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戰西京(五)(1 / 1)

“好一個逆風執炬。”

蘇文卿最終緩緩一笑,道:“本官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衛禦史支持收複西京,抑或說,支持逆犯上書所言之事。”

“蘇尚書好一個‘逆犯’。”

衛瑾瑜依舊展袖而坐:“本朝慣例,鳳閣議事,隻要參會官員,無論品階高低,皆可暢所欲言。下官不過是對蘇尚書所言提出些許疑問而已,蘇尚書便迫不及待給下官扣上支持逆犯的帽子,下官是否可以理解為,以後鳳閣議事,凡是蘇尚書發表的意見,其他人皆不可提出異議?”

這話不可謂不犀利。

自蘇文卿升任兵部尚書以來,六部普通官員,對這位一躍坐上七卿之位、深受次輔韓蒔芳賞識的朝中新貴,無不持阿諛奉承態度,上趕著討好還來不及,誰敢當面說出這樣的話。

蘇文卿目中冷芒一閃而過,道:“衛禦史能言善辯,伶牙俐齒,本官是早有耳聞,隻是今日這一出,卻是為誰而辯?”

衛瑾瑜端坐不動,淡淡一笑:“我身為大淵官員,彆說並不敢與蘇大人堂堂二品尚書爭辯,便是真要辯,自然是為聖上而辯,為大淵而辯,為大淵百姓而辯,為大淵尊嚴而辯。蘇尚書以為,我為誰而辯?”

“這恐怕要問衛禦史自己了。”

“蘇尚書不妨直言。鳳閣議事,有什麼話,還要藏著掖著麼。”

大約沒料到衛瑾瑜如此咄咄逼人,針鋒相對,蘇文卿溫潤完美面孔上終於出現一絲不易察覺的陰沉。而坐於上首的韓蒔芳也禁不住輕輕皺起眉。

“咳。”

一聲輕咳,打斷凝滯緊張氣氛。

文極殿大門敞開,天盛帝一身明黃龍袞,竟在曹德海與錦衣衛指揮使章之豹的陪伴下緩緩走進殿中。

眾官員皆露出意外色。

因鳳閣大議事,都是閣老主持,六部九卿官員參與,形成統一意見後,才呈遞皇帝禦批。某種意義上來說,鳳閣是製衡君權的存在,自鳳閣成立至今,還從未有過皇帝親臨鳳閣聽議的事情發生。

天盛帝這般突然露面,可見已經在殿外聽了許久,怎能不令人吃驚。

眾官員起身行禮,顧淩洲與韓蒔芳亦自座上站了起來。

大約是因為青州三城收複,天盛帝氣色顯而易見的好了起來,和煦一笑:“朕貿然過來,打擾諸位愛卿了吧。”

韓蒔芳微微俯身道:“陛下言重了。陛下貴為一國之君,大淵國事,本就該聖上乾綱獨斷,陛下不顧龍體,夤夜過來,應該臣等惶恐才是。”

顧淩洲則吩咐在殿中侍奉的內侍:“去搬一把椅子過來。”

內侍應是,不多時,便搬了把紫檀木雕花木椅過來。鳳閣素來以三位閣老為尊,內侍正遲疑將座椅放到何處,顧淩洲已道:“放到正中,將本輔與韓閣老的座椅移到下面。”

天盛帝忙道:“閣老不必如此。”

顧淩洲道:“尊卑有彆,豈可混淆,陛下請就座。”

天盛帝坐了過去,曹德海與章之豹分列左右站著。皇帝望著眾人,面上露出幾分傷情,道:“方才諸位愛卿所言,朕都聽到了耳中。”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西京是大淵之痛,何嘗不是朕之痛。是朕無能,沒能守住祖宗與先皇留下的基業,才讓十三城落入狄人之手。若非先皇將江山托付與朕,朕不敢不以這副羸弱殘軀挑起宗廟社稷,忝居高位,早在十年前,朕便該以死謝罪。”

?若蘭之華的作品《和死對頭奉旨成婚後[重生]》最新章節由??全網首發更新,域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曹德海先噗通跪了下去。

含淚道:“陛下這般說,老奴便該先去死!”

天盛帝握緊座椅扶手,含恨道:“你一個奴才,怎會明白朕的心情!犯下如此罪孽,便是一死,也難贖朕的罪過!”

殿中群臣聽得皇帝此言,紛紛起身道:“臣等惶恐。”

“朕的罪過,朕自己知道,愛卿們不必為朕開脫,日後到了九泉之下,朕也是要向先皇負荊請罪的。”

語罷,皇帝目中竟流出淚。

世家官員神色不一,寒門出身的官員跟著抬袖抹淚,顧淩洲自椅中站起,躬身道:“西京之事,歸根到底,並非陛下之錯,陛下何必如此自苦。”

“曹德海,還不速去取巾帕來。”

曹德海應是,緊忙從地上爬起,取了塊明黃絲帕過來,為天盛帝拭去眼角淚痕。

天盛帝慚愧坐直身體:“是朕失態。”

“朕知道,西京一日不收複,百姓便要戳著朕的脊梁骨罵,但有一絲希望,朕都恨不得立刻揮師西下,將狄人驅逐出大淵疆域。朕恨自己不是大羅神仙,變不出軍糧,朕更恨自己身子不爭氣,不能如先帝一般禦駕親征,親到前線抗敵。除了恨,朕還怕,怕六年前的悲劇重演。一萬北境軍精銳部隊,幾乎全部葬身在青羊穀,也不知是上天在懲罰朕,還是祖宗覺得朕不堪大任,降下如此罪責。若是朕犯下的錯,回回都要將士們用命去填補,朕寧願被百姓戳著脊梁骨罵,指著鼻子罵。”

“朕還是那句話,若各部真能勠力同心收複西京,朕便是給諸位愛卿跪下,也是可以的!”

在世家官員看來,皇帝想要趁機收複西京的心思自然可以理解。

今夜突然出現在鳳閣,顯然也是要借顧淩洲與韓蒔芳兩位閣臣的威勢,將收複西京之事定下來。

在世家眼裡,皇帝倚仗謝氏,如果謝琅能收複西京,皇帝便多了一個可以倚仗的力量。

戶部尚書劉茂第一個坐不住,直接行至殿中,直挺挺跪了下去,道:“戶部糧倉早難以為繼,若陛下執意如此,臣隻能辭官歸鄉了,這戶部尚書,誰有本事當便由誰來當吧!”

其他參與議事的戶部官員亦紛紛跪了下去。

“臣等亦願辭官讓賢。”

除蘇文卿外,一眾兵部官員亦跪了下去。

“稟陛下,兵部亦難以為繼。”

“若陛下執意如此,臣等亦隻能效仿戶部諸位大人辭官了。”

其他各部中世家官員也依次跪下。

天盛帝望

著跪成一片的朝臣,目中一片頹然和沮喪。

唯衛瑾瑜坐在原處,冷漠地望著眼前一切。

“到底是朕無能。”

天盛帝苦笑一聲,道:“便由兵部下令,召定淵侯世子回京吧。??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收複西京一事——再議。”

眾官員齊齊叩首:“陛下聖明。”

議事結束,衛瑾瑜獨自出了文極殿,快到宮門口時,被一名內侍躬身攔住去路:“衛禦史,韓閣老有請。”

衛瑾瑜並無多少意外,跟著內侍到了韓蒔芳所在值房。

韓蒔芳正坐在書案後閉目養神,衛瑾瑜入內,垂目行過禮,韓蒔芳睜開眼,道:“這是私下,不必與先生這般客氣,坐吧。”

衛瑾瑜並未動,而是笑道:“先生召我過來,應是要訓斥或責罰吧。”

韓蒔芳盯著少年看了片刻,亦笑道:“如今你是有師父的人了,就算要責罰,也輪不到先生了。”

“隻是,瑾瑜,先生是瞧著你長大的,你是什麼樣的人,旁人興許不清楚,先生卻是再清楚不過的。顧氏百年世家,實力雄厚不假,可規矩也嚴,最重門風,顧淩洲此人,一生清正,眼裡容不得沙子,最重一個忠字。你當真覺得,他可以如先生一般理解你,理解你的所作所為麼?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來日他知道你做過的那些事,會如何看待你,還會不會認你這個弟子?今日鳳閣議事,你也瞧見了,無論何時,忠君二字,在顧淩洲心裡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雛鷹長大了,總是想振翅高飛的,可也要選對合適的枝乾才行。”

衛瑾瑜輕一扯唇角。

道:“瑾瑜是什麼樣的人,瑾瑜自己自然清楚。”

“可縱然瑾瑜拜入顧氏,並非上佳選擇,那先生呢,在先生心中,瑾瑜又何嘗是第一選擇?”

“既然世上沒有完美的枝乾,棲在何處,又有何區彆?至少,顧氏親傳弟子的身份,能護我周全,能助我在仕途上更進一步。”

語罷,衛瑾瑜視線落在書案上的一副筆架上,筆架正中,懸掛著一隻青玉湖筆。

衛瑾瑜道:“這隻青玉筆,筆毫未乾,筆身瑩潤,想來是先生最愛重的一支筆。先生鮮少將喜好露於人前,贈筆者,想來是先生十分愛重的人。”

“倒是瑾瑜愚笨,跟隨先生這麼多年,都不知先生喜歡青玉。”

韓蒔芳皺眉。

“你素來懂事,怎麼如今也學得計較這些細枝末節之事?”

衛瑾瑜再度自嘲一笑。

“沒錯,自小先生便教導我,不要在意細枝末節。”

“隻是這世上,人到底都是有偏愛的。作為永不可能被偏愛的那一個,時間久了,總是生出些不平不忿。瑾瑜甚至有時忍不住想,當年先生肯出手將我拉出深淵,究竟是為了什麼?”

“時間不早,瑾瑜告退。”

語罷,少年郎恭敬而疏離地行一禮,退出值房。

韓蒔芳深吸一口氣,閉目,擱在案

上的手因怒火盈胸而倏地握緊。

**

接下來半月,兵部一連發出了七道令牌,召謝琅班師回朝。

然而七道令牌,道道石沉大海。

謝琅以青州城滿目瘡痍,狄人隨時可能卷土重來為由,請求帶領麾下士兵,幫助青州城完成最基本的重建任務之後,再班師回朝。

霍烈性情殘暴,占領青州三城後,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青州城的狼藉慘狀可以想象,且有知州夏柏陽奏本為證。

青州已經沒有常規守備軍,謝琅這個要求合情合理,兵部竟一時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然而一個武將,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班師回朝,即使有一些合理理由在,也禁不住讓上京諸世家大族倍感危險,生出猜疑與忌憚來。

早朝上,參奏謝琅擁兵自重目無王法目無君上的折子越來越多,然而參奏歸參奏,世家們發現,青州位置實在太特殊,眼下的朝廷,就算對謝琅的行為不滿至極,也拿這個囂張跋扈的謝氏世子毫無辦法。

兵部專用來召武將的令牌,一般是發到太守府,再由太守府轉交到軍中。

對於謝琅肯留下來幫助重建青州這件事,作為太守,夏柏陽自然是樂見其成的,因而收到第一道第二道令牌時,夏柏陽並未太當回事,甚至還主動寫了奏本,向朝廷與鳳閣說明情況。

但隨著第三道,第四道,以至於第七道令牌接連而至,夏柏陽終於意識到情況有些微妙與緊張。

兵部鮮少連下這麼多道令牌,召一個武將回朝,尋常武將,也不敢在接到七道令牌後,還敢拖延著不肯接令。

且謝琅每日早出晚歸,親至第一線指揮重建任務,可謂不驚不慌,鎮定從容,仿佛那七道令牌根本不存在,隻是太守府的錯覺。

夏柏陽卻有些淡定不起來了。

他隱約意識到,謝琅這位戴罪出征的世子,似乎在與朝廷進行著某種無形的交鋒與拉扯。而青州,不知不覺中,已經處在了交鋒的漩渦位置。

夏柏陽不得不擔憂,青州能否在這漩渦裡全身而退。

正忐忑不安之際,府吏過來稟:“大人,謝世子身邊那位李副將求見。”

夏柏陽自然認識李崖的,立刻道:“快請。”

李崖一身利落武袍,由府吏引著進來,拱手行過禮,與夏柏陽道:“我們世子有要事與大人商議,請大人到前衙一敘。”

夏柏陽看了眼天色,已近深夜,便踟躕問:“不知世子要與本官商議何事?”

李崖道:“大人去了便知。”

又道:“我們世子還請了甘縣令。”

夏柏陽點頭:“請世子稍待,本官更衣便去。”

謝琅入駐青州後,夏柏陽主動將青州府衙署讓出,作為謝琅中軍大帳,為方便議事和發布軍令,謝琅一般直接宿在衙署值房裡。

夏柏陽到時,卻見衙署正堂裡燈火通明。

進去一看,謝琅站在長案前,案上鋪著一張巨幅軍事地形圖,孟堯與甘寧坐在下首椅中。

夏柏陽對這樣的情形不算陌生,因收複青州那段時間,這位世子的中軍帳連續幾日幾夜燈火徹夜不息是常態,夏柏陽時常忍不住佩服對方的體力與精力。

“夏知州來了。”

孟堯先起身,笑著與夏柏陽作禮。

“孟主事不必多禮。”

夏柏陽客氣道。

孟堯是兵部官員,雖然職位不高,但因出身青州,為人爽朗,熟知青州情況,還深受謝琅信任,自謝琅來到青州,很多事都是孟堯出面與夏柏陽交涉,因而夏柏陽待孟堯這個七品主事也十分客氣。

坐定後,夏柏陽問上首的謝琅:“不知世子夤夜叫在下過來,所為何事?”

“的確有樁要事與夏知州商議。”

謝琅收回視線,自案後抬頭,露出一張俊面犀利的臉,指腹仍壓在地圖某處。

“我打算攻打落雁關,有些事宜,需要夏知州協助。”

對方用平靜語調,說出了句讓夏柏陽驚心動魄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