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日常(二)(1 / 1)

第14章

崔灝瞅他一眼:“怎麼突然對此事有了興趣?”

謝琅自然不好說太想把枕邊某個人研究明白了,隻含糊道:“侄兒想多了解一些衛氏的情況。”

崔灝沉吟須臾,目中露出悲涼悵惘色,他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吩咐一邊的蘇文卿:“去屋裡,給義父端盞茶過來。”。

蘇文卿應是,轉身去了。

“衛氏三郎啊。”

崔灝感歎:“冠絕同儕,年少風流,衛氏年輕一輩翹楚,又性情疏闊,愛交朋友,當年上京城內,誰人不知衛氏三郎之名。”

“若衛氏三郎還在,衛氏之內,哪裡輪得到衛嵩、衛寅兩個庸碌之徒上躥下跳。衛氏失了衛晏,是自斷脊梁臂膀,活該如今被裴氏暗將一軍。”

謝琅:“既如此,那後來為何——”

崔灝緩緩道:“天盛八年的寒門宰相陸允安通敵叛國案,你知道吧?”

謝琅點頭:“知道,那時侄兒已經記事,依稀記得,老爹也曾上書為陸相求情。”

“沒錯,陸相大公無私,忠心為國,入主鳳閣後,大力推行了一係列利國利民的改革,可這朝堂裡容不下侵犯世家利益的忠臣。”

“西京一戰,具體真相如何我雖不知,可我敢以性命作保,陸相絕不可能作出勾結外敵,禍亂叛國之事。陸相為保全部下和十萬西京軍,獨自赴京,含冤認罪。衛氏三郎衛晏,與陸相是知交好友,當時已是鳳閣最年輕的大學士,他集結士子,於深夜敲響登聞鼓,為陸相鳴冤。可惜,他的舉動不僅沒有改變皇帝心意,反而觸怒了皇帝和皇帝背後的世家們,衛氏家主,已然致仕在家的衛憫,當眾宣布與這個兒子斷絕父子關係。之後,所有參與登聞鼓事件的官員,學子,都被杖斃在午門前,包括衛氏三郎衛晏。登聞鼓事件,株連甚廣,連太後母族都被牽連在內。自那之後,衛憫入主鳳閣,升任首輔,大淵朝堂,再無人敢提陸允安三字,衛氏的族譜上,也再無衛氏三郎衛晏之名。”

謝琅一愣。

雖然之前已經隱有猜測,但真聽到內情,仍覺震撼。

崔灝觀他神色,忽又道:“衛氏三郎品性高潔、鐵骨錚錚不假,可那個衛三,自幼在衛憫身邊受教,和他父親衛晏不是一樣的人。此子,和衛氏人一樣冷血自私,當年衛三郎伏誅,他就站在皇帝的身邊,聽說,他一滴淚都沒有流,還痛罵自己的父親是奸臣。衛氏把他放在你身邊,就是放了一條冷血的毒蛇,你千萬要提高警惕,莫被其表象所惑。”

謝琅轉動扳指,不知想到什麼,一時沒吭聲。

崔灝見狀,目光陡然嚴厲起來。

“怎麼?你對這個衛三,難道有其他看法?”

蘇文卿恰好端了茶水出來,崔灝便也收了嘴,不再說了。

崔灝喝了口茶,發話:“咱們爺三個難得聚到一處,今夜,就在這兒吃頓便飯吧。我親自下廚,給你們露一手。”

蘇文卿看他高興,道:“我去幫義父。”

等二人走遠一些,雍臨方神色複雜望著蹲在地上的謝琅:“世子,那衛三公子,看著柔柔弱弱,難道真如二爺所說,是如此冷血無情之人麼?”

那也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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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琅沉沉盯著前方院牆。

好半天,來了句:“誰說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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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便的午飯很快做好。

謝琅吃著久違的北郡口味飯食,問:“對了,二叔這回是為何來上京?眼下似乎並不是入京述職的時間。”

崔灝給蘇文卿夾了一筷子紅燒肉,擺手:“不是述職,我是應戶部之召而來。之前戶部撥給北境軍的那批軍糧下來了,侯爺派我過來押運,順便把年前那批棉衣的賬清算一下。”

“有了這批糧食,今年春天,將士們就可以放開手腳和北梁人乾了。”

崔灝年輕時在戰場上傷了一隻眼睛,見不了強光,所以每回出門都要戴上眼罩,說到這裡,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之前戶部百般推脫,就是不肯放糧,如今這婚事一成,倒是突然就能周轉開了,可見之前所謂調轉不開,也不過是有人想讓他調轉不開,這朝廷,到底姓甚。”

“就是委屈你了。”崔灝歎道。

謝琅依稀記起,上一世,似乎也是二叔入上京押送這批軍糧的。

但當時他已私逃出上京,正好在北上路上和二叔擦肩而過,所以對此事印象不深。

但是“軍糧”,這二字為何如此熟悉。

謝琅想到什麼,霍然變色。

“二叔,這回這批軍糧,是從戶部糧倉直接撥麼?”

他若沒記錯,戶部轄下,一共有九個糧倉,除了撥給各處邊軍,還可用於賑災、災禍時平抑糧價。

崔灝卻搖頭:“不是,是從京郊的延慶糧倉撥。”

“那不是京營的糧倉?”

“沒錯。”崔灝道:“戶部那邊說,去歲災害頻發,各地都在打仗,幾個重要州府收成又不好,他們的糧倉已經沒有多少存糧了,隻能設法從京營的糧倉給我們借一些。等後日北郡有餘糧了,再還上。”

頓了頓,他道:“京營指揮使蕭煜,是衛憫的心腹。”

“我知道。”

謝琅目光沉沉道。

他不僅知道,還清晰地記起了一切。

上一世,謝氏被誣謀反,其中一項重要罪證,就是在北境軍糧倉裡發現的一批□□。和普通火藥不同,□□威力極大,隻有兵部一個部門可以製造出,管控極嚴格,隻有兵部、鳳閣、司禮監三方共同簽字,才能調出。北境軍軍中被查獲的這批□□,正是印著“兵部製造”的字樣,和兵部不翼而飛的那批火藥編號完全一致。

揭發出這件事的,正是當時任北境軍監軍的劉喜貴,隻因火藥庫封存嚴格,很少啟動,兵部人才一直沒有察覺。

若他沒記錯,火藥庫因有爆破危險,未免發生事故傷及平民,就建在郊外,由兵部派重兵看管。

三司

會審,最後綜合種種證據審定,這批□□就是被混在一批軍糧裡偷押至北郡的,押送者便是二叔。

二叔在獄中受儘酷刑,仍不肯認罪,最後為證清白,咬舌自儘。

崔灝看他神色凝重,道:“你放心,此事事關重大,我會仔細檢查的。”吃了兩口菜,又道:“說來也怪,鳳閣原本定了黃純那個乾兒子劉喜貴到北境任監軍,我和你爹還擔心此人不好應付,誰知道竟突然被人給刺死了,而且還牽連出江南織造局的案子。”

謝琅動作頓了下,接著若無其事夾了筷子肉放進嘴裡。

道:“倒是好事一樁,劉喜貴是黃純的人,黃純又素來和衛氏穿一條褲子,這回讓劉喜貴任監軍,其他世家未必樂意,眼下監軍人選要重新擬定,恐怕有得爭了。至少,督查院的禦史從江南回來前,黃純是彆想再推第二個人上去了。”

“沒錯。”

崔灝也頗為振奮:“讓他們爭去吧,最好能拖到今年春天的仗打完。”

謝琅吃了第二筷子肉。

心裡莫名有些煩躁,先是想起那條莫名丟失的穗子,又禁不住想,從劉喜貴遇刺到江南製造局案子被翻出來,這一切,真是隻是巧合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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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水巷耽擱了一天,回府照舊已是夜裡。

寢室內罕見亮著燈,謝琅屏退二女官,推門進去,衛瑾瑜顯然剛沐浴完,尚有些潮濕的烏發用玉帶綁成一束,身上依舊穿著那件雪色綢袍,正坐在帳內專注給膝上藥。

謝琅一言不發走過去,自拿起藥油,如昨日一般,倒了兩滴在手裡,幫他推按。

有過昨日的親密接觸,衛瑾瑜也沒再抵觸,沉默坐到外側,由他動作。

謝琅腦中想著二叔崔灝的話,有些走神,有些心煩意亂,直到上方傳來一聲隱忍的悶哼聲,方意識到自己力道有些過於大了。

謝琅怏怏鬆開手,忽抬頭,問:“你不是故意與本世子裝可憐吧?”

滿腔煩悶仿佛終於找到宣泄口。

不由站起身,視線掠下,冷漠無情道:“告訴你,本世子可不吃柔弱可憐那一套。”

回回上藥都能恰好讓他碰到。

還有昨日衛府那突然出現的古怪老翁。

世家大族素來詭計多端。

苦肉計,美人計,兵書上因此栽跟頭的例子還少麼。

一樁樁一件件連起來,由不得他不多想。

衛瑾瑜本在咬唇忍疼,聞言先是愣了下,思索他這話含義,而後想起白日裡明棠說的“北境軍裡那位二爺來上京了”,便突然明白了什麼,一扯嘴角,收起膝,放下綢袍,冷冷道:“那就請世子以後務必‘潔身自愛’,不要被我這副柔弱可憐的假象欺騙了吧。”

謝琅皺眉,想說什麼,床帳內的燈已啪嗒滅掉了。

周遭一片黑暗,裡面人已背對著他,面朝裡側躺了下去。

謝琅也煩得很,枯坐片刻,自摸黑脫掉衣服,去浴房裡洗了一番,摸黑躺到了床上。

這一覺睡得頭昏腦漲,五臟不寧。

次日醒來,身邊空空如也,已經沒有人,倒是他枕頭邊放著一樣東西。

謝琅定睛一看,正是他前日剛送出的那瓶,北郡軍中特製的藥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