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1 / 1)

傅瑜走到阮洛門前,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門把手上,正要轉動,卻遲疑了。

按昨天宋祈的診斷,阮洛目前正深陷於雛鳥情節中,雖對自己依賴,卻也始終存在恐懼的條件反射。也就是說,自己任何一次接近都有可能引發他害怕的情緒。或許,還是給他些緩衝比較好。

在商戰上殺伐果斷,從未感受過猶疑滋味的傅瑜,在一個omega門外卻舉棋不定起來。

片刻後他轉身走進書房,在桌面的備忘本上用簽字筆龍飛鳳舞了八個大字——

“我在門外,等你醒來。”

寫完低頭看了眼,又加了兩個小字——

“傅瑜。”

傅瑜撕下這一頁,輕手輕腳地潛進阮洛房間,把備忘條放在阮洛枕邊。

就走出房間,到門外牆下靠著去了。

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把手機情景模式切成了震動。

而後就靠在牆上,翻起手機上積攢了一天都未讀的消息來。

不過他的未讀消息少之又少,一天攢下來也就五條。還都是一個人發的。

傅瑜也有三兩個朋友的,隻是他在外邊性子冷得很,不通情達理也不知情識趣,酒吧不蹦,美人不抱,在聲色場所甚至沒人敢去他面前投懷送抱。朋友們跟他玩不開,所以他業餘活動少。因此朋友平時懶得找他。

加之社會地位太高,平時也沒幾個人夠資曆請得上他吃飯,他甚至連應酬都不需要。生意夥伴論地位都是他的乙方兒子,沒事也不敢直call他。

各種業界名流的沙龍、酒會倒是不少,但也夠不著直接聯係他,平時對接的都是他的秘書或特助。所以平時他手機上的信息,大多是這兩個人發來的。

手機上這五條,就是王特助發來的——

“傅總,阮家遞交的資料來了。”

“[照片],這是打印版的,寫挺詳細,我已經歸檔了。”

“[文件],這是電子版,發給您。”

“[照片],您猜這是什麼?是我主動加班完成的!”

“還有李秘書!是我跟李秘書兩個人一起完成的,還請到了一名退休記者呢。和阮先生相關的,您一定會有興趣!(狗狗笑臉jpg)”

傅瑜伸出手指在手機上滑了個:“?”

大清早的,還沒到九點鐘的上班時間。對面王特助卻是秒讀。

聊天框“正在輸入”了足足五分鐘,才發來一行被過份斟酌過措辭的文字——

“對不起傅總,是李秘書讓我賣關子的。李秘書說,吊起您的興趣,您一高興會給我發紅包。”

傅瑜手指又一滑,一個一千元的紅包砸在了王特助的臉上——

“[恭喜發財,大吉大利]”

紅包被秒收,王特助激動地點出了釘釘紅包的自動感謝——

“紅包到,好運來!開心的一天開始了!”

而後繼續激動地打字道:

“[照片],這個小冊子,是我和李秘書,以及那名記者,兵分兩路,走訪了阮先生曾經生活過的所有地方,收集記錄了不同人眼裡的阮先生。都是根據他曾經鄰居、同學等的口述整理的!

放心我們工作做得很到位,訪問方式專業自然,絕對不會給阮先生造成任何影響,更不會給他帶去困擾!我們按照時間先後順序進行的排版,跟傳記似的。您翻閱時還能感到時光的質感。”

傅瑜道:“電子版先發我。”

那邊又正在輸入了一會兒,似乎是想努努力讓傅瑜彆急著看電子版,要第一眼看到的是他們精心排版的冊子。但又不敢忤逆。

隻好發了個文檔給傅瑜:“好的傅總![文件pdf]”

傅瑜靠著牆翻著王特助補充過來的資料:

他看到同學嘴裡的阮洛——鋼琴天才,大小比賽沒落過第一,為學校掙足了面子,是被全校捧在手心的寶貝,追求者無數。

他又看到鄰裡嘴裡的阮洛——打小漂亮,性格溫軟,討人喜歡。臉好看,一雙手指也極其好看,喜歡音樂,愛彈爺爺的那架破鋼琴。後來找過老師,還真的學出息了,爺爺逢人就誇他的天才孫子。由於最愛彈的是肖邦,且彈得太好,所以大家就愛稱他是“小肖邦”。

傅瑜結合之前已經印在腦海的舊檔案,反複咀嚼新的資料,臉色越來越冷。

——這個同人文就是來報複他的。阮洛身上,有他曾公開透露過的,所有能夠使他熱愛的元素。

漂亮,柔美,溫軟,手指好看,鋼琴天才,對肖邦有研究……

那個寫同人文的黑粉真該死。

他把傅瑜所有愛著的元素,組成一個活生生的人,讓“傅瑜”擁有卻不珍惜,甚至,狠狠地把他打碎,碾入塵土,萬劫不複!

“你最好也在這裡。我會親手殺了你。”傅瑜的指甲嵌進了肉裡,連呼吸都裹挾著滾燙的殺意。不知是杠過針的副作用,還是氣狠了,破天荒地,他竟像從前他最看不上的情緒奴隸們一樣,冷冷地發泄了句:“傻逼。”

他像是忘記了時間,被時光凝成了一座冰雕,一兩個小時保持一個動作一動不動。高大的側影逆著光,在牆壁和地上投下侵略性極強的大片陰影,把執行早間打掃的女傭嚇了一跳。

大約九點鐘的時候,阮洛醒來了。

自他失憶後,每次從昏睡到醒來,都需要大約五分鐘來清醒腦子。

他睡著的時候會做很多亂七八糟的夢,不能快速分清睜眼睛看到的景象是夢是真。

大腦逐漸明晰的時候,他意識到周身十分溫軟。

這是他近來每次醒來都會特彆感知到的。他很貪戀,就好像這種溫暖在從前並不屬於他,現在也隻是鏡花水月一晌貪歡而已。

他即貪戀,又不敢太多貪戀。怕哪天會被褫奪。

所以很快掀起被子起來了,起身的時候,就看到了枕邊的字條——

“我在門外,等你醒來。傅瑜。”

阮洛一愣。

他想起昨天睡著的時候,的確是拽著傅瑜,給人家提了這個要求的。

讓阮洛晃神的是,這樣幼稚且霸道得不講理的要求,傅瑜竟不拒絕。

他是怎樣提出這個要求的呢?

哦對,他出現了短暫的幻覺,然後,病了,發病的他甚至傷害了傅瑜。

那時候他的大腦處在過份害怕的情緒波動裡,整個人混亂失序,一會兒踢打人家,一會兒又把人家當成苦海裡唯一的浮木。

真是逮著好人可勁兒折騰啊……他都為傅瑜心累。

現在阮洛清醒了,覺得昨天的自己,過份且失態。

但同時更加好奇——傅瑜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都對他縱容到這個程度了。是不是意味著,他可以放心大膽地去問?

阮洛的手指在字條上摩挲著,想到了什麼,忽地一顫。

他眸子一縮,捏起字條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下——沒有信息素的味道。

沒有信息素的味道?!

怎麼可能?!

傅瑜身上的alpha特征明顯得堪稱耀眼,且一定是等級很高的那種。他這樣的人,不可能是beta。

阮洛無意識地抓緊了這張字條,幾乎是在他意識到這個問題的一瞬間,答案就已經出來了——

傅瑜知道自己怕他,傅瑜不但不生氣,反而在用方法壓製他alpha的信息素,以此來……保護他。

他對自己好,所以不生氣,但是,他不會傷心麼?

阮洛抓著字條,抓到原本蒼白的指關節更蒼白了,他死死咬著下唇。腦海裡浮現出在這個世界上擁有的第一個記憶碎片——

那是在無儘黑暗裡,引領自己走進光明的聲音。是傅瑜給他數羊的聲音。

他本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那時他在冰冷幽深的深淵裡往下墜,是這個聲音托住了他,帶他向上飛往人間。

人間其實也倉惶。但這個聲音的主人,卻給了他一個家。

阮洛陷入彌深的自責,直到下唇傳來血肉割裂的刺痛,他猛然回身,伸出手指觸摸自己下唇的血跡。

真的是有病,走個神都能把嘴唇給咬破……

阮洛到洗手間洗了個臉刷了個牙,到門口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緩緩地拉開門。

門外浮光錯落,高大身影為他遮擋了驟然奪目的霍亮,使他有足夠時間適應變化過大的光芒。

阮洛仰起頭,看見了傅瑜棱角利落,眉目冷厲的臉。可這張臉上此時的表情真的堪稱溫柔:“阮洛,早安。”

阮洛能感到身體又開始發抖,指尖也不爭氣地打起了戰,甚至鼻尖也開始一絲一絲地冒冷汗。

但他自虐般生生強忍,忍得眼尾都紅了,才克製住自己的聲音,使它顯得從容:“傅先生,早安。”

對面的人和自己保持著距離,在看到自己沒有轉身逃跑,甚至還和他打招呼後,顯然鬆了口氣,笑道:“昨天夜裡還叫我傅瑜,一覺醒來就變了傅先生,我是升級了還是降級了?”

他好像隻是隨便說說,要緩解誰的不安似地。

可阮洛聽了,又忍不住咬住了剛止血的下唇,他抗拒著身體叫囂的排斥,腳底和脊背都涼透了。可他忍著,小幅度上前一步,靠得離傅瑜近些:“傅瑜,早安。”

傅瑜眸色深沉晦暗,他下意識朝著阮洛的下唇伸出手,快碰著的時候又放了下去。他從西裝袋子掏出絲質錦帕,聲音沉而低啞:“彆咬。”

“嗯。”阮洛乖乖地鬆開了下唇。但是沒接。

他仰著臉看著傅瑜,小聲道:“傅瑜,我看不見,你能幫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