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刀出鞘(十六)(1 / 1)

喂完藥,衛瑾瑜抬袖,幫謝琅擦掉嘴角殘留藥液和額上新出的冷汗,方起身,準備叫孟祥進來。

一隻滾熱的手,卻在他轉身之際,倏地握住了他手腕,用力之大,幾乎要將他腕骨捏碎。

“不要走。”

謝琅劍眉緊擰,胸口起伏,痛苦喘息著,自喉間發出一聲囈語。

“不要走……好不好?”

聲音裡竟帶了祈求。

衛瑾瑜一怔,垂眸片刻,低聲道:“謝唯慎,鬆開。”

那隻手卻握得更緊了。

衛瑾瑜抿了下唇,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了謝琅的手。那隻臂纏著厚厚的繃帶,因為過度用力,手背青筋暴起,繃帶下有血快速滲出。

“謝唯慎,鬆開。”

他重複。

“否則,我再也不會理你了。”

那隻手,顫抖片刻後,竟真的緩緩鬆開了。

衛瑾瑜默立片刻,轉身出了房門。

孟祥和李崖、雍臨幾個一直在外頭廊下焦灼等著,聽聞藥已喂了下去,幾人俱是喜出望外,孟祥直接朝衛瑾瑜跪了下去,一把年紀的人紅著眼道:“屬下替世子多謝二公子了。”

衛瑾瑜淡淡道:“舉手之勞而已,不必言謝。”

見他要走,李崖忙問:“二公子不再陪陪世子麼?”

“不了。”

“照顧和關心他的人很多,不缺我一個。”

“你們進去看看他吧。”

說完,衛瑾瑜便獨自往外走了。

大約是那碗湯藥起了作用,接近天明時,謝琅終於退了熱,並睜開一雙幽黑瞳孔,於冷汗淋漓間醒了過來。

夢中前世景象曆曆在目,從未有過的清晰。

以至於謝琅一時有些懷疑自己究竟置身何處。

上一世,背他救他出昭獄的分明是蘇文卿,可那些破碎的前塵碎片裡,為何會出現那樣一道全然陌生的低啞聲音。

難道除了蘇文卿,當時他們逃亡路上還有第二個人麼。

不可能。

那時他雖雙目失明,手骨腳骨皆斷,與廢人無人,而雙耳是能正常聽聲的。若有第二人氣息,他不可能捕捉不到。再說,若真能第二人幫忙,蘇文卿一個文弱書生也不至於摔倒那麼多次,一個人背著他踽踽前行。

那種情況下,謝氏謀逆案已經板上釘釘,再無翻案可能,除了蘇文卿這個二叔親手養大、與謝氏關係匪淺的人,誰又還會冒著生命危險助他逃亡。

可那一聲“謝琅,該吃藥了。”又是那般清晰可聞。

“謝唯慎,該吃藥了。”

另一道清若流泉的聲音猶在耳畔,如驚雷劈開迷霧,昏迷時的記憶灌回腦海,謝琅接近渙散的瞳孔終於聚焦成一線,咬牙撐起身,下意識四下搜尋,卻沒有看到那道最想看到的身影,因為牽動傷處,手攥著床沿,劇烈喘息著,冷汗如雨滾落。

這一瞬,神識

終於徹底清醒過來。

“唯慎!”

崔灝坐在床邊,忙把人按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道:“禦醫說了,你傷勢太重,眼下隻能躺著,不可亂動。”

謝琅問:“他呢?”

即使昏迷中,他也不可能記錯。

他分明喂他吃藥了,還替他擦了汗。

很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在夢中顛倒錯亂,產生幻覺。

崔灝自然立刻明白過來謝琅是在找誰,心中不免有些不悅,道:“他心裡若真有你,根本不必你找,自會在這裡陪著你,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要犯糊塗麼?聽話,躺下!”

謝琅緩了緩神,面孔冷漠道:“他如何,我心裡有數,不需二叔提點。”

崔灝不願在此時因為這事與他起衝突,緩了神色,不是滋味道:“你想見他,我讓李崖給你叫去便是,先躺下。”

“不用了。”

謝琅道:“有勞二叔在此守著侄兒了,侄兒已無大礙,二叔先回去休息吧。”

孟祥也在一旁道:“世子說得是,二爺昨夜一夜未眠,萬一熬壞了身子骨,就是屬下們的不是了,不若屬下先送二爺回行轅休息吧。”

“不用了,我自己騎馬回去。”

“倒是你們,好好守著他,切不可大意馬虎了。等晚些時候,我再過來。”

囑咐完,崔灝就起身離開了,雍臨立在外頭,有心想留下來,可到底畏懼謝琅威勢,默默磕了個頭,便跟著崔灝一道出府了。

到了府外頭,崔灝忍不住罵道:“你也是個窩囊脾氣,他趕你走,你就不會臉皮厚點,多求求他?”

雍臨道:“世子的脾氣,二爺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敢違逆。”

崔灝歎口氣。

“是啊,彆說你,如今就是我,在他跟前說話也得顧忌一二。”

“好好一個人,也不知怎麼就被那衛二迷了心竅,連喝藥,也隻有那衛二親手喂的才肯喝,文卿都不行。我真是不明白,論脾氣論秉性,文卿哪一點比不上那衛二。”

“罷了,你說得也有道理,他如今還因為之前的事生著芥蒂,你也不在他跟前晃悠也好,免得又惹他生閒氣。”

屋裡,謝琅沉默靠在床頭。

李崖道:“世子還是躺下吧,這樣傷口要迸裂的。”

“我沒那麼嬌弱。”

謝琅直接問:“昨夜到底怎麼回事?”

李崖便實話實說:“昨夜世子高燒不退,禦醫開的吊命湯藥,誰也喂不進來,最後是二公子過來,喂世子喝了。”

“他自己過來的?”

“是。”

答完,李崖又忙道:“世子放心,到底關係世子性命,二爺他沒有為難二公子。二公子進來後,直接讓所有人出去了,自己喂世子吃的藥。”

謝琅一扯嘴角。

“這是在謝府,他若還被人當面為難,你們都不必認我這個主子了。”

這話何其重。

崖與隨後進來的孟祥都跪了下去。

正色道:“屬下們都明白。”

謝琅沒看他們,道:“今日這話我隻說最後一遍,這謝府裡,除了我,就隻有他一個主子。以後隻要是在我跟前做事的,敬他必須如敬我一般,你們平時如何待我,便要如何待他。”

“這輩子,我是認定他這個人了。”

“以後若被我發現誰敢對他有絲毫怠慢,彆怪我謝唯慎不講情面。”

“你們真以為,我罰雍臨,隻是因為他認不清主子麼,我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不要打著忠於我的名號自作聰明,否則不論是誰,跟了我多久,我一概不會再用。”

李崖重重磕了個頭,道:“末將的命是世子救下的,沒有世子,就沒有末將今日,隻要是世子看重的人和東西,末將必拚死守護。”

孟祥則道:“屬下以前是做錯過事,可昨夜世子命懸一線,二公子肯主動過來喂世子喝下那碗湯藥,可見對世子的一片情義。以前是屬下眼瞎,屬下以後必會加倍改過自新。”

謝琅又道:“讓其他人都進來。”

李崖應是,不多時,此次跟著謝琅一塊進京的二十多名定淵侯府親兵都來到了廊下。

謝琅已正襟而坐,面朝外道:“我如今在上京的處境,你們也瞧見了,以後要面臨的艱險與風波,不會比今日輕,願意跟著我受窩囊氣等待時機建功立業的,我決不虧待,若是瞧不上我謝唯慎這個人的,現在就可以離開,回北境也好,自謀出路也好,我絕不阻攔。”

自謝琅昨日重傷昏迷後,府中的確人心惶惶。

聽了這話,李崖第一個道:“末將誓死追隨世子,末將還等著世子帶末將離開上京的那一日呢!”

“沒錯,我們也等著!”

其他眾將也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齊刷刷跪倒在地。

“吾等誓死追隨世子!”

不多久,曹德海再次代表天盛帝過來探視謝琅傷勢。

曹德海一進屋,緊忙按住了要起身見禮的謝琅,團團笑道:“陛下已經下旨,擢升世子為正二品昭勇將軍,與懷遠將軍熊暉共同執掌京南大營,以後京南大營半數營盤歸世子統領,涉及到京南大營的事務,世子不必經熊暉,可單獨向兵部奏稟。雜家在這裡恭喜世子了,不到弱冠之齡便受封二品武官職銜,世子可是頭一個。”

說完又歎道:“昨日出了那樣的差池,陛下憤怒不已,原本打算今日早朝上嚴懲兵部尚書姚廣義的。可姚廣義自己先當著滿朝文武的面上了請罪書,並先到兵部領了兩百杖自懲,半身是血被家仆抬著上朝的。姚廣義畢竟是姚貴妃的父親,又是姚氏家主,兩百杖下去,幾乎去了半條命,再加上首輔大人已經革了那批武將的職位,陛下也不好再發作,隻能委屈世子了。”

“不過陛下說了,姚氏這些年狂妄自大,做下不少惡事,惹得民怨沸騰,這回之後,有不少暗中參奏姚廣義的折子,隻是世家手段高明,眼下證據不足,還無法給姚氏定罪。陛下已命錦衣衛去查證,若有能搜到切實證據,一定會為世子做主,還請世子安心養傷。”

謝琅道:“陛下言重,為陛下分憂,是臣本分,豈會覺得委屈。還望陛下珍重龍體,千萬勿因臣的緣故與姚氏起齟齬。”

曹德海點頭:“世子如此深明大義,委實是大淵與陛下之幸。雜家會將世子心意轉達陛下。”

等曹德海離開,李崖憤然道:“這回便宜了姚廣義那老狐狸。”

謝琅沒有說話。

閉目沉思了片刻,忽問:“藥煎好了麼?”

“應當快了。”

李崖眼珠一轉,笑嘻嘻道:“世子臂上有傷,如何喝藥,屬下這就去找二公子去。”

謝琅道:“你現在去也白去,早朝剛散不久,他此刻定然回督查院了。”

李崖:“那世子自己喝?”

謝琅沒好氣。

“你就不會中午再去?”

“是。”李崖笑道:“二公子心裡有世子,中午一定會回來看世子的。”

然而一直等到要過了午膳時間,衛瑾瑜也沒出現。

李崖便自告奮勇去找人。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才悻悻回來。

謝琅問:“人呢?”

李崖心虛道:“二公子沒回府裡,末將就去了督查院一趟,那裡的人說,二公子他……”

“他怎麼了?”

“今日早朝後,二公子他陪著那個霍烈,遊上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