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肩膀上一直壓著的重量忽然間消失不見, 江燕辰本來應該感覺放鬆下來的。

然而，他的身體卻莫名其妙地變得比原先更加緊繃了起來，如同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一般, 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用力地撲上去, 將原本屬於自己的獵物重新搶奪回來。

下一刻，冷冰冰的晚風拂過臉頰, 將江燕辰搖搖欲墜的理智從懸崖邊上及時地拉了回來。

他這時候才恍惚間意識到——剛剛的那一個瞬間，自己到底產生了一個怎樣不可理喻的怪異想法。

江燕辰強迫自己將身體放鬆下來。

隻不過，先前一直縈繞在自己身邊的濃鬱酒香, 以及其中夾雜著的微弱香水味，也隨著少女的遠去而一同消散了。

不知為何，江燕辰一時間竟覺得……有些無所適從。

像是想要追尋著什麼似的, 他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直勾勾地盯著洛檸鳶遠去的背影, 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洛槿辭那一身嚴肅筆挺的西裝看起來幾乎與他懷中柔軟嬌豔的少女形成了一種極為鮮明的巨大反差感。

少女纖細的小腿從男人的臂彎處軟軟地垂落下來, 在空中搖曳出了一道道細微的弧線，像是一把輕盈的羽毛扇子，一下又一下地拂過心尖，直教人心癢難耐。

等到洛槿辭將洛檸鳶抱上了轎車，又關上車門阻隔了旁人窺探的視線之後，江燕辰才斂著眸子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他漫不經心地舔了舔唇, 卻一不小心牽扯到了舌尖的傷口。

“嘶, 咬得真狠啊。”

隻不過，下一刻, 江燕辰忽然在淡淡的血腥味中嘗到了一種微微泛甜的味道。

是她今天塗的口紅的味道。

——塗在她的唇上、又被他吃進嘴裡的口紅的味道。

————

“哥哥怎麼來了？”洛檸鳶昏昏沉沉地靠在車內柔軟的椅背上，小聲地開口問道。

“順路來接你回家。”洛槿辭一邊認真地回答著她的問題，一邊慢條斯理地將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了下來。

在昂貴襯衫輕薄布料的遮掩之下, 隱約可以窺見男人流暢的肌肉線條。

緊接著，洛槿辭便動作細致地將自己的外套蓋在了洛檸鳶的腿上，避免她今晚吹了夜風之後不小心著涼。

“唔，謝謝哥哥。”洛檸鳶的眼睛又慢慢地闔了起來，看起來像是已經快要睡著了一樣。但儘管如此，她還是下意識地開口向洛槿辭道了謝。

洛槿辭輕輕地應了一聲。

他認認真真地整理著外套的布料，好讓洛檸鳶的腿能夠被西裝外套全部都覆蓋住。

然而，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裡忽然闖進了一抹昳麗的緋色——印在少女手背處的緋紅色彩在她白皙肌膚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明顯。

洛槿辭不由地怔愣了一下。他垂著眸子細細地分辨了一番，發現那應該是口紅的痕跡。

自然而然地，他抬起頭看向了洛檸鳶的嘴唇。少女柔軟的唇瓣微微泛腫，上面隱約殘留著一點微深的豔紅色。

洛槿辭的眸光一瞬間暗了暗。他面無表情地拿出了一塊潔白的手帕。

男人用手帕沾了少許清水。他先是替洛檸鳶將她唇上殘留著的最後一點口紅擦拭殆儘，緊接著，他又抓起了她的手，一點一點地幫她擦掉了手背上雜亂無章的口紅印。

儘管洛槿辭的動作十分輕柔，但是，洛檸鳶依然被他驚醒了。

“哥哥，怎麼了？”洛檸鳶在朦朦朧朧之際開口問了一句。她半睜著眼睛，聲音裡還帶著微微的沙啞之意。

“今天怎麼喝成這個樣子了？”洛槿辭故作隨意地詢問道，“是因為……鳶鳶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洛檸鳶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此時的她尚且存有一絲微弱的理智，所以，她隻是輕聲否認道：“沒有。”

她不想讓哥哥擔心自己。

“鳶鳶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洛槿辭一臉認真地叮囑著她，“如果身邊沒有值得信賴的人，那麼，千萬不能放縱自己喝得這樣醉。”

“我知道的，哥哥。”洛檸鳶又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看起來似乎非常困倦的樣子。

“你真的知道嗎？鳶鳶。”洛槿辭有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算了，你困了的話就先睡一會吧。我讓司機開慢一點。”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原本一直在平穩行駛著的轎車便突然來了一個大幅度的急轉彎。

本就昏昏欲睡的少女身子一歪，便直接依照慣性朝著洛槿辭的方向靠了過來。

洛槿辭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洛檸鳶的身子，防止她的腦袋一不小心撞到旁邊的車門上。

“洛總，剛剛前面突然竄出來了一隻狗……”司機惴惴不安的惶恐聲音從駕駛座上傳了過來。

“……接下來開慢一點。”洛槿辭語氣淡淡地再次開口吩咐道。

他的語氣裡分明沒有多少情緒起伏。可是，司機的額頭上卻陡然間布滿了豆大的冷汗，他忙不迭地連聲向洛槿辭保證著，像是唯恐自己因為剛剛的“失職”而觸怒了他一樣。

洛槿辭沒有理會司機誠惶誠恐的回答。他低頭看向了此時正枕著自己的大腿安然入眠的少女——剛剛洛檸鳶無意識地順勢躺在了他的膝蓋上。

為了避免洛檸鳶從他的膝蓋上掉下去，他不得不伸手將她的腦袋往自己的腿上扶了扶。

然而，洛檸鳶卻像是一隻流浪多時終於歸家的可憐小獸一般，又得寸進尺般地向上蹭了蹭。

這讓洛槿辭大腿處鍛煉得當的結實肌肉不自覺地緊繃了起來，但是，他很快就又放鬆了下來，免得自己腿上過於堅硬的肌肉硌到洛檸鳶。

此時，在熟悉的親人身邊，洛檸鳶已經不自覺地卸下了所有強硬的防備。

酒吧裡嘈雜的聲響、迷離的燈光，與咄咄逼人的主係統、讓人痛苦的電擊……

這令人煩躁又疲憊的一切，終於暫時離她遠去了。

車裡很安靜，車上淡淡的香氛也很好聞。而且，哥哥就在自己的身邊。

洛檸鳶隻覺得十分有安全感。她枕著腦袋下面柔軟又溫熱的“枕頭”，慢慢地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看著少女安然又恬靜的睡顏，洛槿辭難得有些無措地抿了抿唇。

他想自己或許應該將洛檸鳶扶起來，讓她靠在椅背上、或者自己的肩膀上睡覺，而不是……放任她繼續以這個姿勢枕著自己的大腿。

片刻之後，洛槿辭還是認命般地伸出了手。

男人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撥開了少女脖頸上散落著的黑色發絲。映入眼簾的是一條纖細又精致的鑽石項鏈，泛著璀璨光芒的細鏈纏繞在那一截白皙又纖長的脖頸上，更襯得她燦若星辰般奪目耀眼。

那正是他先前出差回來之後送給洛檸鳶的那一條項鏈。

——她乖乖地戴著他送給她的項鏈出了門。

洛槿辭的指尖頗為微妙地停頓了一瞬間。一縷長長的黑發斜斜地纏在他的指尖上，像剪不斷理還亂的蛛絲，輕易地將他緊緊纏縛了起來。

他垂著眸子，慢慢地將項鏈從洛檸鳶的脖頸上解了下來——這條項鏈可能會硌到她嬌嫩的肌膚，讓她睡不安穩。

將項鏈解下來收好之後，洛槿辭又伸手把快要從少女身上滑落下去的西裝外套輕輕拽了上來，穩穩當當地蓋在了她嬌小的身體上。

她的骨架很小。他那件寬大的西裝外套能夠嚴嚴實實地包裹住她的身軀，讓她渾身上下都被他的氣息緊緊地裹挾著。

在少女無知無覺地陷入沉眠的時候，洛槿辭的視線便長久地停留在了洛檸鳶的身上。他靜靜地注視著她。

墨黑的發、雪白的膚、鮮紅的唇。

他的妹妹實在漂亮得不像話。

而且是一種容易讓人無端生出妄想與貪念的、濃烈至極的漂亮。

洛槿辭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少女的頭發，骨節分明的手指極有規律地穿插在發絲之間，仿佛是在哄著她安然入眠。

就在這時，洛檸鳶又微微地動了動腦袋。她找到了一個能夠讓自己躺得更加舒服的姿勢。

於是，洛槿辭那條價格昂貴的高檔西裝褲上便又多了幾道極為明顯的褶皺。

儘管少女的動作幅度近乎微乎其微，但是，僅僅隻是隔了一層薄薄的布料，洛槿辭依然能夠無比清晰地感覺到從自己大腿上傳來的陣陣輕微摩擦感。

他半斂著纖長睫羽，臉色平靜。

洛檸鳶剛剛的那一番動作讓她耳邊的碎發輕飄飄地滑落了下來，最終落在了她嫣紅的唇上。

洛槿辭便無比自然地再次伸出了手，替她撥開了粘到唇上的發。

鬼使神差地，他的指尖在洛檸鳶的紅唇之上多停留了幾秒之後，才慢慢地收了回來。

或許是錯覺，他的指尖莫名有些發燙，像是剛剛碰了一團熱烈的火一樣。灼熱的溫度迅速地從他的指尖蔓延開來，連帶著他的體溫也升高了一點。

洛槿辭調整了一下自己有些紊亂的呼吸，轉頭看向了車窗外的繁華夜景。

……

洛檸鳶隻覺得自己似乎睡了一個很安穩的好覺。

在夢裡，她的哥哥從始至終都沒有選擇拋棄她，而是堅定不移地站在她的身邊。

等到洛檸鳶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被哥哥緊緊地抱在懷裡。

“鳶鳶醒了？我們剛好到家了。”洛槿辭腳下的步子很穩。此時的他正雙手抱著洛檸鳶走進了偌大的彆墅裡。

“哥哥，你會拋棄我嗎？”

剛剛睡醒的少女似乎還有些神誌不清。她一邊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一邊緊緊地拽住了洛槿辭的襯衫，像是生怕他把自己丟下一樣。

洛槿辭的腳步不由地頓了頓：“怎麼突然這麼問？”儘管心中有些不解，他還是毫不猶豫地開口回答了她：“不會。我永遠都不會拋棄你。”

他的語氣十分堅定，其中沒有半分遲疑與動搖的情緒。

“好，那我相信哥哥。”聽到意料之中的答案之後，洛檸鳶的臉上很快綻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鳶鳶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哥哥？”洛槿辭極為敏銳地追問道。見少女此時好像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他便語氣輕柔地哄她：“可以告訴哥哥嗎？”

洛檸鳶有些遲鈍地眨了眨眼睛。她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自己剛剛到底說了什麼。

“我沒事。”洛檸鳶像隻鴕鳥一樣，將自己的腦袋全部埋進了洛槿辭的懷裡，好像這樣就能夠逃避現實一般。

“鳶鳶，如果有人欺負你或者威脅你的話，不必忍氣吞聲，也不必委曲求全。”洛槿辭穩穩當當地抱住了在自己懷裡亂動的少女。

他語氣認真地叮囑道：“你記住——無論如何，我都會無條件地站在你的身後，幫你解決任何問題。洛家一直都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嗯，哥哥對我最好了。”洛檸鳶輕聲應道。

【……你今天已經這麼累了，現在還是早點睡覺吧。】此前安靜了許久的係統終於還是有些不忍心地開口勸了她一句。

他知道洛檸鳶仍然舍不得自己的哥哥。畢竟，這些年來，在周遭豺狼虎豹的窺伺之下，隻有他們兩個人相依為命，關係自然親厚無比。

所以，在剛剛醒來、意識還不夠清醒的時候，洛檸鳶會下意識地向洛槿辭問出那個在自己心中徘徊了許久的問題。

而且，係統現在總算是近距離地感受到洛檸鳶那嬌縱又任性的性格到底是怎麼形成的了——被洛槿辭這樣毫無底線地嬌生慣養著，她的性子惡劣些便一點也不足為奇了。

隻不過，根據主係統發送給自己的劇情來看，洛槿辭日後確實會對此時他萬般寵愛著的妹妹洛檸鳶坐視不理，任由著她流落街頭。

係統不想殘忍地戳破此時洛檸鳶心中的美好幻景，因此，他隻能勸說她暫且先去睡一覺。

他知道她今天很累，所以先前才一直都沒有出聲打擾她休息。

甚至，係統如今第一次開始覺得自己似乎太過無用了些——除了為洛檸鳶提供言語上的“指導”之外，他幾乎無法為她提供其他任何的幫助。

更何況，在洛檸鳶看來，自己所謂能夠幫她改變命運的“指導”，也隻不過是讓她厭惡的“命令”與“威脅”罷了。

而這樣堪稱大逆不道的古怪想法隻在係統的數據裡存在了一瞬間，然後很快就被他自己刪除殆儘了。

如果讓主係統得知了自己剛剛那一瞬間產生的想法，恐怕他會被毫不留情地當場回收，然後“回爐重造”——身為係統，他無論怎樣都不應該產生任何質疑主係統的念頭。

這很危險。

係統的數據異常地波動了片刻，很快又重新歸於平靜，回到了“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