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驚風雨(二)(1 / 1)

楊瑞遲一步趕了回來。

見謝琅站在河邊,與衛瑾瑜說話,忙走過去,與衛瑾瑜行禮。

衛瑾瑜偏頭問:“為何現在才回來?”

楊瑞覷了眼謝琅,實話實說:“屬下……沒能攔住定淵侯世子,方才被他手下人纏住好一會兒。”

衛瑾瑜冷冷一扯唇角。

“若換成是有刺客襲擊我,此刻,我已經死了。”

楊瑞一愣,明白衛瑾瑜這是在故意發難,隻能冷汗涔涔跪下請罪:“屬下知錯,請公子責罰。”

他也沒有想到,那看起來名不見經傳的定淵侯府親兵,竟那般難纏,一時輕敵,給了對方可乘之機。

“起來吧。”

衛瑾瑜淡淡道:“今日這樣的小事也就算了,來日若真有人要殺我,希望楊護衛莫如今日一般掉鏈子才好。”

“畢竟,楊護衛當日來投奔我時,可是宣稱你自己武藝高超過人的。”

楊瑞低頭:“屬下定全力以赴。”

不多時,李崖和另兩名侯府親兵也趕了過來。

雙方畢竟交過手,李崖和楊瑞目光觸上時,眼底都有冷意迸出。

謝琅轉頭斥:“隻是讓你同楊護衛討教一下武藝,怎麼打成這樣?”

李崖何等機靈,立刻上前一步,同衛瑾瑜作揖請罪:“是屬下一時貪玩,失了分寸,還請公子寬宥屬下魯莽之罪。”

衛瑾瑜不由掀起眼皮,看了謝琅一眼。

謝琅一笑:“你方才說的事,我會認真考慮,天色不早,先回府吧,否則孟祥他們該擔心了。”

他一副寵溺之態,衛瑾瑜自然也不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與他爭執,便點了下頭。

回了府,孟祥果然已經神色焦急在府門前等著。

謝琅負傷出門,萬一有個好歹,他如何向侯爺夫人交代,怎能不擔心。一直到馬車停到府門口,謝琅和衛瑾瑜一道從車上下來,他方轉憂為喜,親自提燈迎了上去。

謝琅和那群西狄武士交手時雖添了些新傷,可因為穿著緋色衣袍,又是夜裡,倒瞧不出來。進了府,直接吩咐:“今夜我回東跨院睡,把東西都挪到這邊來。”

孟祥笑著應是。

衛瑾瑜沒有說話,等回了屋裡,方道:“我主意已定,你彆以為這樣,我就會改變想法。”

謝琅歎口氣,在小榻對面坐了,道:“你衛大人一言九鼎,我自然明白。”

“不過,瑾瑜,我有一個請求,你能不能答應?”

“什麼請求?”

“和離之事,至少等我傷好之後再提。”

“理由。”

“我怕我承受不住,一命嗚呼。”

他半真半假道。

衛瑾瑜抿了下唇角,沒有說話。

謝琅一笑:“這是答應了?”

“隨你。”

說完,衛瑾瑜便起身,往浴房走了。

孟祥很快領著下人將謝琅日常要換的傷藥送了進來,謝琅拿起案上那枝蓮花,吩咐:“找個小水缸來,把這花放進去好生養著。”

孟祥應是。

頗為稀罕問:“世子何時喜歡上這些花花草草了?”

“愛屋及烏而已。”

孟祥一愣,瞬間領會了這話的深意,立刻道:“屬下記得主院恰巧有個水盤閒著,這就讓人找來。”

等衛瑾瑜從浴房出來,就見案上多了一個青花水盤,盤中盛著清水,清水上臥著一朵蓮花。水中還有兩尾錦鯉遊動。

衛瑾瑜不由盯著看了片刻。

“可還喜歡?”

一道聲音傳來,衛瑾瑜扭頭,見謝琅正赤.裸著上身,大馬金刀坐在床邊,給自己處理臂上傷口。

一道縱深刀口,幾乎貫穿半條臂,皮肉翻卷著,觸目驚心。

他語調卻輕鬆愉悅,仿佛那刀口不是長在自己身上一般,唯額角淌流的冷汗,昭示著這也是個血肉之軀。

衛瑾瑜還是頭一回見到這傷口完整模樣,默了默,走過去,皺眉望著謝琅手裡的藥瓶,問:“這是什麼藥?”

“金瘡藥,沒見過麼?”

“太烈了,換一個吧。”

說完,衛瑾瑜轉身到箱籠裡取出了自己的小藥箱,打開,取了一瓶外傷藥出來。

藥瓶是乳白的羊脂玉製成,裡面的藥不必想也可知名貴非凡。

謝琅道:“算了,還是用太醫院的藥吧,我皮糙肉厚,不怕疼,這藥金貴,還是你自己留著用吧。”

衛瑾瑜拔開了瓶塞,淡淡道:“既想要我給你換藥,就聽我的。”

謝琅面不改色反駁。

“彆瞎說,我何時想勞累你了。”

衛瑾瑜一扯嘴角。

“你今日負傷出去,這府中上下,怕都要嚇死了,怎會無人想起給你換藥。你不讓他們動手,不就是等著我麼?”

謝琅沒忍住喟歎一聲。

“瑾瑜,有時候——話真的不必說得這般直白。”

“彆動。”

衛瑾瑜握住他臂,將藥粉細細撒到傷口上。

和太醫院的烈性外傷藥相比,這藥粉的刺激程度果然小很多,也不知什麼製成的,仔細撒了兩層,確定止住血後,衛瑾瑜又把毛巾浸濕,仔細清理了傷口附近的血汙,方拿起一旁的棉布,將傷處整個纏起來。

謝琅抬頭,隻能看到一片光潔的額,和兩扇纖長羽睫在眼前晃動。

到底沒忍住抬起另一手,屈指,在那鼻頭上刮了下。

衛瑾瑜動作頓了下。

冷冷道:“你要是再手賤,我可不管了。”

謝琅笑了笑,道:“好,我保證不再犯賤。”

謝琅右臂有輕微骨裂,禦醫特意留了竹板,幫著固定傷處,纏完第一層棉布,衛瑾瑜取了竹板,固定住謝琅小臂,開始纏第二層。

他動作很是熟練專業,甚至連該用幾分力道都拿

捏得十分精準,根本不需謝琅指點,讓謝琅這個自小在軍營裡摸爬滾打的人很是意外。

“你一個世家子弟,怎麼還懂這些?”

衛瑾瑜沒理他,打完結,讓謝琅吊著胳膊,不要亂動,又拆開他胸口的繃帶,給胸口那處刀傷重新換藥。

太醫院的烈性藥,效果自然是不必說的,原本這刀傷口已經凝結不出血了,可因著謝琅今日又同西狄那群武士動手,又是下水摘蓮花,這道刀傷再度裂開了,邊緣處甚至被冰水泡得有些發白。

衛瑾瑜縱是心冷如鐵,一顆心亦忍不住抽疼了下。

謝琅敏銳捕捉到了那點震顫,愣了下,笑道:“放心,我沒事。”

衛瑾瑜照舊先清理了傷口附近血汙,之後換藥,包紮傷處,未發一言。

做完這些,轉身要走,被謝琅握住了手。

謝琅道:“坐下,我給你擦擦頭發。”

“不用了。”

“坐下。”

他不由分說,一隻手雖吊著,另一隻手卻靈活自如,拉著人坐下後,便握起浴巾,將那頭尚濕漉漉的烏發攏到了掌中。

衛瑾瑜沒再動,肩背挺直,背對著他坐著,由他耐心細致為他擦乾頭發。

次日,四方館裡果然傳出霍烈染了嚴重風寒,臥床不起的消息。

西狄丞相溫思雖然對霍烈落水一事頗為介懷,可仔細調查過事情起因經過,知是霍烈為博美人一笑,自告奮勇要下水去采什麼蓮花,完全是霍烈自不量力,自作自受,對方那位衛禦史甚至還勸阻過霍烈不要下水,事後也指點著護衛全力救治,溫思隻能自己咽下這口鬱氣。

紛紛揚揚的流言也傳入了衛府。

大爺衛嵩因為戶部糧倉一案,至今仍閒賦在家,對衛瑾瑜可謂恨之入骨,聽了這話,一臉憤懣同衛憫道:“父親當初讓這小畜生與謝氏聯姻,是讓他幫著拉攏謝氏,他倒好,現下是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衛氏與謝氏交惡,就算謝氏有意接受父親招攬,怕也要被他攪黃,父親難道還要眼睜睜瞧著他肆意妄為麼?”

見衛憫端坐上首,並不言語,衛嵩接著道:“從江南織造局一案,再到戶部糧倉一案,衛氏屢遭重創,這小畜生至少要占一半功勞,父親一向從嚴治家,對待這樣忘恩負義吃裡扒外的孽障,怎麼反倒屢屢縱容起來。”

“這小畜生仗著太後疼愛,自小心高氣傲,當年初回衛府受教,父親不也使了雷霆手段,殺滅了他那一身傲氣,讓他乖順服帖,遵守衛氏規矩麼。今時今日,合該用同樣的法子才對,否則衛氏遲早要毀在這小畜生手裡。”

這話一出,整個烏衣台都靜了靜。

坐在下首的二爺衛寅小聲道:“這些陳年舊事,大哥提它作甚。”

衛嵩冷哼:“我不提便能當做不存在了麼!這小孽障靠著數典忘祖,一路爬到了正四品的位置,如今竟比雲縉這個嫡長孫的官職還要高出一大截,能不囂張張狂麼?”

衛雲縉坐在下首,聽了這話,面色一白,如被

當場抽了一鞭子。

衛雲昊對衛瑾瑜的恨意並不比衛嵩少,衛雲昊甚至時常想,如果當日不是衛瑾瑜搶了他國子學的名額,今日入督查院,得顧淩洲賞識的說不準就是他。如果那般,他在祖父面前該如何得臉。

他夠不著衛瑾瑜,便故意拿話去戳衛雲縉的痛處。

“大伯所言極是,如今到了正經場合,大哥這個嫡長孫,竟還得向那個小孽障行禮,哪個世家大族有這樣的規矩。”

衛雲縉垂在一側的手緊握成拳。

衛憫啪得丟下了手中棋子。

以衛嵩為首,眾人皆離席,惶恐跪下。

“都退下,雲縉留下。”

衛雲縉對衛憫這個祖父隻有敬畏,單獨被留下,心下十分忐忑不安。

衛憫問:“你心裡如何想?”

衛雲縉遲疑片刻,道:“祖父放心,孫兒心裡曉得輕重,也曉得世家大族裡,應當同氣連枝,而不是互相殘殺。”

衛憫點頭。

“你父親是個蠢的,你能如此想,衛氏到底還有人可托。”

“退下吧。”

衛雲縉應是,心潮控製不住地澎湃了下。

因這是頭一回,他的祖父當面對他表示嘉許。

這日下值後,衛瑾瑜到宮裡探望太後,剛說了會兒話,宮人在外頭道:“太後,定淵侯世子在外頭求見。”

衛瑾瑜暗暗皺眉。

太後若有所思笑道:“這倒是個稀罕客,讓他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