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國子學(一)(1 / 1)

第16章

國子監入學時間在辰時。

謝琅素來起得早,這日隻是比往日更早了一刻,便起來,吩咐孟祥去準備馬車。

等到了清水巷,蘇文卿果然已經打包好行囊,在門口等著,身後跟著一個精乾老者。謝琅識得,就是常跟在二叔身邊,照料二叔衣食起居的蒼伯。

“世子爺早。”

蒼伯笑著和謝琅行禮。

謝琅和他一道幫著蘇文卿把行囊裝上車,蘇文卿要搭手,謝琅道:“用不著你,先上車吧。”

“好。”

蘇文卿收手應下。

不多會兒,謝琅也掀簾進來了。

蒼伯則和雍臨一道在前頭駕車。

“原本隻想簡單帶著書的,二叔非要讓蒼伯打理了很多生活用具。”

蘇文卿無奈開口。

謝琅朝外打了個手勢,示意親兵出發,聞言笑了笑,道:“二叔視你為親子,你的事,他自然比誰都上心。多帶些東西也好,萬一缺了什麼,臨時跑回來取也挺麻煩。”

“嗯。”

蘇文卿點了下頭。

車廂一時陷入寂靜。

謝琅正襟危坐,沒有主動挑起話頭的意思,蘇文卿便扭頭去看車窗外的景色。

隻是,此刻天色尚昏朦朦的,一切景物都籠罩在清灰之中,也著實沒什麼可觀賞的。蘇文卿放下簾子,道:“其實有樁事,我也想征詢一下世子的意見。”

謝琅略意外看他。

蘇文卿踟躕片刻,方開口:“今年鳳閣三位座主都會來國子監輪流講學,按照慣例,他們可能會暗中招攬一批弟子。”

謝琅立刻明白。

鳳閣三位座主,首輔衛憫,次輔韓蒔芳,顧淩洲,不僅是大淵朝已經站到權利之巔的柄國重臣,更是赫赫有名的當世大儒。

能入國子監的學生,都是各地學子裡成績最優異的,世家大族要鞏固勢力不可能隻依靠本家子弟,誰不想趁機挑幾個好苗子,提前招攬到自己麾下。

似蘇文卿這等成績優異的,很容易被盯上。

謝琅問:“你是如何想的?”

“我……”

蘇文卿唇動了動,抬頭,看到謝琅有些罕見凝肅的眉眼,最終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隻是擔心,會得罪人。”

謝琅突然想起上一世。

上一世,國子監的情況如何他並不知道,但他依稀記得,蘇文卿是在三月後的會試裡,一舉拿下了一甲第一的名次,殿試答對,被欽點了狀元。

那時鳳閣三位座主,同時向蘇文卿拋出了橄欖枝,意欲納他入門下。

那時謝氏與衛氏已經撕破臉,蘇文卿最終選擇了以清正嚴苛聞名的次輔顧淩洲,顧氏是江左大族,論在上京城的根基,無法與衛氏比,因為拒絕了衛氏,在寒門學子中得了個“剛正不阿”的名聲,但也因此招致了衛氏報複,之後仕途十分坎坷,遠落後於同屆投入衛氏麾下,名次還

不如他的學子。

後來顧淩洲突患眼疾,無法視物,不得不致仕回江左養傷,門下弟子也跟著遭到打壓,蘇文卿才轉投了衛氏。

之後,蘇文卿憑借卓越才華,迅速成為衛憫心腹,年紀輕輕便步入七卿之列,擔任吏部尚書一職。

他遠在北郡,聽聞消息,以為蘇文卿真的變了氣節,與衛氏沆瀣一氣,連二叔都氣得大病一場,還專門寫信去質問這個素來疼愛的義子。

直到後來,謝氏滿門被誣謀反,蘇文卿冒死從衛氏那裡盜來令牌,將他背出昭獄。他才知,自己一直誤解了他。

他那時因為受刑太重,眼睛已經無法視物,但仍清楚的記得,他將他一步步背出昭獄的艱難,他們摔倒很多次,又爬起來……他半路便昏迷,不記得他們是如何逃出來的,便是如今,那段記憶以及零零碎碎,模糊不清,隻記得醒來後,他伏在他身上,悲痛的哭聲。

不僅為他,也為已經慘死獄中的二叔。

謝琅神色緩了些,道:“二叔隻希望你平安康健,並不指望你做多大的官,若實在難以抉擇,不如全部推拒,萬事有我們頂著,無論二叔還是謝氏這邊,都輪不到你在前頭抗風擋雨。”

以蘇文卿的狀元才能,如果不接受世家招攬,在翰林院這等地方做個清閒小官是絕對沒有問題的,最多晉升慢些。

這一世,他選擇留在上京,斷不會再讓謝氏陷入前世的困境,自然也不需要蘇文卿去衛氏那裡隱忍蟄伏。

如此順順當當,倒也夠了。

謝琅年紀輕輕,身量已經很高,便是放眼整個北境軍,也罕少有人能與之匹敵,無論和誰同坐一個車廂,都會讓對方極有壓迫感。

蘇文卿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謝琅拍拍他肩。

“既考進去了,就專心讀書,彆想那些有的沒的。”

蘇文卿笑了笑。

**

到國子監門口,天光已經大亮,外面馬車擁堵,學生雲集,全是過來報道的學子。有寒門子弟,更有可觀數量的世家子弟。

雖然世家大族每年都有固定的舉薦名額,可保子弟入仕,但自先帝開恩科以來,便是世家子弟,也以能在科考中舉第為榮,世家不缺大儒,也不缺藏書,在科場上,世家子弟的競爭力並不弱。

謝琅讓雍臨在外圍的一處巷口停了車,掀開簾子打量片刻,同蘇文卿道:“人多眼雜,我就不露面了,讓雍臨和蒼伯一道拿東西送你進去吧。”

為了蘇文卿的安全,他與謝氏的關係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蘇文卿點頭,和謝琅作彆下車。

他是以第一名成績入學,在學子間已經頗有名氣,甫一露面,便引起巨大關注。

雍臨送東西回來,和謝琅複過命,跳上馬車,正打算調轉車頭,忽然望著前方詫異道:“世子爺,那不是公主府的馬車麼?”

謝琅掀開簾子,抬眼看去,果見與他們正對著的一處僻靜巷口,正

停著輛車壁繪製金色玄鳥紋的馬車。一道素色身影,正彎腰從車裡出來?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候在車外的玄衣侍衛手裡則抱著個小書箱。

“衛三公子?他怎麼也在這裡?”

雍臨不由張大嘴。

衛瑾瑜自己抱了書箱,沒讓人跟著,往這邊走時,恰好也看到了謝府的馬車,自然跟著看到了馬車裡的謝琅。

隻奇怪了一瞬,他就迅速反應過來。

今日是國子監入學日,蘇文卿也要就學,他多半是來送人的。

衛瑾瑜調開視線,想當做無事發生,轉身走開,不料這功夫,謝琅已經從車裡出來,大步走了過來。

衛瑾瑜隻能停下。

謝琅上下打量著衛瑾瑜,這人平日就夠素淡了,今日更素淡,不僅綢袍是素色的,連束發的玉簪和發帶也是同樣素淡的白玉色,遠遠望去,簡直像朵行走的玉蘭花一般。除了那獨一份的清貴氣質,半點都不像個世家子弟。

“來這兒做什麼呢?”

好一會兒,他問。

衛瑾瑜覺得他這家長拷問行程般的口氣很怪。

他們又不熟,平日也很少乾預彼此生活。

而且,似乎剛翻過臉。

便沒什麼表情回問:“世子呢,又來做什麼?”

謝琅半真半假:“我麼,自然是來看熱鬨。”

“問你呢,彆轉移話題。”

他不說衛瑾瑜也明白。

蘇文卿是以寧州解元身份來上京參加會試,除了定淵侯府的人,根本無人知道他與謝氏之間的關係。

一旦蘇文卿與謝氏關係暴露,其在上京處境,就會變得很微妙危險,謝琅如此,無非就是為了保護這位心上人而已。

不過,無論謝琅如何待蘇文卿,都是與他無關的。

衛瑾瑜看了眼旁邊,簡略道:“去報道。”

謝琅已經猜到七八分,但仍詫異,眼睛一眯,挑眉:“你要去國子監讀書?”

衛瑾瑜點頭。

謝琅腦子飛速轉著,恍然明白什麼:“今年衛氏的名額,你拿了?”

衛瑾瑜以沉默代替回答。

他們之間,沒必要談這些。

謝琅背起手,笑了聲,再看眼前人,多了點異樣目光:“夫人真是好手段。”

“那日在衛府特意回去一趟,就是為了此事吧?”

“看來,我要恭喜夫人的青雲之路正式開始了。”

衛瑾瑜也懶得猜他是在奚落諷刺還是其他什麼,淡淡道:“世子若無事,我先走一步。”

謝琅垂目掃了眼他懷裡的小書箱,裡面分為整齊三格,左邊擺著筆墨紙硯,中間擺著書冊,右邊則擺著幾盒點心,大約是當閒食或午膳吃的。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連他二叔準備的一個包袱都比不上。

更彆提那些講究些的世家子弟,還會帶專屬的坐席、茶具、食盒、飲子、手爐等物,一馬車都不一定能塞下。

一時沒忍住問:“你就帶這點東西?”

衛瑾瑜沒明白他的意思。

道:“隻是讀書,這些足夠了。”

謝琅“哦”了聲。

衛瑾瑜仿佛終於從他目光裡讀懂了一些東西,容色驟然冷了些,嘴角一扯,道:“世子放心,我並不知你會來此地看熱鬨,因而並不是故意與你在此地偶遇,演苦肉計。我需要什麼,自己知道。”

“……”

謝琅還沒來得及反應,衛瑾瑜已經抱著書箱,廣袖輕揚,轉身走遠了。

謝琅皺眉。

他說什麼了麼。

這人為何如此大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