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揚是個體面人。
這是林瑄禾看到他第一眼後得出的評價。
尋常人癱瘓在床,可能就不再注重自己的個人衛生,就算是林瑄禾自己,如果假期長的話,她也不會天天打理自己。
但高世揚的生活很精致。
他坐在床鋪靠外的位置,特意找人定製了高度合適的小桌子。
桌面上放著一套正經的瓷茶具,還有一本敞開的書。
書上不僅做了密密麻麻的筆記,甚至很多頁都夾了紙張,是他留下的批注。
高世揚本人其貌不揚,但短發梳得整整齊齊,戴著銀色邊框的眼鏡,穿著乾淨的條紋襯衫,外面套著一件灰色絨衣,是這個年代常見的打扮。
打眼一看,林瑄禾便覺得高世揚是個溫和敦厚的老實人,是親切的長輩。
林瑄禾客氣地打過招呼,然後向高世揚介紹道:“這位是晏昀,是我們的隊長。”
林瑄禾是想試探高世揚。
如果他是凶手,對於晏昀這個名字,他應該會有反應。
不過高世揚隻是好奇地打量著晏昀,猶豫道:“晏昀?名字有些耳熟,好像聽說過。”
“是在電視上吧,”保姆插話道,“晏隊長上過好幾次電視,我家老人都知道他,是個可厲害的警員。”
“你這麼一說,好像是,”高世揚笑起來,“不過晏隊長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林瑄禾都有些分不清高世揚是不是裝出來的。
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不像是裝的。
晏昀乍一看到高世揚,心情是有些複雜的,畢竟面前的人,很有可能是害了他朋友的罪魁禍首。
不過他沒將驚訝表現出來,他很克製自己的情緒。
晏昀主動走到高世揚面前,“高老師,我以前是您的學生,高中的時候,您教我地理。”
高世揚沒有驚訝,反而興致勃勃地笑道:“我就說嘛,剛剛沒好意思說,就怕認錯人了,晏昀是吧?我記得你,天天在我的課堂上睡覺!”
高世揚一句話就點出了精髓。
晏昀尷尬地笑笑,“當時喜歡中午去打籃球,剛好地理課總排在下午第一節……”
林瑄禾明白了。
下午第一節課,補覺時間。
“哼,你小子,可不隻是睡覺那麼簡單,”高世揚氣哼哼道,“你念書那會兒,眼睛長在頭頂,把誰放在眼裡過?”
晏昀摸摸頭,很懷疑高世揚說的話的真實性。
他?很拽?有嗎?
說到底,這也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高世揚看起來並沒有很討厭晏昀,甚至還能笑著和他說幾句話。
從這一點看來,倒是沒什麼特彆的。
林瑄禾簡單表明來意,“高老師,七年前的案子,想找您來了解了解情況。”
提到“七年前”,高世揚的目光微變,他沉默了一瞬,才說:“車禍的事,我已經不想
再提了,逃跑的人我也不想追究了。”
林瑄禾瞥了眼高世揚的雙腿。
七年前車流遠沒有後世多,相對應的,車禍數量也會比後世少得多。
高世揚會出車禍,也算是命途多舛了。
“高老師,我指的不是車禍,”林瑄禾說,“我是說,七年前的失蹤案。”
高世揚疑惑地看過來,“失蹤案?七年前?”
晏昀提醒道:“失蹤了五個女孩,每個女孩失蹤後,都能找到衣服的那起案子。”
“這……”高世揚搖搖頭,“對不起,我記不清楚了,這起案子為什麼要來問我?”
林瑄禾隨便找了個理由,“最後一個受害人叫辛柔,她失蹤前,有人目擊到她在你家附近。”
“我家?”高世揚敏銳地察覺到什麼,“我住在樓裡,除非她在我家門前待著,否則你們都不該隻找我們家吧?有什麼事,你們就直說吧。”
林瑄禾沒想到高世揚的思路能如此清晰。
她先看了眼晏昀,才如實說道:“高老師,我們懷疑凶手和地理學有關,案情的具體情況,我們不方便透露。”
“原來是這樣,”高世揚笑起來,“不過你們問我沒有用,七年前我可沒心思關注什麼失蹤案,我也沒記得當時報紙上有特彆報道,對了,案子是在幾月份發生的。”
晏昀說道:“第一起案子是在五月二十六號。”
“那就更不可能是我了,”高世揚攤攤手,“我是三月份出的車禍,不信你們去看我的病例。”
林瑄禾怔了一下。
高世揚倒是很配合,當即讓保姆把病例翻了出來。
他多年來不知去過多少趟醫院,每次的病例都留了下來。
在晏昀去檢查病例時,林瑄禾漫無目的地走在客廳裡。
她的思路有些亂。
如果高世揚在案發前就已經癱瘓,他就不可能是殺害女孩們的凶手了。
可明明一切要素都對得上……
林瑄禾無意間瞥到一個關著的房間門。
她看向其他房間,房門都是敞開的。
林瑄禾叫來保姆,“請問這個房間是做什麼的?”
“這是高老師兒子的房間,”保姆壓低聲音,“不能隨便進去看,高老師會傷心。”
林瑄禾的心臟撲通撲通加速跳著,“他的兒子怎麼了?”
“死了唄!”保姆無奈道,“七年前,年紀輕輕就自殺了,唉,作孽呦!”
高世揚的兒子叫做高子墨。
高子墨生於六十年代,七年前病逝,去世時年僅二十四歲。
有關高子墨的死,附近的鄰居眾說紛紜。
有說他是被管得太嚴,心裡壓抑。
更多的人是說他被鬼附身了,是鬼控製著他去上吊。
沒辦法,誰都不相信高子墨會自儘。
高子墨成績好、家庭條件不錯,也沒趕上下鄉。
他長大成人時,已經是八十年代的事情,八十年代各項政策逐漸放鬆,經濟加速發展,按照老人的話說,高子墨是趕上了好時候。
早年間,高子墨的母親去世,他雖然沒有母親的照顧,但家裡其他人對他都很不錯。
高世揚是個老師,明事理。
他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時常把家裡的好東西帶給他。
鄰居們都說,高子墨從小品學兼優,是他們激勵自家孩子的榜樣。
他自儘時剛畢業沒幾年,怎麼就自儘了?
林瑄禾與晏昀將這一消息帶回到隊裡。
晏昀招招手,把大家都召集起來開會。
田琳拚命給晏昀使眼色。
林瑄禾看了看坐在不遠處的幾位領導,他們也真有耐心,竟然還沒走。
晏昀看了一眼領導們,很淡定,“郭局還沒走?那邊幾把椅子借我們用一下,我們要開個小會。”
田琳:“……”
郭局:“……”
雖然知道晏昀的性子,但郭局還是替晏昀捏了把汗,他努力圓場道:“晏昀啊,領導們都等你半天了。”
“哦,”晏昀說,“那正好,我們開完會,正好能彙報調查進度。”
郭局:“……”
他默默走到晏昀身邊,低聲道:“這幾位是領導,你多少給個面子。”
“沒事,”晏昀也壓低聲音,“其中有兩個是我遠方親戚,前幾天剛在我家見過面。”
郭局:“……,辦案,辦案要緊,辦案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雖然有了郭局的允許,但田琳還是心驚膽戰,“晏隊,真的不用招呼一下嗎……”
“現在除了破案,什麼辦法都沒有,”晏昀似笑非笑道,“你猜七年前的案子,為什麼沒那麼出名?”
田琳好奇道:“為什麼?”
“剛出來就被……總之,現在他們壓力也大,薛自立又在這關口自首了,現在還是不談的好。”
田琳明白了。
幾個人圍坐在一起,彙總查到的有關高子墨的線索。
“高子墨就讀於師範大學,畢業後在市三中教書,科目為地理。於七年前的十月二日跳樓自儘,跳樓地點為教學樓頂樓,當場喪命。”
“據悉,接到報案的警員最初調查時,對於高子墨的死因,查得就不太明朗。”
“高子墨生活富足,父親雖然癱瘓,但家裡一直有請保姆,沒有給他造成太大的負擔。”
“他的學生也認為他是個性格很好的老師,包括他的鄰居,都不認為他會自儘。”
“不過警方發現,高子墨似乎有自殘的傾向,在他身上有許多陳年傷痕,在與高世揚溝通後,確認是高子墨自己所為。警方還了解到,高子墨在情場上似乎不太順利,在他跳樓自儘之前,剛與女友分手。”
“加上學校頂樓並沒有可疑痕跡,警方才下了自儘的定論。”
林瑄禾聽著陸陸續續的彙
報,想到的卻是匕首所謂的第一任主人。
年輕男性,長相俊美。
從他們搜集到的黑白照片來看,高子墨的確是個俊秀的年輕人。
他會是匕首的第一任主人嗎?
還有……
林瑄禾疑惑道:“高世揚是在三月份出的車禍,高子墨呢,他是什麼時候自儘的?”
“十月二日,”晏昀說,“高老師將高子墨的靈位放在了殯儀館,統一管理。”
林瑄禾立刻有些失望。
她還記得任務的標題是“九十七天”,白小鳳失蹤的日子是五月二十六日,九十七天後是八月末。
所謂的九十七天,究竟有什麼含義?
郭局越聽越覺得亂,“高子墨是怎麼回事,我是聽說薛自立已經認罪了,才帶領導們過來看看,你們怎麼不去審薛自立。”
按照正常程序,現在肯定是薛自立更重要的。
但林瑄禾有些小手段,所以她更懷疑高子墨。
可郭局說的沒錯,薛自立的確是難點。
晏昀瞥了一眼林瑄禾,主動解圍,“薛自立這邊我負責,但他的供詞漏洞太多,我們懷疑他是有意拖延時間,所以高子墨這邊還得繼續查。瑄禾,你追高子墨這條線。”
林瑄禾點頭應下。
後排的領導們竊竊私語。
“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說薛自立是凶手嗎?再查不出凶手,可就真兜不住了。”
“是啊,無緣無故冒出一個高子墨,實在沒有說服力。”
“晏昀這小子,沒在跟我們開玩笑吧?”
……
帶著對晏昀的懷疑,所有人都看向最中央的“老大”。
亦是晏昀親戚中的一員。
他有模有樣地點著頭,然後嘿嘿一笑,說:“看,晏昀這小子對這姑娘有意思。”
領導們:“……”
現在不是談兒女情長的時候!
林瑄禾將案子從頭梳理了一遍,梳理到最後,發現越梳越亂。
高子墨去世後,失蹤案就此停止,他是有重大嫌疑的。
不過他自儘的日子,距離辛柔失蹤的日子還遠,如果他是凶手,中間這段時間,他又在做什麼?
林瑄禾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去一趟高子墨的家。
分屍需要一處人煙稀少的固定住所,還是得查清楚高家的財產才行,最直接的當然就是高世揚和高子墨住的房子。
然而讓林瑄禾意外的是,高世揚聽到林瑄禾要搜高子墨房間的消息,卻不同意。
嚴姿好脾氣地勸道:“高老師,我們也是為了查清楚案子,如果不是高子墨,也要給他一個清白,他的房間這麼多年都沒動過,可能會搜到重要的線索。”
“子墨不會殺人,”高世揚神色緊繃,“他絕對不是這樣的孩子,你們走,都走!沒有證據,誰都彆想來搜!”
高世揚態度堅決。
嚴姿為難地看向林瑄禾。
林瑄禾正要說什麼,餘光卻見保姆忐忑地站在不遠處。
她示意嚴姿繼續勸高世揚,自己則走到保護身邊,客氣道:“您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我……”保姆偷偷看了一眼房間裡的高世揚。
林瑄禾立刻表態,“您放心,您提供的所有線索,我們都不會告訴高老師。
“真的嗎?”保姆不安道,“我還想在這裡繼續做下去,我不想丟了工作。”
“保密是最基本的,我向您保證。”
保姆這才不安地說道:“先前我不知道你們是為了失蹤案過來,所以沒說什麼,有些事,我真得和你們說道說道。”
“就是這個子墨吧……他這孩子哪都好,就是特彆的、特彆的……”保姆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嘟嘟囔囔半晌,才勉強說道,“我打掃他的房間時,發現了特彆多片,你知道吧,就是片,男人愛看的那種。”
林瑄禾明白,是愛情動作片。
保姆說:“哎呦,可多了,我看子墨平時不像是色鬼,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藏這麼多這東西。除了片,還有好多……就是用具,你懂吧,用具?他都和女朋友分手了,我也不知道他和誰用。最要緊的是……”
保姆左右看看,神神秘秘道:“我發現高老師一直在偷偷資助一個孩子,小孩兒,好像才剛上小學,差不多七八歲?六七歲?你說,這孩子不會是……子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