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妮自然不明白, 鄉親們並不是因為這件是鬨大了他們才敢站在張小妮的背後，而是因為這件事就算鬨大了，也會有人給張小妮托底——這個托底人就是她的廠長“陳錦錦”同誌。

鬱錦音身為十裡八鄉最有錢的人, 也是除了隊長外最有威望的人對村民最友好的人。

當她願意為正義發聲的時候，她的跟隨者也就瞬間劇增。如果沒有鬱錦音, 張小妮這件事很不好辦，她沒有父母親人，隻有一個年紀大的爺爺。

而這個年代離婚的女人幾乎沒有, 女人一旦離了婚, 下場比寡婦還要慘！寡婦家死了男人基本上就和婆家斷了關係, 婆家也不會餘生幾十年不放過對方。

但是離了婚的女人就不一樣了。張小妮還沒離婚就被拿捏得死死的，離婚後婆家隻會變本加厲。

以前村民們都明白，張小妮這輩子是踩進火坑出不來了！

但是現在不一樣，當她的背後站著一個廠長時，那故事就要換一個版本了, 換成一個大眾喜聞樂見，貧窮婦女翻身過好日子的版本。

張招娣家裡也聽到了聲響, 她家裡大哥大嫂聽到動靜後起床, 聽村子裡的人說了大體的經過後回來了：“娘，那個養豬廠的廠長真厲害，兩口子把整個村子裡的人吆喝起來了，說是要為張小妮打抱不平，抓他老公回來離婚呢！”

張招娣的公婆一晚上都睡不好覺，他們跑了十幾裡地找來一個赤腳郎中給兒子看眼睛, 郎中說這隻眼睛好不了了，裡面的眼珠子都破了。

張招娣的公婆兩個聽完差點暈過去，郎中給開了消炎的中藥, 說是每天煮著喝，眼睛救不回來了，但是還能救命。

兩人正恨著張招娣，也在心裡琢磨著張招娣一個人怎麼可能把自己的兒子打成那個樣子？那麼嚴重的傷為什麼他們在屋子裡就沒有聽到動靜？問張招娣，張招娣就抱著菜刀說：“怎麼，你要跟我拚命嗎？”

“你是不是還有幫手？是誰？張招娣你要是不說，你就彆想好過！”公公威脅道：“你把我兒子打成這個樣子，你以為這樣就算完了？”

張招娣就亮出菜刀來，其實那個時候她握著菜刀的手也在微微顫抖。她心裡不害怕，隻是隱約體會到了勝利的快樂。她要把握住翻身的機會，再也不要做回那個任人宰割的張招娣。

爹娘靠不住，隻會叫她低頭低頭再低頭。現在她再也不用低頭了。

“你們不讓我好過，咱們就都彆好過。”

公婆自然害怕了。

現在整個村子都被嚷嚷起來了，公婆兩人就想到了自己的兒子。

“我的兒子今晚倒黴，張照今天也倒黴，他們兩個的媳婦都在陳錦錦家裡乾活，我看這事十有八九就是陳錦錦那兩口子黑心腸做的嗚嗚嗚嗚！！！”

張招娣的菜刀咣當一聲砍在吃飯的桌子上，臉上前所未有的透出一股子狠勁：“怎麼了，打我一個人不夠，還想把我吃飯的飯碗搞掉？！”

公婆兩人嚇得臉色發白，不敢說話了。

心裡一個勁在罵，這張招娣去廠子裡乾了幾天活怎麼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那行事作風越來越像陳錦錦那兩口子！

當初李建梅和孫新穎以及章雲建鬨得多難看？結果人家兩口子硬生生上去把人打得老老實實，再也不敢惹她夫妻倆。

大哥大搜則是嗖一聲溜進自己屋子裡當鵪鶉。

大隊長也被鬨了起來，是有村民通風報信。起初隊長聽到這事後一愣，問清楚後告訴村民說：“你們先安撫住陳錦錦同誌，我這就去。”

大隊長心裡直感歎，陳錦錦同誌這辦事效率真快啊，一晚上兩家子。要是她來當這個大隊長，是不是村子裡什麼矛盾都沒有了？

那也不行啊，陳錦錦同誌這手段太暴力了，終究不是正經路子。

但是正經路子也沒有辦法解決這種事情是不是？

就好比那個天天大人的張照，隊長好聲好氣教育過他多少次？也跟他家裡人說過，打人是不對的，打媳婦更不行。結果人家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隊長教育他一次，他就狠狠打媳婦一次。搞得大隊長都不敢登門了，走路都要繞著他們家走。

“大隊長可來了！”

“隊長，咱們隊的張小妮同誌確信她家男人就在隔壁村王寡婦家裡。”

“咱們現在就去把人要回來！”

隊長示意大家安靜，轉身問鬱錦音：“陳錦錦同誌，你是怎麼想的？要回來之後呢？”

鬱錦音道：“張小妮你來說——”

張小妮哭著說：“隊長，俺要離婚，俺、俺要改嫁！！！”以前這話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怕人家看不起，怕人家嘲諷。

但是人心天生向陽。張小妮見識過世間門的黑暗，也見識過世間門的美好。就比如陳錦錦同誌人就很好，村裡人都說她男人不行生不了孩子，他們夫妻兩人早晚要離婚，但是張小妮看著他們倆的感情就很好。

聞副廠長人也很好。

就連廠子裡那兩個知青人都比家裡這個男人強了一百倍。

能乾、踏實過日子的男人不是沒有，既然如此，她為什麼要在這一棵歪脖樹上吊死呢？

村子裡的人沒有張小妮想象中的反對。

大家都說：“是，這樣下去不行，張小妮隻有離婚這條路可以走。”

“你家男人那麼稀罕他青梅竹馬的寡婦，那就去娶了她吧，這樣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總比兩邊糟蹋人強！”

鬱錦音道：“我也是這麼認為的。隊長，咱們這一次不是去鬨事的，而是逼著張小妮的男人給出一個解決的辦法。現在時代變了，所有人都有資格過上好日子，寡婦也可以，那憑什麼張小妮就不行呢？”

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他以為他是皇帝呢？

隊長明白鬱錦音的意思了，當即一拍大腿道：“好，那就這麼定了，張安，去開拖拉機！咱們坐拖拉機快！”

“好的隊長！”

鬱錦音又加了一句：“咱們陣仗這麼大，到時候去了，現把人家院子圍起來，要不然人跳窗戶跑了，咱們也拿不到證據了是不？”

“對對，差點就忘了！”

“咱們這樣哈，下車先圍院子......”

於是幾十名村民站在了拖拉機上，後面上不了拖拉機的也不願意離開，直接抄近路跟在後面跑。於是後面的一群鄉親們帶上鋤具等器械，和拖拉機錯開路勇往直前，一群人雄赳赳氣昂昂地到了隔壁寡婦村子裡。

和拖拉機先後到地方後，先把院子圍了個裡裡外外水泄不通。

鬱錦音在王寡婦門前站定，問張小妮：“是這家嗎。”

張小妮看著這家院門，是她熟悉的，她含淚道：“是！”

心裡沒有難過，隻有屈辱和後悔。

鬱錦音吩咐張小妮：“那你上去叫門。”

張小妮上去叫門，在外面敲了大半天的門，裡面才有女人問了一句：“誰呀？”

“王桂芬，我男人在你那兒嗎？”

王寡婦不道：“他不在。”

張小妮道：“王桂芬，請你叫醒他，我知道他在，你叫他出來，我們商量一下離婚的事，等我們倆離婚了，他堂堂正正娶你回家做媳婦不行嗎？”

王桂芬發脾氣道：“都說了他不在！你找不著男人關我什麼事？”

“王桂芬，你開門！你開開門，我今天一定要找到他，你不開門我就闖進去了——”

王桂芬打開門罵道：“要不要臉，你自己想男人就去找男人解決，跑到我家裡來撒什麼潑？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寡婦就好欺負了？！”

張小妮心裡絕望，看著鬱錦音時滿臉都是求助的神情，她被王桂芬罵的也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她恨不得自己有透視的能力，能夠看清楚張貴芬的屋子裡床上到底有沒有躺著自己男人。

鬱錦音低聲問她：“你第一次確定他在這裡面，是親眼看見的嗎？”

張小妮伸出手，比劃了個數：“我跟著他來了八次，八次他都進了這個院子。到中午才回來。”

說起這件事，她心裡就累得慌，她真沒有精力跟王寡婦鬥智鬥勇。但是人家就是不承認有什麼辦法呢？

鬱錦音直接開口喊道：“王桂芬，我是張小妮養豬廠的廠長，我來幫她要回男人。張小妮親眼看見過八次她家男人進了你的屋，你打開門，讓我進去看一看，看完我給你包個大紅包，怎麼樣？”

王桂芬這下慌了，低頭和炕上的男人商量：“怎麼辦啊，綿子哥，你媳婦找來了？她廠長還說要給咱們包錢，就是來找你的......要不你就先出去，跟她離個婚，我這邊把紅包領了。”

張綿子抬頭瞪她：“什麼紅包？看什麼看，這是我家我憑什麼讓她看啊？我離了婚，拿什麼養咱們的崽子？你還兩個大的，咱們一家子喝西北風啊？她廠長給包紅包能包多少錢？你聽我的，張小妮的工資不比她包的紅包多多了？用張小妮的工資養咱們一家人，那不是正好的事？！”

王桂芬聽了後也覺得這事在理，當下嘲笑道：“我說陳廠長，你這一天天的養豬不夠累嗎？還是說你家人伺候不了你，怎麼找男人都找到我這個寡婦這裡來了......”

聞奚華當然聽不得這種侮辱的話，音音清清白白，昧著良心的是她，她到底哪裡來的臉面嘲諷他和音音？當下抬腳咣當一聲把門踹開。

王桂芬慌了神：“......張小妮，你發什麼瘋！！”她穿好衣服，打開門，忙去看，就看見了院子裡站著的一群人。

男女老少都有，不知什麼時候來的，黑壓壓的跟鬼魅一樣站著，嚇死人了。

王桂芬立刻關好門對張綿子說：“外面來了好多人怎麼辦？好像是你們村子裡的！”

張綿子說：“怎麼可能？”

“你要不快走吧！”

張綿子皺著眉穿好衣服：“那我從後院先走。”然而等他打開後院門，正準備翻牆，吭哧吭哧爬了一半，一看，就發現後面全是人，張綿子：“......”

好啊，這還是同一個村子的呢！張綿子咬著牙回來關好後院門。

鬱錦音吩咐張泉：“敲鑼，把他們整個村子的人都吵起來。這種奇葩的事情就發生在眼皮子底下，還睡什麼睡？各家各戶也能睡得安穩？不怕哪天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大隊長等人：“......”沉默，莫名其妙就覺得這句話是在說大家夥。

於是大隊長乾脆從張泉手裡接過鑼，親自去敲了起來，十分鐘整整不停，把對方的隊長也給吵起來了。

四隊隊長一臉睡容：“什麼事啊？”張隊長把事情一說，四隊隊長立馬不困了，眼光在鬱錦音和聞奚華兩人的身上看了看。當下就上前去握手，順便去問問鬱錦音養豬的情況。

鬱錦音說：“還行吧。年底也就出欄一千多頭。”

四隊隊長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叫還行？他做夢都不敢想一個普通老百姓能折騰出這麼多豬來呀！！！

鬱錦音看他呆住了，催他：“您看看，這事怎麼弄？我們張小妮雖然不是在國營廠子乾活，但是我們養豬廠一年到頭也為國家提供不少豬肉，張小妮同誌也是做過貢獻的人啊！哪能讓人這麼糟蹋？全國的老百姓日子都是越過越好，到了張小妮這裡還要倒退，說不過去吧？”

四隊隊長聽明白了這麼個事，他也很震驚，因為這種事情他從來沒有見到過，所以隻以為這是風言風語在禍害王桂芬，真沒有想到是王桂芬聯合彆的男人禍害另一個女人：“王桂芬，要麼你穿好衣服出來開門！要麼你把人家的男人扔出來！你如果都不願意，那咱們就隻能闖進去拿人了！”

這下丟臉丟大了，四隊隊長很惱火。

上面彙報工作的時候提起這個他怎麼說呀？他不說的話，彆人會不會說？這麼多雙眼睛看著。

王桂芬猶豫了好半晌，想想外面的那個陣仗她可不願意出去丟人，於是她道：“張綿子，你快出去說清楚。”

張綿子道：“這事我怎麼說清楚？要出去你跟我一塊兒出去。”

“我不出去。”王桂芬當了多年的寡婦，人情冷暖也都看遍了，就算張綿子對她再好，她也永遠忘不了自己被人用異樣眼光看待時的樣子，還有那些不老實男人，她見得多了！沒有一個好的！！王桂芬生了兩個孩子，原來的男人喝醉酒在外面睡覺凍死了，能喝酒把自己凍死的也不是什麼靠譜的男人。

反正她也歇了再找的心思。

張綿子就算想娶她，她還不樂意呢。嫁給他就得養著他，不嫁給她，他就養她。唯一後悔的是就這麼不清不楚的生了個娃，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他願意養就一起養著。

“張綿子，娃我也給你生了，我就算現在出去說屋裡沒有男人，你覺得他們信嗎？他們當場就會闖進來。你趕緊出去，跟張小妮斷乾淨，要不然我這裡你就彆來了！”

張綿子沒有想到王桂芬居然推他出去，那不行！他當即動手扒王桂芬的衣服，讓王桂芬對外面的人喊她把衣服脫光了，誰都不許進來，不然就治他們流氓罪！

王桂芬也是個人精，看這辦法有戲，當時就配合張綿子，喊起來，然而她喊了沒有半句，屋子裡的大門就再次被人踹開。

王桂芬真脫了衣服，然而踹門進來的人隻有一個——陳廠長！

鬱錦音提著煤油燈，皮笑肉不笑的，上前一腳把張綿子踹翻在地。

外面的人看的清清楚楚。

張隊長看得更清楚，鬱錦音那抬腳踹人的姿勢熟練的不能再熟練了。他閉眼不忍看，心裡想，把張照打成那樣的人估計就是陳錦錦同誌了，哎，這也是個刺頭啊！也不知道等明天天亮後村子裡的百姓發現張照被“神秘人”打的下不了床，張綿子被陳錦錦同誌一腳踹飛時，大家夥兒心裡會怎麼想。

大家肯定不傻啊！用腳趾頭猜都能猜到都是一個人乾的！

不過張隊長在心裡權衡了一下，村民多半是不會指責陳錦錦同誌的。大多數村民都嫉惡如仇，都想過好日子，對陳錦錦同誌這樣的人即便不能崇拜也會很尊重。

聞奚華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心裡歎，應該自己進去替她背著的，可是裡面那個王桂芬嚷嚷著脫了衣服不讓人進屋子，這事就隻能靠鬱錦音一個人了。

鬱錦音自然顧不了那麼多，直接提著張綿子的一條腿，把男人拖出來往院子裡一扔！

就把光著脊梁隻穿褲衩的張綿子扔在所有人面前，鬱錦音也不廢話，今天真是浪費太多時間門了，聽他們兩個在那裡磨磨唧唧的，她踩著張綿子的胸口說：“明天你們就去民政去離婚，聽到沒有？！要是離不了，我就還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