貌地站在原地接傅瑜的話:“是什麼禮物?”

“給小動物的外傷藥膏,棉簽,小繃帶,還有貓條。”

阮洛睜大眼睛,伸出雙手把小藥箱抱過來,小聲地“哇”了一下:“你知道會遇到小貓麼?”

傅瑜“嗯”了一聲:“我知道。這片樹林後邊,有一個流浪動物救助站。許多責任心不足的人,喜歡到這裡丟棄寵物。這樣被丟棄的寵物,就有大概率會得到救助站的救助。也算他們對寵物最後的仁慈吧。”

阮洛愣了愣,忽然仰起臉,黑曜一樣的眸子在陽光下閃著光,他很小聲但很認真地對傅瑜說:“傅瑜,你真好~”

尾音有些許上翹。

澄澈的眼神和這點無意識撒嬌的尾音,像一枚裹挾著潮濕春信的柔軟花瓣,猝不及防跌墜在傅瑜冰封了三十年的心湖裡。

傅瑜回過神的時候,阮洛已經抱著小藥箱小跑著,朝著小臟團子尋覓去了。

傅瑜眸色一凜,一時關心則亂,聲音比平時大了點兒:“慢點走,彆跑。”

阮洛站住腳,扭過來看了傅瑜一眼,神情蒙了一層肉眼可見的委屈。他小聲“奧”了一下。

不跑了。

傅瑜站在原地,捏住眉心,暗罵了自己一聲。

滿腦袋都是阮洛回過神時,略帶著驚訝的委屈眼神。

傅瑜邁開大長腿,正要朝阮洛追過去,就聽到車邊灌木叢裡發出一陣輕微的簌簌聲。

他低頭一看,頓時黑了臉。

傅瑜側眸又看了阮洛一眼,見阮洛已經找到臟團子,蹲在地上認認真真地檢查臟團子的身子。傅瑜才低頭對著灌木叢壓低聲音:“躲在這裡做什麼。”

王特助蹲在灌木叢裡,隻露出個腦袋,她從懷裡捧著一個本子:“阮先生的傳記,我當時就說了,紙質的才有時光的質感!”

傅瑜又捏了捏眉心,不知道這次在暗罵什麼。

他伸手接過。

好在本子不大,能夠直接丟進大衣口袋。

傅瑜給王特助比了個口型:“走。”

王特助平時挺靈光的,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興奮上頭了,竟然把傅瑜嘴裡的“走”看成了“好”。

王特助點頭如搗蒜:“會繼續努力的!”

傅瑜扶住額頭,看上去想踹人。

但王特助在興頭上,完全不察,甚至覺得傅瑜是被自己感動了。

王特助更加賣力叭叭:“還有一件大功要向您彙報的——阮先生爺爺的轉院事宜已經安排好了!現在已經安定在咱們傅氏的醫院了,針對爺爺的腦休克,宋祈已經在他海外的師門裡拉了相關專家,組建了醫療團隊,會診再治療的方案。您要順道帶阮先生去看爺爺麼?我去安排!”

聽了這個彙報,傅瑜黑壓壓的臉色終於緩和了許多。

傅瑜看著阮洛,輕聲對王特助道:“不必。他現在忘了所有煩惱,也挺好。”

說完,見王特助仍然像個蘿卜似地紮在灌木叢裡,眼巴巴看著他。傅瑜氣不打一處來:“還不走?”

王特助撓著腦袋:“傅總,李秘書跟我打了個賭。”

“我沒興趣。”

“可是輸贏的關鍵在您誒。”

“說。”

“李秘書說,您肯定不會帶阮先生去看爺爺的。她說您想攢個大的!你想治好阮洛的爺爺,等人家爺爺醒了,可能會看在爺爺的份上,少討厭您一點。嘿嘿,嘿嘿……”

傅瑜垂眸,眼帶殺氣:“告訴李秘書,她的年終獎沒了。”

王特助笑出了小人得誌的得意:“嘿嘿,嘿嘿……”

傅瑜睨了王特助一眼:“你的也沒了。”

說完,傅瑜大長腿一邁,朝著阮洛走去了。

王特助眼巴巴地看著傅瑜慘無人道的背影:“臭老板,周扒皮!我要在阮先生面前給你下絆子,穿小鞋!……嗚嗚嗚。”

可惜王特助沒機會接近她的阮先生,隻能扭頭帶著同樣蹲在灌木叢的蘿卜二號司機,和蘿卜三號救助站工作人員,一起鬼鬼祟祟地鑽著灌木叢,到樹林那頭找自己的車了。

阮洛的手已經被小貓染臟了。

小貓的耳朵被咬傷了,爪子和尾巴上也有見血的傷痕。

阮洛給它塗藥膏的時候,它撕心裂肺地喵喵叫著,以至於阮洛根本不敢下手,他塗藥輕輕的,小貓顫一下,他的手就跟著顫一下,一個傷處都塗了五分鐘了。

阮洛急出了冷汗。

就在阮洛呼吸急促的時候,高大身影把阮洛罩住了。

阮洛仰起臉,看見傅瑜朝他蹲過來。但沒有很近,保持著半米恰到好處的距離。

傅瑜伸手:“讓我試試?”

阮洛小心翼翼地把拚命掙紮的貓捧給傅瑜,聲音柔柔的:“它,它太小了。我怕它疼,不敢用力……我摁不住。”

傅瑜接過了貓。

怪的是,那貓到了傅瑜手裡,竟然老實了。

不再掙紮,也不再大叫,隻發出一陣一陣很小的低咽聲。

阮洛不知道頂級alpha的基因是對萬物都有作用的。彆說一隻貓,就是一頭老虎到了傅瑜面前也得乖乖的。

阮洛還以為是小貓喜歡傅瑜,又小聲“哇”了一下:“它好像喜歡你耶。”

傅瑜被可愛到了,忍不住掃了阮洛一眼,勾唇輕笑道:“興許是的。但它在你手裡掙紮也不是不喜歡你,它隻是不怕你,才敢放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它有沒有撓到你?”

阮洛總是容易被感興趣的東西分神。

此時又在不知不覺裡主動湊近傅瑜一些,他眼巴巴地看著傅瑜給小貓塗藥膏。三個地方的傷處,傅瑜一分鐘就塗完了。

末了,那小貓非但不逃,還臣服般地趴在傅瑜腳邊,討好地舔傅瑜的手指。

阮洛看得一陣豔羨。

他忍不住撕開了一根貓條,嘴裡低喚著:“小貓貓,吃飯飯。”

可讓阮洛震驚的是,他連貓條都給貓撕開了,這貓還蜷在傅瑜的腳邊,不理他。

眼看阮洛眼底緩緩地開始起霧,傅瑜急了,朝著小臟團子輕輕地給了一腳。不至於踢疼它,卻把它踢成了一個毛球,滾到阮洛面前,展開了。

貓貓離開傅瑜,才反映過來空氣裡有貓條的味道,急惶惶、搖晃晃地過來,抬起兩個貓爪抱住阮洛的手,眯著眼睛使勁地嗦了起來。

阮洛眼底霧氣終於散去。

傅瑜沒有去打擾阮洛,隻是他的寬肩窄腰大長腿太難讓人忽視,在阮洛身邊投下了大片影子。

把阮洛趁得更加小小一團。

晨時的陽光是帶了點金色的,傅瑜低著頭,隻覺得阮洛被鑲了金邊兒。

有那麼一瞬間,事業腦的他竟然生出了點詩人的惆悵來——

如果,如果他穿越過來的時間早一些,是不是就可以把這樣靜好的歲月定格?

喂完了小貓,阮洛擦著眼睛狠心往車邊走。

身後小貓追著他喵喵叫著,他不敢看。他走到傅瑜身前半米處,仰著臉說:“已經讓它吃飽一頓飯了,今天對它來說是開心的一天。要是我們走後,它每天還能遇見願意給它一頓飯的人……那就好啦。”

阮洛臉上都是臟兮兮的指印,明明是去喂個流浪貓,卻把自己折騰的跟隻流浪貓似的。

傅瑜的心尖又被猝不及防地紮了一下。

小貓還在阮洛腳邊叫著,阮洛的眼尾都濕了,但他忍著沒再看小貓一眼。

很乖,很有禮貌地看著傅瑜。他在等傅瑜帶他上車。

傅瑜沒有帶他走,而是看著他,沉聲道:“阮洛,帶小貓一起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