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戶人家的主人在出國之前,特意用家裡多餘的布將家具都蓋了起來。
都是隨意找來的布,花花綠綠地鋪滿家中,上面落著一層厚厚的灰,鮮豔的綠葉已經暗沉。
隻有通往大臥室的方向是被打掃過的,並無腳印,小屋和客廳都有較為清晰的腳印,從鞋印來分辨,應是兩個人的。
血腥味就是從這個方向傳來的。
林瑄禾攔住就要衝進去的嚴姿,示意她守在這裡,自己則離開院子,繞到屋後,找到大臥室的窗子。
這戶人家臨走前封了窗,隻有大臥室的窗戶可以活動,應該是乞丐後來撬開的。
他還自己扯了一塊破布掛上,看起來是起到了窗簾的作用。
林瑄禾先檢查了窗戶附近有沒有可疑的痕跡,再走到窗前,從窗簾的縫隙中向裡看去。
這一看,就連已經看慣現場的林瑄禾都暗暗吃了一驚。
她沉默好半晌,才回到院子裡。
嚴姿緊張地問道:“怎麼樣,是有人受傷了,還是……”
林瑄禾搖了搖頭,道:“有人被害了,現場有些……你在這裡守著,我出去找個電話亭報案。”
除了固定的電話亭,新市的商店基本上都會配一個電話,花些小錢就能用。
林瑄禾找了一個商店,給秦征打了電話,在小李帶人趕過來之前,她不敢亂動現場。
打過電話,林瑄禾與嚴姿戴好手套檢查起院子來,嚴姿有些擔心裡面的情況,“不需要叫醫生過來嗎?隻是看一眼,能確認他已經死透了?”
林瑄禾想到了自己方才看到的畫面。
她是個謹慎的人,但凡有一絲可能,她都不會因為避免破壞現場痕跡而放棄搭救一條性命。
但是屋內……
血跡四濺,殘肉亂飛,地上甚至還有被強行拖拽出的腸子。
在房間的一側,一個穿著乞丐裝的男人倒在地上,腹部已被剖開,還有一截腸子沒完全斷,就耷在肚子外面。
林瑄禾似乎還看到了被拽出來的肺。
林瑄禾雖見過碎屍,但像這般把五臟六腑都強行剖出的,實在少見。
她很確定,裡面的已經是具死屍。
就在林瑄禾苦等小李時,耳機中的聲音愈來愈大了。
方才她隻顧著看屍體,耳機又一直聒噪,她便自動忽略了它的聲音。
耳機正在替林瑄禾慶賀,“恭喜恭喜,馬上就要找到追蹤器啦,你的努力沒有白費,堅持就是勝利!加油!加油!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堅持住!勝利馬上就要來了!”
林瑄禾困惑地抬起頭,曾在學校附近出現的小男孩從門口走了進來。
不僅是林瑄禾,嚴姿也愣住了。
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為什麼會……這麼巧?
男孩見了林瑄禾一人,眸子裡也閃過困頓,不過更多的是開心,“姐姐,你們怎麼也
在這裡?謝謝你們今天請我吃飯,真的很好吃!而且我今天上午一共討到了十塊錢呢,爸爸挺高興的!”
林瑄禾瞥了眼屋內,快步走到小男孩身邊,將他拉了出去,“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爸爸讓我來找孫叔叔。”小男孩開心道,“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姐姐,真的太開心啦!”
林瑄禾心中有隱隱不安,她牢牢拽著男孩的袖子,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男孩就溜了進去。等她將男孩拽到了胡同口的小賣部旁,才蹲下來問道:“你和姐姐好好說說,為什麼會來這裡,好嗎?說詳細些。”
小男孩似乎不太能理解林瑄禾的問題,但想到中午剛剛飽餐一頓,還是老老實實說道:“姐姐,是爸爸讓我來找孫叔叔的,孫叔叔這兩天都沒給爸爸錢,爸爸不太高興。”
林瑄禾引導著問道:“你說的爸爸,是帶走你的人嗎?你每天討來的錢,都要交給他?”
男孩點點頭,垂頭傷感道:“如果拿回去的錢少,爸爸是要揍我的……小文今天剛被打了一頓。”
林瑄禾一驚,“除了你,還有其他孩子?”
“是呀,”男孩自豪道,“小文是我的朋友,他挨打的時候,我都會去護著他哦!”
難怪他今天不肯和林瑄禾走。
林瑄禾摸了摸男孩的頭,“你很棒,你告訴姐姐,你家裡一共有幾個人好不好?還有,你怎麼會認得孫叔叔呢?”
男孩乖巧道:“家裡有很多人的,有爸爸、兩個叔叔,還有兩個阿姨。小文、小紅……還有已經去世的小芳,姐姐,我叫小霖,我還見過幾個哥哥,不過那是早幾年的事情了,這兩年就沒見過他們了。平時我和小文、小紅出門乞討,回家以後要把錢給爸爸,最近幾天爸爸特彆忙,我也是今天才見到爸爸,把錢交給他後,他就讓我來找孫叔叔,說是要孫叔叔儘快把錢交給他。”
林瑄禾聽得心驚肉跳。
這哪裡是一家人,分明是個犯罪團夥。
他們利用人們對孩子的同情心,故意讓孩子出門乞討。
看小霖的斷肢創口如此整齊,說不定連他的胳膊都是被直接砍斷的。
幾個已經消失的哥哥,恐怕已經不在人世。
簡直是喪心病狂。
林瑄禾扯出一個自然的笑,“小霖呀,你爸爸為什麼會要管孫叔叔要錢?”
“這……”小霖似乎也想不通,他撓撓頭,道,“爸爸以前就認得孫叔叔的,他說孫叔叔人不好,好像打過他兩次。但我覺得孫叔叔挺好的,他沒記仇,還把燒餅讓給我吃。我不知道爸爸為什麼要管孫叔叔拿錢的。”
林瑄禾心中有了猜測,“是最近才開始要錢的嗎?”
“隻要過這一次!”小霖說,“這是爸爸第一次讓我做這種事,這裡我也是第一次來呢!”
林瑄禾的心中便更加肯定方才的猜測。
她摸了摸小霖的頭,道:“小霖,爸爸對你不好,你想不想和小文他們一起去新的地方生活?”
小霖隻是孩童,提到“爸爸”時語氣中多有恐懼,他是不敢忤逆對方的。
可當林瑄禾提到“新的地方”,小霖的眼睛卻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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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深夜中的明星,也像深林中緩緩流淌而下的一汪清泉。
林瑄禾輕聲道:“小霖,姐姐去找人,把你們一起救出來,好不好?”
小霖卻猶豫起來,“可是爸爸知道的話,會打死我們的。”
一人正說著,一輛警車在胡同口停了下來,小李幾人拎著箱子匆匆走下來。
隊裡的人大多穿便衣,隻有秦征帶來的一個小警員是被臨時帶過來的,穿著製服。
小霖看到警員的製服,眼中的光又重新燃了起來,他怯怯地拽著林瑄禾的衣擺,問:“姐姐,這都是你的朋友嗎?”
“是我的同事,”林瑄禾說,“所以你相信我們,好嗎?”
對現場的勘察很快有了結果。
現場隻留下了兩種腳印,一人的鞋碼差不多,但鞋印差距很大。
其中一個鞋印上甚至還有窟窿,此鞋印上落了灰塵,時間更久一些。
更新鮮的痕跡屬於另一人,鞋印是完好的。
劉法醫也對屍體進行了初步的檢測,“他的喉嚨處插著一把五公分長的匕首,是致命傷,匕首是夾點刀片,這種刀片尖端附近有一部分被削切,更便於掌控。從刀片的形狀來看,凶手剖開死者腹部所使用的,也是這把匕首。”
林瑄禾立刻意識到,這證明凶手是將死者的腹部活生生剖開的。
林瑄禾問:“他腹部的傷口有生活反應?”
劉法醫神色凝重,“是的,死者生前遭受過毆打,除了被剖開的腹部,身上還有十餘處刀傷,他是先被凶手製伏,又被剖開肚子,然後被拽出五臟六腑,此時死者幾乎已經斃命,不過還有一息尚存,致命傷仍是喉嚨那處。”
林瑄禾點點頭,“死者的身份……”
“按照你的意思,我對比過宋署的照片,是他,而且手上也的確有痣。”
頂著乞丐的身份,死在此處的是宋署。
林瑄禾聽完結果,正巧秦征拉著小霖的手走進來。
他怕自己留在這裡林瑄禾會不自在,便負責起救出小霖的任務。
林瑄禾走到小霖身邊,笑著問道:“秦叔叔帶你去哪兒了?”
小霖歡喜道:“秦叔叔請我吃了糖果!瑄禾姐姐,糖果是甜的,好好吃哦!”
小霖是第一次吃到糖果。
秦征遞給他棒棒糖時,他隻覺得新奇,這種東西,他隻看彆人家的小朋友吃過。
從記事起,小霖就跟在現在的“爸爸”身邊。
但他的爸爸,和其他小朋友的爸爸不太一樣。
爸爸很凶,對他幾乎沒有笑臉,隻會催促他去街上乞討。
他一開始不懂乞討的意思,也不敢主動攔住行人,總是討不到多少錢。
看到他空空的碗,爸爸會勃然大怒,
然後抽出皮帶,將他痛揍一頓。
等小霖學會死皮賴臉的去要錢,要到的錢多了些,才少挨了幾頓揍。
在他的記憶裡,爸爸和幾個叔叔一樣,都是沒工作的。
他們偶爾會忙,但小霖從不知他們在忙什麼,他和其他幾個孩子住的房間裡,總是有人看守著。
他的生活很簡單,每天早早醒過來,要和其他幾個兄弟姐妹一起收拾屋子,然後去做早餐。
早餐還算豐盛,但這些不是他們能吃的,是爸爸和叔叔阿姨們吃的,他們隻能帶些雜糧饅頭去旁邊的小方桌,就著水喝。
偶爾爸爸高興了,會給他們一些小鹹菜,拉嗓子的饅頭就沒那麼難以下咽了。
接下來一整天的時間,他們都要出去乞討。
必須全力以赴,否則爸爸會不高興,還會打他們。
他們一天隻吃兩頓飯,早餐是饅頭,晚餐是大人們吃剩的菜。
不是當天剩的,基本是都是一兩天前,他們吃不下去或是不想再吃的。
菜湯拌米飯,就是小霖吃過最好吃的晚餐了。
棒棒糖對他來說,實在奢侈。
林瑄禾大體能猜到小霖以往過的生活。
她柔聲道:“你想吃什麼,就告訴姐姐,姐姐會幫你買的,還有就是……”
林瑄禾問:“你認識的孫叔叔,手上有痣嗎?”
聞言,小霖倒是顯得很興奮,“孫叔叔有的!孫叔叔可厲害了,他的痣一下子就變大了!我讓他教我,他不肯呢!”
宋署果然偽裝成了乞丐。
乞丐頭發淩亂,幾乎不以真面目示人,平時又不喜歡與人來往,十分孤僻,宋署若偽裝成他,被人發現的概率極低。
從他欠的金額來看,即便他這一輩子都勤勤懇懇,恐怕也無法還上,他是要借一個人的身份逃避這些債務。
隻是他為何不以乞丐的身份離開此處,反而真的做起了乞丐,還需要再調查。
而且林瑄禾一直認為宋署是殺害方春華和武月的真凶,如今他倒在了血泊之中,又是為何?
就在林瑄禾思緒混亂時,屋後傳來小李激動的聲音,“找到了新的腳印!”
小霖的案子交給秦征,林瑄禾與其他警員一起回到隊裡開會。
案子發展到現在,有些複雜。
林瑄禾將目前出現的全部人物都寫在黑板上,然後寫明雙方的關係。
“現在已知的情況,宋署與方春華之間有恩怨,方春華失蹤,武月失蹤、發現武月的屍體、發現方春華的屍體。另外,宋署假死,殺害乞丐後偽裝成乞丐,一直活躍在學校附近,直到昨日見到我們來學校附近查案後離開,此後遇害。”
“補充一點,賀翔應該曾在宋署面前抱怨過武月,而武月與賀翔的關係,和宋署與方春華之間的關係,是有相似指出的。”
嚴姿的筆頭都快咬爛了,“這麼看來,宋署的嫌疑的確很大,可是真的好奇怪,宋署才是凶手啊,他怎麼會死的?會不會是有人同時盯上了他和乞丐?”
林瑄禾搖搖頭,“我更傾向於認為,還有另一個凶手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