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金錯刀(七)(1 / 1)

次日一早,衛瑾瑜正在政事堂辦公,司吏進來報:“衛禦史,那些百姓過來認領嬰童了。”

所有被解救出來的嬰童都被安置在督查院後院,衛瑾瑜點頭:“按照流程辦就可,身份文書一定要仔細驗證。”

司吏點頭。

“這是自然。隻是,有幾個百姓想見衛禦史。”

“他們可說何事?”

“沒有,隻說今日一定要見到衛禦史。”

衛瑾瑜斟酌片刻,暫擱下手裡的事務,起身與司吏一道過去了。

督查院門口,烏泱泱站在一群百姓,懷裡抱著各自孩兒,見那一身緋色的少年郎出來,為首的一個漢子直接跪了下去,哽咽道:“大人可還記得小人?”

衛瑾瑜的確想不起來。

那漢子已經紅著眼道:“小人來自延慶府,半年前延慶府暴雨,就是小青天您把賑災糧發放到我們手裡的啊。小人腿腳不好,老母臥病難起,每回發糧都隻能撿彆人丟在地上的米粒,後來還是大人您站了出來,維持秩序,小人才順利領到糧食,老母才吃上飯,沒有病死在災民區,小人這小崽子,也才能順利從他娘肚子裡爬出來。”

漢子懷中抱著的男童,正是昨夜在清鶴山莊,盯著衛瑾瑜看的那個。此刻正安靜偎在父親懷中,啃著手指。

男童顯然還記得衛瑾瑜,一看見這個年輕公子,眼睛一亮,咿咿呀呀朝衛瑾瑜伸出手。

衛瑾瑜再度從袖中摸出一顆桂花糖,遞到了男童手裡,道:“他很幸福,有一個愛他的好父親。”

漢子笑道:“大人才是他的貴人呢!若是沒有大人,他都死了兩回了!衛大人這般優秀,您的父親,才是真的幸福!”

衛瑾瑜笑了笑,沒說話。

另幾個延慶府的百姓也過來,朝衛瑾瑜跪了下去。

“您的大恩大德,小人們磨齒難忘。”

這些百姓還從牛車上搬下許多雞蛋和自家曬製的藥材,請衛瑾瑜笑納,衛瑾瑜自然不會收,然而百姓的熱情不是一般人能抵擋得住,最終,衛瑾瑜隻能勉強留下幾袋藥材,雞蛋和糧食這些能解決溫飽的東西仍讓百姓帶回。

回到政事堂,負責在值房侍奉的司吏過來詢問衛瑾瑜文書的事。

衛瑾瑜持卷而坐,淡淡道:“我已辭去司書一職,以後閣老案頭上的事,你問鄭禦史吧。”

司吏一愣,政事堂其他禦史聽了這話,也都露出驚詫之色。

司書職位雖然不高,但重要性不言而喻,雖然顧淩洲以嚴厲著稱,但舉凡坐在政事堂裡的禦史,沒有不想競爭擔任這一職位的,他們萬萬沒料到,衛瑾瑜竟然會主動辭去司書。

督查院每日有大量文書往來,司書不可或缺。

衛瑾瑜一卸任,新任司書亟待選出。

鄭開直接點了一名老禦史,就是平時愛嚼舌根,與衛瑾瑜不對付的那個。

“讓我去當司書?”

王老禦史直接傻了眼

鄭開道:“年底事務繁忙,老禦史資曆高,穩重,不易出錯,不像新來的,毛毛躁躁,不懂規矩,怎麼,你不願意?”

王老禦史哪敢說不。

但王老禦史在督查院待了這麼多年,穩坐七品,自然是很熟悉掌院那位次輔的脾氣的。雖然他總看不順眼衛瑾瑜這個衛氏嫡孫,但也不得不承認,能把值房和鳳閣兩頭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條,半年來從沒出過一次差錯,這位衛氏嫡孫的確有些本事。

王老禦史委婉道:“話是如此說,可這樣的機會,還是應該給新禦史曆練嘛。”

“新禦史有新禦史要做的事。在閣老來之前,您還是趕緊先去把今日閣老需要審閱的文書整理好,免得誤了閣老大事。”

王老禦史隻能灰著臉應是。

當日夜裡,雍王再度在二十四樓設宴慶祝。

酒宴結束,雍王忽看著衛瑾瑜道:“瑾瑜,本王可以相信你吧?”

衛瑾瑜饒有興致轉著酒盞。

“怎麼,殿下覺得我會去幫趙王。”

“那倒不至於,可你太聰明了,太聰明的人,總算難駕馭的。不過本王也不怕,你握著本王的把柄,本王也握著你的把柄,從這個角度講,咱們算是世上最堅固的同盟。”

衛瑾瑜作好奇狀:“哦?殿下握著我的把柄?”

雍王眼底露出幾分狡黠的笑。

“文懷良在祭典上為何會發瘋,你可以瞞過天下人,卻瞞不過我。”

“裴貴妃就算是個天仙,也不至於讓文懷良一個禮部右侍郎當眾脫褲子,變成個畜生。文懷良——是著了和我一樣的道兒啊。你給他喝你的血了吧?”

說這話時,雍王眼底控製不住溢出些不甘和恨意。

因為被衛瑾瑜算計,他就算當了太子,當了皇帝,也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子嗣,一個注定不能有後的皇子,是沒資格覬覦皇位的,可他偏要爭,還不得不倚仗衛瑾瑜這個親手毀了他、還掌握著他致命秘密的毒物。

衛瑾瑜笑了起來。

這笑讓雍王覺得毛骨悚然。

“怎麼?難道本王說得不對?”

“不,殿下說得很對,這世上,咱們的確稱得上最堅固的同盟,我隻是在笑,文懷良還有做畜生的機會,殿下這輩子怕是連做畜生的機會都沒有了。”

“你——”雍王氣得直哆嗦:“你這個瘋子,你還敢嘲笑本王?!”

“殿下錯了,我並非嘲笑殿下。”衛瑾瑜笑意消失,道:“我隻是希望殿下記住,你我相交,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文懷良罪臣一個,我就算真的設毒計害他,朝廷也沒理由罷免我的官,可殿下就不一樣了,要是殿下的秘密被人知道了,這太子可就鐵定做不成了。”

雍王無言反駁,強笑著灌了口酒,拂袖而去。

到了樓門口,心腹太監勸:“殿下眼下隻有這位衛禦史可倚仗了,怎麼能輕易與他交惡呢?”

“本王已經夠

忍著他了!”

雍王也知道自己衝動了,不該這時候提文懷良的事,被冷風一吹,腦子清醒很多,道:“明日封三千兩金子送到公主府去,就說,是本王給他賠禮道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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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他上回不是相中了本王新得的那塊紫玉麼,一道給他送去!”

心腹倒有些心疼:“那可是陛下賞給殿下的東海紫玉,世間罕有。”

“有什麼辦法,誰讓他眼光又挑剔又毒辣,本王滿府的珍寶,隻有這一樣入了他的眼,你當本王舍得?!”

心腹不敢再說什麼,點頭道:“殿下放心,等明日一早,屬下就親自給衛大人送去。”

“隨便。”

蕭楚桓腦門疼,一頭鑽進了轎子裡,命令起轎。

衛瑾瑜仍坐在雅廂裡喝酒,明棠走了進來,道:“公子,姚良玉抓住了。”

衛瑾瑜正倒酒的動作一頓,問:“怎麼抓住的?”

“按照公孫昶計算的路線,在後山腰的一處山洞外抓住的。”

“人在何處?”

“直接鎖在了那處洞裡。”

**

姚良玉自一片砧骨寒意中醒來。

後頸尚遺留著被刀背重擊的疼痛,他環視一圈,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處滴水的山洞裡,身下就是一條緩緩流淌的暗河,河水冰冷刺骨。

“誰在哪裡!”

望著山洞更深處隱隱折射出的火光,他哆嗦著嗓音喊了句。

無人應答,隻有滴答的水聲。

姚良玉想掙紮站起,才發現自己手腳皆被鐵鏈縛著,身體仿佛也被喂了類似軟骨散的藥,提不起一絲力氣。

這無疑加重了姚良玉的恐慌。他萬萬沒有料到,他精心設計的死遁之法和絕密通道會被人窺破。

“誰?”

“到底是誰?!”

姚良玉聽到了自己戰栗不成人聲的回聲。

山壁上緩緩出現一道影子,姚良玉睜大眼,霍然轉頭,便見一人逆光從山洞深處走了過來,對方一襲素白,廣袖輕輕拂動,投照在山壁上,猶若幽靈。

那幽靈最終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是你?”

姚良玉瞳孔再一次大張,露出見鬼一般的表情。

衛瑾瑜慢慢彎起唇角。

“你不怕被押解入京,是因為篤定有人會救你。”

“你篤定有人救你,是因為當年諸世家歃血為盟的那個約定。”

不是問句,而是肯定的語氣。

姚良玉慢慢回過些味兒來,用陰毒目光盯著衛瑾瑜,道:“隻怪老夫當年心慈手軟,沒將你這小孽障一並打殺了,留下如此禍患。”

話音剛落,姚良玉便驟然發出一聲慘叫。

因有冰冷銳器,狠狠刺入了他的大腿。

低頭一看,才發現是一柄匕首,而匕首的另一端,則握在那一身素白的少年郎手中。

“你——你竟敢如此對老夫!”

姚良玉抽著氣,冷汗滾滾而落。

衛瑾瑜拔出匕首,欣賞著姚良玉因劇痛而哆嗦掙紮,道:“隻是一刀便受不了?當年你往我母親身上刺下那一刀時,可有想過她痛不痛?”

“你——你——!!”

姚良玉終於用驚恐地眼神看向衛瑾瑜。

“奇怪我如何知道是麼?”

衛瑾瑜語調堪稱溫柔。

“那你想不想知道,文尚的頭顱,是如何被割下的?”

姚良玉整個人如同風中落葉,劇烈顫抖起來,他想逃走,然而身體卻因為極度驚恐加上藥物作用,仿佛被無數網絲縛住了,最終隻能青筋暴起,憤怒噴出一句:“你這個瘋子!”

衛瑾瑜把玩著手中匕首。

“你既知道我是個瘋子,便該知道,要如何與瘋子相處。”

“放心,你如此熱愛長生,我不會讓你死。有時候,死了,比活著容易太多了。”

“不過,前提是,你得寫出來一份比文尚更長,更讓我滿意的供狀才行。”

明棠立在洞外,聽著洞內傳出的一聲聲不似人聲的慘叫,忍不住捏緊了拳。

接近半個時辰之後,衛瑾瑜方從洞內走出,手中尚握著那柄匕首,他袖袍上全是血,匕首鋒利刃上也在滴滴答答往下流著血。

“公子?”

縱有心理準備,看到這副情景,明棠也倒吸一口冷氣。

“公子殺了他?”

衛瑾瑜緊緊抿著唇,好一會兒,道:“還沒死,找個地方,把他藏起來,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也不要讓他死。”

明棠應是。

到底忍不住道:“楊瑞內力深厚,那藥迷不了他太久,等他醒來,定會發現異常。屆時韓先生那邊,公子要如何解釋?”

衛瑾瑜沒有說話,走到一旁的溪水邊,跪坐到溪邊,將匕首上的血跡一點點清洗乾淨,重新納入袖中,方起身道:“解釋不了,便不解釋了。”

“可是……”

“沒有可是。”

衛瑾瑜忽然笑了笑,道:“明棠,你知道麼,直到今日,我才第一次完整體會到報仇的快感。”

明棠並不覺得欣慰,反而覺得心口發酸。

道:“可長公主,必定不忍心看到公子如此。”

衛瑾瑜抬頭,望著無際的天幕,道:“他們再不忍心,也永遠不會回來,也永遠不可能看到了。”

“他們將我一個人留在世上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我隻能過這樣的日子。”

“還好,沒有他們,我也可以過得挺好。”

外祖母說,不希望他被仇恨吞噬,變成隻知道複仇的怪物。

可越往前,他越發現,做怪物也沒什麼不好,與怪物並存,才能享受到真正的放縱與快感。與怪物並存,他也不再需要從旁人那裡汲取溫暖。

回到公主府已是深夜,衛瑾瑜沐浴更衣畢,直接躺到床上,從枕下一個瓷瓶,拔開瓶塞,從裡面

倒出一粒晶瑩如雪的藥丸,含在了口中,閉上眼睛。

桑行端著新煎好的藥從外頭進來,見了那藥丸,神色一變,道:“公子怎麼又服食這東西!”

衛瑾瑜沒答,也沒睜眼,隻道:“把藥擱下就行。”

桑行欲言又止,見衛瑾瑜一臉冷漠,便知勸也無用,隻能歎息著退下。

次日休沐,衛瑾瑜睡到午後方醒,午膳簡單在房中吃了幾口,到了傍晚才出門,照舊與雍王宴飲。從宴飲地出來,楊瑞面無表情道:“公子,先生有請。”

衛瑾瑜並無意外,隻嘴角一掀:“看來我要恭喜楊護衛告狀成功,又立一功。”

楊瑞板著臉道:“公子還是先想想,怎麼與先生解釋吧。”

“另外,先生另給公子準備了馬車,公子這邊請吧。”

不遠處巷口,果然停著一輛普通的青蓋馬車。

衛瑾瑜沒說什麼,走過去,駕車的車夫已恭敬掀開車簾,衛瑾瑜踩著腳踏上了車。

約莫半個時辰後,馬車從後門進入韓府。

因有一個蒔花宰相的美稱,即使冬日裡,韓府亦姹紫嫣紅,百花鬥豔。

韓蒔芳穿著一身粗布麻衣,在後院花圃裡修剪花枝,靴子和褲腿上沾著泥,倒真像一個在田間耕作的農夫。兩個下人捧著銅盆和手巾,恭敬侍奉在一側。

衛瑾瑜到時,韓蒔芳正站在一株梅樹前,將一枝開得正濃豔的紅梅剪掉。

“此花開得極好,甚至比這株樹上其他花開得都要好,但本輔依舊不得不忍痛剪掉,你可知為何?”

韓蒔芳開了口。

衛瑾瑜盯著那躺在泥裡的花枝看了片刻,笑了笑:“因為它們沒有按照先生的意願長。”

“是啊。”

“不肯聽話的花枝,就算長得再好,於本輔而言,都是需要剪掉的,隻有如此,這整棵樹才能更和諧更美,來年才能開更多的花,長得更茂盛。”

“先生的話,瑾瑜明白。”

衛瑾瑜直接展袍跪了下去,道:“瑾瑜辦事不力,請先生責罰。”

“你就沒有要辯解的?”

“沒有,先生從小就教導瑾瑜,不能狡辯,不能說謊。”

韓蒔芳將花剪交到一旁老仆手裡,在銅盆裡淨了淨手,終於轉過了身。

少年郎一身素色綢袍,長睫輕垂,乖順跪在尚鋪著積雪的鵝卵石道上。

韓蒔芳歎了口氣,道:“其實先生也不忍心罰你,可這一回,你實在太過粗心大意。姚氏許多辛秘,隻有姚良玉知道,連姚廣義都未必全部清楚。你父親的案子想要重審,姚良玉是關鍵人物。”

“當年西京之戰,姚良玉為兵部尚書,坐鎮後方統籌糧草。據我所知,西京陷落前,陸相曾多次發書往上京催問糧草事宜,姚良玉都推托不發,以至於後來西京城中糧草斷絕,竟出現人食人的慘狀。西京十三城陷落狄人之首,姚良玉便是罪魁禍首之一,可最後陸相一人卻承擔了所有罪過。”

“姚良玉一死,便等於斷了這條重要線索!”

“楊瑞。”

韓蒔芳喚了聲。

楊瑞走了過來,恭行一禮,便自腰間抽出一條長鞭,手起鞭落,又急又快的兩鞭破風而落,在少年背上留下兩道血淋淋的鞭痕。

衛瑾瑜隱在袖中的手捏緊成拳,悶聲受了,額間立刻有細密汗珠滲出。

韓蒔芳擺手,讓楊瑞退下。

道:“姚良玉的事,我不會再追究。今夜你就不要回去了,就留在這裡,把這園子裡所有雜出的花枝,全部修剪一遍。”

又吩咐老仆:“將園子裡的燈全部點亮,莫讓公子傷了眼。”

老仆恭敬領命。

韓蒔芳轉身要走時,衛瑾瑜忽道:“學生聽說,早在多年前,先生就已經收了一位親傳弟子,如璋如圭,愛之甚切,不知學生可有幸一見?”

韓蒔芳身形頓了下,沉了眉眼,道:“這些胡言亂語,以後勿要再聽。”

衛瑾瑜笑了笑,沒再說話,起身,從老仆手裡接過花剪,往花圃深處走了。

等韓蒔芳離開花圃,回到書房,老仆方跟進去,遲疑道:“今日風大,夜裡可能還要下雪,老爺這樣責罰公子,是不是太嚴厲了些。”

韓蒔芳面冷無情道:“不讓他吃點苦頭,他如何能記住教訓。”

“你們誰也不許過去幫忙,讓他自己剪。”

老仆看出他真動了怒,隻能應是。

楊瑞隨後進來,行過禮,道:“姚良玉之死,的確蹊蹺,公子又那般巧合同雍王去辦案。其實想確認公子有沒有說謊,有的是法子,關到地牢裡慢慢審也是可以的,主子為何如此輕易便饒過他?”

韓蒔芳道:“我太了解他的性子了。他今日既敢過來,便是做了萬全準備,對付不聽話的雛鷹,刑罰是不管用的,一個不慎,還可能弄巧成拙。而且,他今日特意提起什麼親傳弟子的事,仿佛是知道了什麼,我不得不小心些。”

“主子的意思是?”

“我還要想想。先盯著吧,有情況第一時間向我彙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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