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錦音其實完全可以不告訴孟沉舟, 但她習慣於能用一句話解決掉的仇人絕不動手。

先禮後兵。

開打之前，總要先禮貌驅散一下對手，不然顯得她仗勢欺人。

孟沉舟壓根不知道眼前的人換芯子了。他的氣忽然消了, 他開始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鬱錦音，他下定了決心, 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他的女兒, 而是敵人！

如果她膽敢壞他好事, 決不輕饒！

另外, 他不得不考慮, 是誰教她這樣說的？還是她自己想的？她為什麼要這樣想？如果是背後的人教她的，那她背後的人有什麼陰謀？

孟沉舟一下想到了後者。

是皇帝嗎？

不可能。

那會是誰？

那是一種全新審視的眼光。

鬱錦音當然捕捉到了他隱藏在視線內的殺機。

但她裝作沒看懂，她仰著小臉兒，看著孟沉舟一成不變的臉色道：“爹爹不問問女兒為什麼這麼有底氣嗎？”

孟沉舟表情不變, 忍著打死這逆子的想法，心道今日的事一個字都不能傳出去。

歎一口氣, 當朝大奸臣無奈道：“微兒, 你該去皇宮裡, 這個位置本該就是你的, 你不去誰去呢？”

鬱錦音歎, 虛偽。

“可是爹爹，曆史上有過這麼小的皇後嗎？爹爹這麼做, 想過女兒以後在宮裡的日子怎麼過嗎？爹爹想過以後的史書會如何記載您嗎？後人會不會說爹爹是賣女求榮？”

當然是大不孝的話。

但是鬱錦音見好就收，她不是為了激怒孟沉舟。君子動口不動手，能用幾句話就解決掉的事，何必再動手呢？

現在她確定了:確認過眼神，不是同一隊的人！

於是她也虛偽地加上一句：“微兒不想讓爹爹被罵！”

她跪下來，輕輕抱住孟將軍的腿, 像一個所有百姓家的女兒那樣，祈求父親，不要把她送進宮裡。

李光恨透了孟沉舟，他怎麼可能善待他的女兒？

把女兒送到敵人手上，在他活著時，女兒尚且好過，那在他死後她該怎麼辦呢？

她該怎麼承受天子的怒火？

他就不管了是嗎？

演戲演到底，鬱錦音鼻頭微酸：“微兒做了個夢，夢見微兒住在皇宮中，可是皇宮很冷清，皇帝哥哥從來不跟微兒說話，也不對微兒笑，微兒委屈。”

“他是天子！哪個天子會無時無刻地笑？那不就是傻子嗎？”“天子，就是要不怒而威，否則怎麼服眾？”他耐著性子，摸摸她的頭：“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心想，原來她是做了噩夢，才生起當皇帝的心思？

鬱錦音頭上的紅色流蘇發帶垂在腦後，雪白狐毛圍繞著脖子，仰著頭，一雙眼睛明亮冷靜的好似天上的繁星。

她沉默不語，隻靜靜看著他。

孟沉舟低頭，父女兩人視線相接，他從不後悔決定！

隻是這孩子越看越讓人心驚！

她倒是聰明，不想去宮裡，懂得編謊話來哄他，他這麼大個人，會叫一個十歲女娃哄住嗎？

而後就是心痛，如果她是個男子......或者說如果......

可是天下沒有如果。

鬱錦音在思索，孟沉舟這裡行不通，他一定會把她送進宮。

讓她替他鞏固身份地位。

如果她不當皇後，那麼她就是個無用的棋子，不中用的棋子就會被毀掉，要麼是再轉手，找個重新利用的機會。

反正古代的女兒都是被用來交換利益，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們想要什麼。

更何況，如今孟允微想要皇位，孟將軍也想要皇位，宮裡的皇帝李光擺明了不可能讓給他們！

不管是手握糧草的皇帝李光，還是手握兵權的孟將軍，這倆人都不可能讓著她。

那就隻能光明正大地去搶、不，去交換！

用利益交換！

這天下，早晚是她的。

而她，也會擁有一個無憂無慮的時代。

緊接著，鬱錦音接下來的一句話就叫孟沉舟靈魂都僵住——

“爹爹，微兒在夢裡看見皇帝哥哥對卿卿姐姐笑的開心。”

張媛，張大人的女兒，張家是皇帝一黨，張媛是皇帝李光真正屬意的皇後人選。

可孟允微的夢怎麼能預知未知之事？張媛和李光的事，孟將軍從未在她面前提起過。孟將軍問出疑惑。

鬱錦音故作女娃的天真姿態，驕傲道：“就是我做的夢，夢裡面很真，就像是過過一輩子一樣。”

閃電般的念頭在孟沉舟腦海裡突然轉過，他幾乎忘了掩飾，也忘了這隻是個荒誕的夢，可他聽過，有那種一夢夢一生的傳說，聽江湖術士說能做這種夢的人，都是大富大貴之人。

怪不得，怪不得！

他喉嚨發緊，一把抓住鬱錦音的胳膊，問：“那微兒可曾夢見當今太後？”

“不曾。”鬱錦音心裡譏笑，這種大好的機會，他不問女兒的結局，卻問另一個女人的結局，真是諷刺。但她還是面上裝作努力回憶了一陣，然後面色坦蕩蕩道。

孟將軍反複問了問，確定鬱錦音沒有騙他，失望一瞬後，立刻收起神色，目光複雜地看著鬱錦音。

當今皇太後，皇帝李光的親生母後，才年十歲，與孟將軍同陣營。

當然，托係統的福，鬱錦音知道的還要更多，比如：她爹和皇太後有私情。

私情不私情的鬱錦音根本不在乎，她隻想圓孟允微一個溫馨的童年夢。

如果這些人不逼著她當皇後，那孟將軍就是和皇太後生十個八個都跟她沒關係。

可孟大人堅定讓她當皇後這事，擺明了是把她退出去，為他們的未來鋪路。可前世，孟將軍輸了，皇太後也輸了。

鬱錦音還是被關了兩天禁閉。

兩天後，孟沉舟的情緒又平和起來。

小孩子的噩夢罷了。

不過他從那一雙眸子裡看出了女兒的倔強和冷靜，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鬱錦音也從孟沉舟的眼睛裡看出了一種暗潮洶湧的危機感，孟沉舟以前不是這樣的，至少在那頓午飯結束之前，他看起來隻是一個不拘小節、粗枝大葉的將軍。

但真正粗枝大葉的人能坐到他這個位置上嗎？

“你可知錯？”

今晚就是機會，鬱錦音滴水不漏，裝作後悔道：“爹爹，女兒知道錯了！”

孟沉舟看鬱錦音這後悔的小模樣，隻當她是被夢嚇糊塗了，至於什麼當皇帝的話可能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小廝丫鬟說漏了嘴。

他看看左右，用緩緩的聲音道：“都是噩夢罷了，微兒從今以後萬萬不可將這些話掛在嘴中，平白給咱家招致災禍。”

鬱錦音做出一副想通了，被安撫到了的樣子，乖乖點頭，順便要了幾樣孟允微喜歡的小點心當賞賜。

孟沉舟答應了：“今夜聖上宮中賜宴，你身子不適，就先留在宮中——”

鬱錦音再次乖覺點頭。

孟沉舟心裡深深鬆了口氣。

隻覺得心頭一塊大石頭落地了！

孟將軍是大忙人，匆匆離開後，柳夫人的心腹王嬤嬤來了。

柳夫人是孟大人唯一留在府中的女人，雖然還沒有正式封為繼室，但也差不多了。

王嬤嬤臉上的表情喜氣洋洋的，看到不待見的孟允微扯著老臉笑著見了個禮。

然後她稟報說柳夫人為孟將軍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鬱錦音愣了愣：“哦。”

對方笑了，才十二歲的小女娃，身邊沒娘護著，什麼都不懂，正是好拿捏的時候。

王嬤嬤趁機立威道：“等夫人正式扶正，您四弟弟就能繼承這府中的家業了。”

鬱錦音正望著院子裡光禿禿的蘋果樹琢磨事，可不慣她臭毛病：“是嗎？可我怎麼聽說我爹爹最寵愛的女人另有其人？好像是宮裡的皇太後？你不怕我進宮像皇太後告狀嗎？皇太後會容得了你家柳夫人嗎？”

嬤嬤變了臉，當即嚇得跪倒，再也不敢在鬱錦音面前多言半個字。

嬤嬤回去後，柳夫人問起來，嬤嬤隻能老老實實說出來，這些事柳夫人本來不知道的，乍一聽嚇得差點暈過去……

嬤嬤給她掐人中醒來後，柳夫人就一直哭，還不敢哭出聲，她很嫉妒孟允微，她很想讓孟允微親近自己，好讓孟大人抬她做正室內。

以前孟大人拖著不肯抬她，她以為是她膝下無子的原因，今天終於能揚眉吐氣了，卻得知這個驚天霹靂。

皇太後是什麼人？她還能搶的過皇太後嗎？她一個姨娘，敢跟皇太後搶男人嗎？

這消息傳播地很快，不出一會兒功夫，整個孟氏上到管家下到燒火丫頭都知道了！

全都知道了“孟將軍和皇太後有一腿兒”！

院子裡的事兒當然瞞不過在宮裡參加宮宴的孟將軍了，他聽見隨從耳語的幾句話後，老臉一黑，心神一亂，感覺一腔熱血直衝天靈蓋！

手裡的酒也都給灑了出來。

他怒火攻心，正當他思考著找個什麼理由回府處置孟允微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孟將軍眼皮子跳了跳，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內侍弓著腰上前來告：“孟府小姐想念皇帝哥哥了，想要求見皇帝。”

孟將軍一向冷漠的眼眸突然睜大。

十四歲的天子坐在位置上，允許內侍將孟允微帶進來。

既然是宮宴，自然是有皇太後以及達官貴人中的府眷作陪，還有一些年齡合適的千金小姐在場，這宮宴的目的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