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回門(一)(1 / 1)

第11章

謝琅皺眉。

隱隱覺得有些麻煩。

那穗子的材質是北郡雪蠶絲織成,根本經不起查。

雖然隻憑一個穗子,也沒人敢給他定罪,可劉喜貴畢竟是即將往北境赴任的監軍,這件事,能不與謝家扯上關係,自然最好。

謝琅脫下袍子,先囫圇衝了個冷水澡,洗去一身酒氣,及被酒氣遮蓋的血腥氣,才攏著寢衣來到床邊。

暗夜裡,他眸底仿佛燃著幽火,一動不動盯著躺在床帳內側的人。

燭火斜斜照入,朦朧勾勒出一張秀致面孔和線條優美的鼻梁。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並未聞到那夜的味道。

謝琅再度晃晃腦袋,覺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竟會有那樣荒唐的想法,這麼一個病秧子,最多也就拿匕首嚇唬一下他,恐怕連血都沒見過。

“世子爺。”

外頭忽傳來雍臨的聲音。

謝琅開門到廊下,皺眉問:“何事?”

雍臨對打擾他睡覺這件事也很惶恐,但事情緊急,也顧不得許多了,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上去:“二爺來的信,今日剛到。”

謝琅接過,直接拆開了看。

雍臨笑著問:“二爺難得寫信,可是饞上京的美酒了?”

謝琅問:“明日是國子監入學考試?”

“似乎是。”

雍臨明白過來:“文卿公子好像要參加考試,二爺是讓世子爺照看文卿公子吧?”

謝琅收起信,直接道:“你去打聽下考試時間。”

“是。”

屋裡,衛瑾瑜被吵醒,睜開眼聽了會兒,困倦得厲害,繼續拉了拉被子睡了。

宮中大璫當街遇刺,人心惶惶,半夜裡仍能聽到錦衣衛全城奔馳緝凶的動靜。

裘英幾乎一夜未眠,結果第二日晨起,竟傳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刺殺劉喜貴的凶手已經緝拿歸案。

準確說,是凶手主動投案。

凶手自稱是一名來自揚州的富商,說劉喜貴在擔任江南織造總管期間,仗著權勢,不停地對他進行敲詐勒索,他氣不過,便將劉喜貴告到官府,誰料官府反以誣告罪名將他下獄,在劉喜貴授意下,他被屈打成招,一家老小皆慘死獄中,本人也被判了流放三千裡。他日夜憤恨,咽不下這口氣,便在流放路上詐死,偷偷潛逃至上京,伺機報複。蟄伏數月,終於在昨夜等到機會,於是重金買通了殺手,將劉喜貴引至深巷刺死。

時間,地點,因由,□□的證據,甚至是當初劉喜貴敲詐勒索的來往單據,都全部能吻合上。

至於為何主動投案。

他說是為了把劉喜貴惡行公之於眾。

招供完之後,凶手便在獄中吞金自儘。

“事情經過就是這般。”

“聽說陛下大怒,不僅命督查院迅速徹查此事,還把當初舉薦劉喜貴任職的司禮監掌印太監黃純狠狠訓斥了一通。

“這麼看來,當日先世子下手的人,就是凶手重金雇來的刺客。”

雍臨把打探來的消息詳細述說。

裘英接著問具體細節,謝琅則抱臂面朝窗站著,眉峰若劍,目光沉沉。

太順利了。

順利到讓人不敢相信。

而且,有兩個疑點。

劉喜貴出入二十四樓這等風月場所,都要錦衣衛隨行,可見防範意識極高,十分惜命。凶手買通的殺手,是如何把劉喜貴引到後面深巷中動手的。

劉喜貴為何會撇下錦衣衛,心甘情願入局。

其二,昨日他找到劉喜貴時,那閹豎胯.下之物狀態,分明是正在或即將行□□之事。

劉喜貴為何會對著一個殺手有這種反應,難道是個偽裝成伶妓的女殺手?以劉喜貴的警惕性,真的會跟一個不相識的伶妓隨便外出麼?

凶手的供詞似乎沒有明說這一點。

眼下也無從查證了。

還有,凶手既借投案的機會把劉喜貴惡行悉數供出,為何不再等一等朝廷審查結果,而是迫不及待地吞金自儘。

**

從考場出來已是午時。

蘇文卿拜彆幾個同窗,一眼就望見了停在不遠處巷口的馬車。

一輛沒有任何標識、極普通的青蓋馬車。他唇邊漫出一絲笑,見四周無人注意,抬步走了過去。

“文卿公子。”

負責駕車的、做普通侍衛打扮的定淵侯府親兵抱了抱拳,熱情同他打招呼。

蘇文卿笑著回禮,接著望向車裡坐的人:“世子怎麼還費力跑一趟,同窗們在附近置了酒席,我和他們一道吃就成。”

謝琅單手拉開車門,道:“彆廢話,上來吧,為兄帶你吃頓好的。”

蘇文卿笑了笑,提袍上了車。

回到謝府已是未時。

孟祥焦急等在府外,見謝琅回來,迫不及待迎上去,問:“世子怎麼才回來?”

謝琅瞧他滿頭大汗,奇怪:“怎麼?出什麼事了嗎?”

孟祥歎氣:“世子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

“三朝回門,今日,您該陪新夫人回衛府的。”

謝琅腳步頓了下。

突然想到,前日夜裡他們定下那所謂的合作合約時,那人似乎是給他提過一嘴。

隻是昨夜到現在發生了太多事,再加上二叔那封急信,他給忘了。

孟祥懊惱:“也怪屬下,沒早些提醒世子,一大早,那三公子的侍衛就過來問屬下,世子去了何處,問完,大約覺得世子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那三公子就獨自乘公主府的馬車回衛府了。這種世家大族,最重臉面和規矩,世子爺不露面,衛氏多半要以為世子故意怠慢,傳出去,世子爺免不了又要被人說閒話的。”

謝琅原本處於半遊神狀態,被他喋喋不休一通說,倒無端有些膩煩,道:“不去便不去了,

瞧你這樣子,不知道的,還當你是衛氏管事呢。”

說完,在原地背手站了會兒,又皺眉問:“一般回門不是吃完午飯就回來了麼?他怎麼還沒回?”

孟祥其實也有些奇怪,琢磨道:“興許是世家大族規矩多,有什麼事耽擱了吧。”

衛氏烏衣台。

用完午膳,衛氏長子衛嵩、次子衛寅照例陪侍在一旁,看首輔兼家主衛憫與一名手談十分厲害的道人弈棋。

涼台築在高處,四周竟也曲水環繞,仿若人間仙境,即便以後到了伏日,也是涼風習習,感受不到絲毫暑意。

因而衛氏烏衣台,又有“清涼台”雅稱。

其他孫輩則依坐席而坐。

坐在首席的是如今最得家主偏寵的嫡長孫衛雲縉,大房所出,次席的是嫡次孫衛雲昊,二房所出,再往後則是另一個嫡孫衛雲毓和其他庶孫。

“圍而不殺,困死對手,祖父這招棋真是絕妙!”

衛雲昊拍手叫好。

他近來新得了國子監免試名額,馬上就要入監讀書,未來前途幾乎可以預見的坦亮,無論在府中還在外頭都十分春風得意。

嫡長孫衛雲縉已經憑科考在祖父衛憫所掌吏部任職,心中雖有些不喜衛雲昊這愛出風頭的勁兒,還是道:“當年我不如二弟幸運,在外遊曆,錯過了國子監考試,二弟入了國子監,可要勤勉努力,爭取替衛氏多招攬些子弟。聽說今日參加入學考試的各地學子,有數千人之眾,乃曆屆競爭最激烈,二弟能得免試名額,可喜可賀。”

衛雲昊玲瓏心思,十分會討祖父歡心,也十分明白這位嫡長大哥的脾氣,聞言作出點乖順受教態,道:“大哥言重,我自然曉得。你我兄弟都能有大好前程,雲昊自然開心,不過,更令雲昊開心的是,老天終究還是有眼的。”

他壓低了些聲音,隻讓兩人聽見:“當年那個小畜生,仗著祖父偏寵,是如何蠱惑祖父,欺侮輕慢大哥這個長兄的,我可至今忘不了。如今見了大哥,還不是得乖乖給大哥行禮。方才那乖順樣兒,我瞧著都稀罕,這人怎麼突然就轉了性兒。”

衛雲縉淡淡道:“他畢竟是衛氏嫡孫,你我還是少議論為好。”

衛雲昊一嗤:“連祖父都不把他當回事了,大哥還怕什麼。謝家那個,今日都敢丟下他,讓他獨自回門,可見平日在府裡是如何冷待他的,他以後的日子,可難過著呢,大哥隻管瞧熱鬨就行。”

衛雲縉面上不顯,心裡卻似被密密麻麻的針紮了一般難受。

他自然忘不了,當年那位三弟因為有一個長公主母親和一個大學士父親,在府中如何眾星捧月,得祖父偏寵。祖父不僅誇其為“衛家寶樹”,帶在身邊親自教導,甚至在某次功課考校上,當著闔族子弟的面,訓斥他身為長孫,學問文章比不上一個稚子。他至今忘不了那芒刺在背,羞愧欲死的感覺。

昔日恥辱被揭開,那股憎惡也翻倍湧起。

“莫說了。”

他厭惡開口。

“家主。”管家衛福匆匆過來,稟道:“謝氏那位世子過來了……”

台中諸人都是一愣,衛雲昊更是露出難以置信之色,衛憫夾棋子的手輕頓,問:“人在何處?”

衛福還未答,謝琅已一身緋色衣袍,施施然步上高台,不算恭敬地作了個晚輩禮,道:“小子來遲了,首輔見諒。”

他身形高挑,又久在軍中,便是初次露面,也讓衛雲昊這等平日習文的子弟頗有壓迫感。

謝琅環顧一圈,見衛氏孫輩都在,唯獨沒有看到衛瑾瑜,有些奇怪。

衛憫已吩咐:“請世子入座,另外,讓三公子也過來。”

侍從們都戰戰兢兢動起來,新置了兩塊坐席,放到右首。

謝琅掀袍落座,足過了有一刻,衛瑾瑜方姍姍過來。少年郎面色蒼白在他身側坐下,偏頭看他一眼,問:“你事情忙完了?”

謝琅一愣,後知後覺明白這是讓他配合演戲,便點頭。

“忙完了。”

乾巴巴說完,又儘職儘責補了句:“沒能陪你一道過來,勿怪。”

衛瑾瑜唇邊露出一點極淺淡的笑意,道:“無妨,我們一道給祖父敬盞茶吧。”

謝琅盯著他唇上明顯裂起的細碎乾皮和蒼白得有些過分的臉,心下奇怪,仆從已經奉了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