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戰西京(二)(1 / 1)

“陛下,如此國家危難之際,逆犯既有如此擔當,願挺身而出,陛下理應成全。”

在短暫的驚愕後,就謝琅主動請纓出征一事,爭吵不休的兩派官員罕見達成了一致意見。

一則,戰事如火,拖延不得。青州地理位置特殊,一旦淪陷,狄人將可長驅直入,直逼上京,後果不堪設想。

二則,對於視謝琅這個謝氏世子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世家一派官員來說,用二營兵馬對抗狄人數萬大軍,根本沒有完勝可能。

謝琅此去青州,幾乎可以說是以卵擊石,必死無疑,這位素以囂張跋扈著稱的軍侯世子作出如此瘋狂之舉,也不過是窮途末路,做最後的垂死掙紮而已。但如果能用謝琅和其麾下二營先拖延住霍烈東進的速度,給朝廷足夠的時間備戰,也不失為一個兩全之策。

早朝還未結束,第二封第三封急報接連傳至兵部鳳閣。

青州已然岌岌可危,狄人攻勢比想象中更加迅疾猛烈,所有人包括禦座上的皇帝都明白,縱然有放虎歸山的隱患,如此形勢下,謝琅這頭猛虎,也不得不放出上京了。

出征時間定在兩日後,謝琅也被從昭獄轉移到了北鎮撫值房裡養傷。太醫院派出了最好的太醫,帶著最名貴的外傷藥,進到北鎮撫去給謝琅治傷。

兩日後早朝上,謝琅手腳皆戴重銬,出現在朝堂上,當著皇帝和百官的面簽下了軍令狀,以示戴罪立功的決心。

“世子,飛星、流光二營已於西城門整裝待發,請您披甲吧。”

出了勤政殿,劉公公命人解開了謝琅手上鐐銬。一旁,已有錦衣衛捧著一副玄鐵盔甲在等候。

謝琅伸臂,任由內侍為他披上甲胄。

因長久佩戴鐐銬,他手腕不少地方都磨破了皮,露著血肉,直接扣上護腕,血肉必與冷鐵黏連在一起,內侍不知如何處置,謝琅淡淡道:“直接戴。”

兩名小內侍哆哆嗦嗦照做。

整個過程,謝琅面不改色。

末了,看劉公公一眼,道:“公公這陣子照拂之恩,來日我一定回報。”

對方語氣稀鬆平常,眸底甚至沒有多少情緒露出,可劉公公竟無端感到一股森然寒意。他強笑了聲,道:“該雜家祝世子早日凱旋才是。”

“那便承公公吉言了。”

謝琅不明意味一扯唇角,扣緊護腕,接過長刀,往丹墀之下走去。劉公公心頭那股凜然又深了一分,忙示意錦衣衛跟上。

到了西城門,天空突然飄起落雪。

飛星、流光二營三千餘名將士已在列陣等候,謝琅翻身上馬,抬目,望著上京巍峨城門和飄著雪粒的陰霾天色,半晌,方收回視線,驅馬上前,犀利雙眸緩緩掃過那二營將兵,道:“此戰之艱苦,你們應該明白,臨陣而退者,現在退出,不必受軍法處置。”

眾將士顯然已經達成某種默契,聞言,齊齊跪於地:“末將誓死追隨世子!”

武將出征,一般情況下會有皇帝壯

行,百官相送,然而謝琅一個叛逃武將,眼下屬於戴罪立功,自然沒有這種待遇與殊榮,城門外除了劉公公並幾名錦衣衛,及兩名被派來例行公事的兵部官員,再無其他人。倒是青州城陷的消息已經傳遍上京,不少百姓都偷偷站在道旁圍觀。

謝琅視線落到那兩名兵部官員身上,問:誰去擊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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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所謂的鼓,自然是城門樓上豎著的那面壯行鼓。武將出征,由兵部官員擊鼓相送,以壯士氣,是慣例。

兩名兵部官員聽了這話,卻是面面相覷,無一人應聲。

顯然,兵部並沒有安排這項流程。

而且,壯行鼓,那是為了鼓勵將士旗開得勝,馬到成功,謝琅一個逆犯,隻帶著二營兵馬去對抗霍烈大軍,根本沒有旗開得勝可能,誰敢給注定要殉在青州的敗軍之將鳴壯行鼓。

再退一步講,朝廷也沒有為逆犯鳴壯行鼓的先例。

膽小一些的兵部官員不敢吱聲,膽子大一些的則道:“這,這鼓年久失修,早敲不響了,咳咳,時間緊急,世子還是儘快出發吧!”

“是麼?”

謝琅視線冷肅掠上。

“你們能省,我卻不能讓三千保家衛國的將士帶著委屈出征。”

“本世子自己敲。”

兩名官員神色再度大變。

“這,這如何使得!”

謝琅已翻身下馬,大步往城門樓上行去。

兩名官員急急對望一眼,也不敢阻攔,隻能一臉惶急跟了上去。

隻是不等他們登上城門樓,渾厚鼓音已然轟然而響,猶如春雷劈開陰霾天幕,響徹在天地之間。

“必勝!”

“必勝!”

“必勝!”

伴著一聲聲鼓響,諸將士發出震天呼聲,連道旁百姓都跟著振臂高呼起來。兩名兵部官員也不由為之震動,一時竟刹住腳步。

十八聲鼓響後,謝琅步下城樓,再度翻身上馬。

離得近些的百姓,見那少年將軍一身烏色玄甲,端坐馬上,巍峨俊美,目光卻飽含留戀望著城門方向,仿佛在等人,又仿佛在透過城門在看什麼人,落雪一層層落於他烏甲之上,他卻渾然不覺,不由暗暗納罕。

出征時辰已到,大軍緩緩開撥,往西城門外而去。

出城接近十裡時,謝琅忽然勒住馬韁停步。

上京城每個城門外都有專門用來送行的涼亭,西城門亦不例外,此刻,西城外的長亭裡,便站著一道素色身影。

落雪紛飛,天與地一片素白,那道素色幾乎與廣袤天地融為一體,然而謝琅依舊一眼就瞧見了。

謝琅下馬,吩咐大軍暫停,大步往亭中走去。

到了亭中,方一笑,看著那廣袖飄揚,臨風而立的少年郎,道:“這麼冷的天,怎麼穿得這般單薄?”

衛瑾瑜沒有說話,定定望著眼前人,半晌,問:“傷好了些麼?”

謝琅照舊笑著,目光不舍得移開一分:

“好多了。”

衛瑾瑜沒再說其他的,轉身?_[(,端起亭中石案上早已備好的兩盞酒,將其中一盞遞到謝琅手中,道:“此去路途遙遠,願你勢如破竹,旗開得勝。”

“好。”

“今日得你相送,我此生無憾。”

謝琅接過酒盞,將盞中酒一飲而儘。

烈酒辛辣入喉,是北郡燒刀子獨有的滋味。

衛瑾瑜要喝自己那一盞,謝琅卻先一步伸手取了,道:“酒冷,我替你飲。”

語罷,他仰頭,將第二盞酒一飲而儘。

衛瑾瑜便看著他飲了。

長風浩蕩,落雪無聲。

謝琅問:“沒什麼想對我說的麼?”

“沒有。”

衛瑾瑜冷漠道,然而說完,目中到底控製不住,緩緩流下兩道水澤。

謝琅一愣。

他見慣了他冷情冷性的模樣,更習慣了他的堅韌隱忍,一霎間,直覺那晶瑩水澤猶若滾燙火炭,灼在他心房上,讓他整顆心都痛了起來。

謝琅伸出臂,簡直恨不得用儘全身力氣,將人緊緊攬在懷中。

兩人於風雪長亭中相擁,衛瑾瑜終於輕輕顫抖起來,隻是倔強抿著唇,不肯再落一滴淚。謝琅一時心頭劇痛,垂目,一點點將少年郎羽睫上的淚痕舔舐乾淨,方忍著心房抽搐痙攣一般的痛,道:“還是那句話,隻要有一口氣留在這世上,我必回來見你。此生——絕不負你。”

然而此行凶險艱難,二人皆知。

說完這一句,謝琅眼眶亦禁不住泛起紅。

他從未如此刻一般,痛恨命運不公,天意弄人。兜兜轉轉行了兩世,他似乎都逃不出死於非命的下場,身為謝氏子,他若最終死在戰場,也算死得其所,不負這一身血脈。如果換作以前,他也許會坦然接受這個結局,可是這一刻,他卻覺得不甘不舍。

因他在這混賬世道上,有了銘於心刻於骨的牽掛。

不同於爹娘大哥這些親人,也不同於自小熱愛的刀劍弓馬。

是他想要一生一世,共白首,共餐飯,共枕眠,將世間一切美好都奉與的人。

“瑾瑜。”

謝琅輕喚了聲,再度低啞著聲開口。

“你我都是活過一世的人,若我當真有何不測,亦是天命如此,你不必再以我為念,更不必再為我這樣的混賬傷心流淚。”

“不用說了。”

懷中身體終於停止顫抖。

衛瑾瑜開口,語氣已恢複慣有的冷靜自持。

伸手,如往常一般推開面前人,轉身面朝長亭外,咬牙深吸一口氣,任由雪粒覆上眼睫,道:“我說過,我不信任何空口承諾。你大可放心,你若真言而無信,我不會為你流一滴淚。”

“你該出發了。”

謝琅無聲一笑,心口卻越發酸脹,知無法久留,伸臂,再度把人攬到懷中,深深吻了許久,仿佛要將那流連纏綿的滋味徹底刻在骨血中,方不舍鬆手,大步

出了涼亭,朝風雪中走去。

“公子。”

明棠到長亭時,道上空空蕩蕩,已經不見任何人影,就連大軍行進留下的雜遝馬蹄印記,都被新雪覆蓋。

衛瑾瑜仍一動不動立在原處。

明棠上前,默默將氅衣披到他身上,道:“時辰不早,公子該回去了。”

衛瑾瑜卻未動。

好一會兒L,輕聲問:“你說,他還能回來麼?”

明棠一愣。

衛瑾瑜輕扯了下唇角,道:“所有人都明白,他此去便是送死,不可能再回來了。所以,無人為他送行,也無人為他敲響那面壯行鼓。”

“他們甚至已經在算計著,如何斷了他的糧草,絕了他的後路,讓他和那二營兵馬,永遠葬在青州城中。”

明棠說不出話,因他知道,衛瑾瑜所言都是事實。否則,世家和皇帝不會輕易同意放謝琅離開上京。

明棠忍著悲傷道:“謝氏滿門忠烈,於謝世子而言,去青州,未嘗不是好事,公子當寬心才是。”

衛瑾瑜笑出聲。

“我應寬心,他可以死在戰場,死得其所,而不是北鎮撫的牢獄中,是麼?”

“可為什麼——”

“死的是他,而不是他們。”

少年郎拳攥緊,牙齒深深咬在唇上,留下一串深刻齒印。

明棠再度一愣。

衛瑾瑜已收回視線,淡淡道:“回去吧。”

百官雖未送行,可謝琅隻領著二營兵馬出征的消息已在各衙門內炸開,督查院也不例外。

衛瑾瑜一進政事堂,便聽見兩名老禦史在竊竊私語。

“裴氏對這謝唯慎恨之入骨,如今戶部尚書又是裴氏的人,光是錢糧一項,裴氏便有無數法子使絆子,謝唯慎此去,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這還用說麼,就算裴氏不在糧草上做文章,光靠那二營數千兵馬,也不可能是霍烈大軍的對手。不過,這謝唯慎出了名的驍勇善戰,用他拖一拖霍烈東進的速度,倒也不是不可。等滇南戰事平息,裴北辰便可率兵西進,坐收漁利。”

那老禦史剛說完,便覺後腦勺一痛。

回頭一看,竟是被人用雪球狠狠砸了一下。

那正於不遠處團雪的人,面冷若玉,一身緋色官袍,換作平日,老禦史早就跳腳上前找茬,指著對方鼻子痛罵,可如今衛瑾瑜已被顧淩洲收為弟子,身份地位今非昔比,老禦史隻能自顧捂著腦袋哎呀哎呀叫起來。

下值後,衛瑾瑜到宮裡探望太後。

用過膳,衛瑾瑜忽道:“孫兒L想到皇祖母供奉的那尊佛像前進一炷香。”

太後點頭應允。

等衛瑾瑜上完香出來,太後歎道:“平宣,世上之事皆有定數,每個人也有每個人注定要走的路,你如此,他亦如此。皇祖母禮了一輩子的佛,比任何人都清楚,佛祖渡不了一切。”

衛瑾瑜便問:“皇祖母也覺得,他必死無疑麼?”

太後久經風浪,聽了這話,並不意外,雙眸露出一種堪稱冷酷的沉靜。

“曆來叛將,隻有死路一條。”

“他犯了身為人臣最大的忌諱,便是謝氏,謝蘭峰,隻要理智尚存,也不可能出面保他。”

衛瑾瑜跪坐席上,沒有說話,轉頭望著清寧殿外紛飛的雪花。

是啊,死了一個謝琅,謝蘭峰還有其他兒L子,謝氏還有其他子弟,謝氏忠烈之名依然可以繼續延續下去。

死了一個謝琅,皇帝可以高枕無憂,穩住九五至尊之位。

死了一個謝琅,世家除掉了一個心腹大患。

死了一個謝琅,對其他人來講,似乎都是樂見其成或可以接受的事情。

可對於他來說呢。

死了一個謝琅,他在這世上,還剩下什麼。

邊境烽火四起,每日都有急報傳回上京,顧淩洲一直在鳳閣忙到深夜方回到顧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連番驚變,讓這位以剛正著稱的閣老眉宇間亦罕見露出幾分疲態。

顧忠提燈立在府門前迎候,待顧淩洲一身紫色朝服從暖轎中出來,方走上前,低聲稟了幾句。

顧忠掃了眼府內方向,目光罕見透著惶恐。

顧淩洲倒是不動聲色,等提步入了府,果見風雪下,顧府闊大的庭院中,跪著一道少年身影。

少年緋色官袍上落滿雪花,顯然已經跪了許久。

顧淩洲看了片刻,走過去,道:“有何事,直接讓顧忠與本輔傳話便是,這是作甚。”

衛瑾瑜以手加額,伏跪下去。

少年郎清瘦身體在風雪中顫抖著,一字字道:“他是為國出征,不應死在青州。”

“求師父,救他性命。”

語罷,衛瑾瑜抬頭,已是滿面淚痕。

大約從未見到少年如此模樣,顧淩洲實打實怔了下。

半晌,道:“自拜入本輔門下,這是你第一次肯喚本輔一聲‘師父’吧。”

“便是為一個叛將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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