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新皇的登基大典,凡界京城總張燈結彩,熱鬨非凡。
紅綢紅燈籠掛滿了街道,街邊鋪子無論是做什麼營生的,都在外都擺著鮮花。
忙裡忙外的人們臉上都掛著笑,似乎新人皇很得他們的心。
薛寧和秦江月是人皇的貴客,他們來此,自然會得到隆重的迎接,但他們並未驚擾任何人。
兩人來得悄無聲息,人皇派來的人根本發現不了他們的蹤跡。
薛寧和秦江月站在城牆上,巡邏的護衛不時從他們身邊走過,也看不到隱去身形的兩人。
“他到底還是當上了人皇。”薛寧望著城牆下的人間煙火,“其實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能看到他身上有紫氣。那時我就想,也許有一天,他會成為人皇。”
一種奇怪的直覺。
人皇一脈子嗣凋零,到上一任好不容易有個孩子,還是個天殘,江湛帶孩子回人間時,已經注定了下一任人皇是誰。
“天色不早。”秦江月側頭看著她,“該進去了。”
登基大典有吉時,是三個月前欽天監就算好的,早就寫在送給薛寧的請柬上。
他們得在吉時之前趕到,算是修界也承認了江湛這個人皇。
薛寧突然看到城牆上一點血跡,但這種地方有血跡似乎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政變或是一些私鬥,再或是之前秦江月來這裡發現魔界的人,都有可能留下血跡。
薛寧沒說什麼,點點頭和秦江月一起前往皇宮內院。
城樓外等著迎接他們的人一直見不到任何蹤影,早就著急了,生怕趕不上人皇登基的吉時。
今時不同往日,幾萬年前神族仙族遠離人間,人們隻有供奉的份兒,哪有日日見著的機會?
偶爾見一次都是神乎其神的傳說故事。
現在則不一樣,亂世之中,不得修士承認的人皇,也不會被百姓們認可。
畢竟能夠保護他們安危的已經不再是什麼軍隊,而是修士們。
文武百官穿著祭典朝服整齊地站在高台之下,仰望著他們推崇的新人皇。
比起其他人要麼浮於表面要麼藏於內心的焦急,江湛應該是從裡到外都很平靜的。
他穿著玄色金龍長袍,頭戴玉冕,這樣厚重華麗的衣裳並不太適合他偏瘦削的身材,將他襯得仿佛越發單薄清瘦。
他玉冕之下的臉色也不太好,膚色蒼白如紙,唇瓣殷紅如血,過於鮮明的對比,讓人莫名覺得有些妖異。
“陛下。”
大太監走過來,額頭有些汗珠,如今是凡界的夏季,人皇穿著如此繁複的衣裳頂著大太陽站了這麼久,居然一點汗都沒有,真是叫人驚訝。
不過陛下前不久才召了太醫,身子因幾次逢魔留下內傷,久治不愈,會自內寒涼不生汗也是正常。
“陛下,時辰快要到了。”
大太監有些著急地看著空中驕陽。
江湛淡聲道:“那不是很好。”
等了這麼久,終於快要等到吉時來到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這對江湛來說確實是件好事。
“可是……”
可是修界的人還沒到。
幾月前,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修界至尊化劍仙尊來過京城,親自解決了潛伏的魔族。
那等仙姿風采,是他們這些凡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仙尊離開之前人皇親自去送,兩人遠遠說了幾句話,具體內容不清楚,但從後來人皇對登基大典的嚴謹態度和規格要求來看,這次修界來的人可能不隻是某位仙府首座。
化劍仙尊應該會親自過來。
人人都在等待這位仙尊親臨。
京城中遍地的鮮花,與其說是送給他們新的皇帝陛下,不如說是迎接仙尊的。
越靠近大典開始的時辰,京中街道就越發安靜,人人都在望著空中,想要再次瞻仰天顏。
薛寧也明白過來,這場大典的主角,早就從江湛變成了秦江月。
她突然有些猶豫還要不要現身,這次來到底對不對。
“要不我們還是彆去了?”
她這麼問了一句,心裡也知道來都來了,不可能再走了
如果現在把江湛扔下,他以後的位置會更尷尬。
去不是,不去也不是,但還是去吧。
在吉時前一息,薛寧和秦江月在宮中現身。
他們和在場的凡人都不一樣,沒有精心裝扮,沒有華麗衣飾,穿的都是宗門校服,但即便如此,依然顯得那麼與眾不同。
修仙者大約就是這樣。
輕而易舉就能將凡人庸俗的一切比下去。
毫無紋飾的白衣白裙,清逸縹緲,已經是美不勝收,風骨凜凜。
所有人都跪拜了下來,激動得無與倫比。
江湛仍然站著,玉冕之下,面上浮現出絲絲自嘲。
他緩緩往前,也想跪下來行禮,被秦江月以一道罡風托住。
“吉時已到,開始吧。”
彆人忘記了江湛才是今日的主角,但秦江月沒忘記。
他與江湛說話的語氣神態也沒有任何高傲輕慢,是與慕不逾等仙府首座對話時沒有任何區彆的,平等的態度。
這讓江湛感受到了尊重。
他們確實該是平等的。
修界至尊和人間的至尊,的確是平起平坐不是嗎?
江湛朝身後一看,都不用他言語,大太監已經按照秦江月的吩咐開始唱詞。
“……”江湛回過頭來,微垂眼瞼,完成他早就腦子演練無數次的儀式。
薛寧自始至終都未開口,在場其他人也隻有江湛看了她一眼,他們的注意力大多放在秦江月身上。
這也可以理解。
但她也確實會替江湛感覺到一些不舒服。
秦江月也注意到這一點,很快這些人就無法再看到他,隻能將視線集中在他們的新皇身上。
登基大典實在冗長複雜了一點,薛寧和秦江月一起觀禮,站的位置正好在驕陽之下,但他們不怕日曬,隻是時間久了,身上仍有些疲倦勞累。
怎麼會覺得累?
薛寧按了按發酸的腰,眉頭漸漸皺在一起,垂下手後悄悄在秦江月手心撓了撓。
秦江月一直站定挺拔如鬆,仿佛神像一樣穩定從容,被她這麼一撓掌心,修長的遠山眉輕輕一壓,視線與她交彙片刻又快速轉開。
傍晚時分,大典前段終於結束,後面就是宴請。
按照薛寧的想法,今天的事到這裡差不多就該完成了。
但江湛換過衣裳後,來邀請他們參加宴請。
薛寧張口就要拒絕,江湛卻給出了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
“說是宴請,其實是有件事想稟報仙尊和仙子,甚為緊要,還請移步殿內。”
褪去了華麗的朝服,隻穿著單薄玄衣的江湛倒是讓薛寧覺得熟悉許多。
她看看周圍的人,和秦江月對視一眼,兩人跟著他進了內殿。
殿內沒有侍從,隻有江湛和他們兩個,薛寧頓時覺得舒服多了。
果然這種大場面就是會讓人覺得很有壓力,終於熬過來,感覺骨頭都酸疼了。
薛寧一邊揉著肩膀,一邊奇怪地去看秦江月,相較於她的疲倦,秦江月沒有任何異常,他白衣銀袍站在江湛身旁,頎長身姿將江湛襯得弱不禁風。
“事情是這樣。”江湛身有舊疾,凡人之軀,勞累一日之後,現在是說幾句話就要咳嗽,“前些時日,凡界有不少百姓失蹤,底下的人報上來,足有近一千起,大部分都在邊郊地帶,消息送入京中已經耽擱一段時間,在下嘗試給修界發信,但都不曾得到回複。”
薛寧立刻想到妖界那些被吸□□氣的凡人,顯然秦江月也想到了。
“沒有回複?”他轉過頭來,“近日也無修界的人前來調查?”
仙府早在薛寧和秦江月從妖界回來時,就派了人來調查這件事,不可能沒來過人界。
江湛怔了怔,也明白過來:“是,確實不曾有人回複。”
他從袖中取出一疊信符,遞給秦江月:“還請仙尊查看,這是我按仙尊指引發出的求救信符。”
秦江月距離江湛的位置有些遠,薛寧反而近一些,她從中幫忙托了一下,江湛似乎有些遲疑,但稍縱即逝,很快就交給了她。
薛寧轉交時也瞄了一眼信符,確實是發給仙府內戒律堂的,內容也都是失蹤百姓的事,沒有錯處。
可是不應該。
戒律堂絕對派了人來,其中還有不少失蹤和瘋了的,他們竟然連人界都沒到,就變成了那個樣子?
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還有當時從妖界救回來的人,要麼就是無法開口,要麼就是自己也不清楚是如何到的妖界。
秦江月手邊又有信符亮起,薛寧認識,是秦白霄的。
他當著江湛和薛寧的面接了,
那邊秦白霄不等他開口便說:“兄長!妖界與人界交界處有異,靈壽大師和諸位同門似被妖物控製,我已用兄長交與的法器將他們解救,暫無大礙。”
秦白霄應該還有話說,但秦江月沒聽完救捏碎了信符。
他目光飄向江湛,江湛一臉錯愕:“交界?妖界?那是怎麼回事?”
似乎是一點都不清楚的樣子。
薛寧想了想,覺得江湛作為人皇有必要知道妖界發生的事,便將那些都告訴了他。
驚險無比的過程,回頭來複述,也不過三言兩語。
江湛聽完臉色煞白,身子搖搖欲墜,半晌才穩住。
“……我知道了。那些修士是我派去尋找百姓下落的修士,想來都被妖王采補了。”
“是嗎?”薛寧起身,“那現在看確實是這樣。你的信符發不出去,應該是被什麼攔截了,肯定不是發到了仙府卻進不去,必然是皇宮裡有問題。”
“還有時間,需要我去周圍看看嗎?”
薛寧充分尊重江湛這個如今的皇宮之主,這個問題是問的江湛。
江湛還沒回答,秦江月便道:“不用了。”
薛寧看過去,江湛眼睫翕動,也慢慢轉過視線,隻見秦江月手一抬,掌心已經出現一個東西。
薛寧看到這東西渾身都不舒服。
她不認識這是什麼,隻是生理上排斥,甚至有點惡心。
那東西長得其實還挺可愛,圓滾滾的,通體金色,很像是皇宮中的某種裝飾品,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覺。
秦江月兩指一撚,它變碎成一團,化為光粉消失了。
江湛愣了愣道:“就是它阻礙了我的信符嗎?這是什麼東西?”
秦江月沒有回答,他睨了江湛一眼,帶著薛寧起身要走,江湛並未挽留,他的身份要挽留也留不住。
他能做的隻是跟在後面。
走到大殿門口時,突有護衛血淋淋地撲上來,跪倒在幾人面前求援:“仙、仙尊救命!!!”
話剛說完,護衛渾身開滿了“眼睛”,血液濺射,秦江月儘量想留住他的性命也無濟於事。
不隻是這個護衛,他們在宮中說話的功夫,外面已經變成屍山血海。
夜幕之中遍布著血色的“眼睛”,它們有的在建築上,有的在地上,有的在植被甚至是人身上,就連皇宮裡過路的鳥兒,身上也開出了恐怖的眼睛。
薛寧見過這雙眼睛。
上次與長聖交手時,傾天及時關閉了魔域前往謫仙島的通道,在那通道之中,她見過這雙眼睛。
是屬於魔神護法的眼睛。
原書裡,長聖的六護法枯榮便生了無數雙眼睛,可幫魔神觀世間萬物,進攻時,凡與這雙眼睛對視,必被索走神智,被其在自身也開出眼睛。
“閉上眼睛彆去看!”
薛寧已經反應很快,也提醒了在場其他還沒有中招的凡人,可還是太慢。
他們早就看了,就
連她也是看了幾眼才意識到不對勁,哪怕及時閉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身上依然有要開出眼睛的痛感。
江湛臉色慘白,瞪大眸子盯著在場的一切,好像沒料到自己的登基宴請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聞著周圍的血腥氣,發覺薛寧也中招,衣衫淩亂不複之前的華光流彩,眸子暗了幾分。
秦江月目睹了薛寧一切的不適,但他沒有出手相助。
他的反應出乎江湛預料。
他並不閃躲那些眼睛的注視,反而迎上去,眉心劍印銀光攫獲所有“眼睛”,以一己之力將它們全部刺瞎。
那些眼睛瞎了之後,薛寧身上立馬就不疼了,她知道事情解決,剛睜開眼睛,突然又閉上了。
不是她自己想閉上,而是這雙眼睛不聽使喚。
“其他眼睛仙尊可以不管不顧,全部刺瞎,但這一雙呢?”
一個妖異的女音在說話:“你愛侶這雙眼睛,才是我真正所在,你舍得刺瞎嗎?”
竟是不知何時,魔神六護法那雙真正的冠世之眼,附著在了薛寧眼睛上。
江湛聞言慌亂無比,似乎想幫忙,直接被薛寧倏然睜開的一雙眼刺得翻出很遠,狠狠撞在石階上。
“有趣的小凡人,稍後再與你玩耍,先來辦點正事。”
六護法透過薛寧的眼睛說話,也透過那雙眼睛看著秦江月周身氣息儘斂。
“仙尊肯定以為,今日這場甕中捉鱉是為了你準備的。”
“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枯榮笑起來,“我可不是那些臭男魔,哪裡敢奢望能是仙尊的對手?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這位女修。”
薛寧渾身痙攣,顯然是在努力與枯榮爭取身體的控製權。
但她失敗了,枯榮有備而來,從進入皇宮開始,一切就已經開始了。
“你現在肯定使不上力氣。不是早就覺得不對了嗎?宮中設有隱秘的封靈陣,對化劍仙尊沒有一點作用,也不會驚動他,但對你有用。”
枯榮惋惜道:“我是不想這麼做的,奈何神尊下了令,再不能有些收獲,總是被修界得利的話,我們可就要受罰了。”
“所以,得罪了。”
枯榮一歎,已卷著薛寧消失在原地。
秦江月自然要攔,但這皇宮早就不是人界的皇宮了,他提前料到了長聖許多安排,也不是沒想過今日這場登基大典會有問題,可他或許高估了人族本身。
秦江月看著拔地而起樹枝,那是赤蘼的哥哥儺森,他來替弟弟報仇。
今日來此的不止一位魔神護法。
再看周圍方才還被嚇得到處跑的護衛們,全都幽冷地靜息下來,就連被枯榮趕走的江湛,也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拍拍衣袂,緩緩笑了起來。
他們看起來可是一點都不驚訝這些事情。
更不在乎為了效果逼真而造成的無數死傷。
秦江月抬眸,夜空中魔氣密布,這人間京城早就被魔族徹底占領。
粉飾太平的
人皇是這場“盛宴”不可或缺的主角。
再無人可以忽略的主角。
江湛張開雙臂,自地上飛起立於風中,望著宮牆之外緊閉的房門,清朗一笑,那房門之中,便儘是百姓哭喊慘叫之音。
“現在他們知道,該歡迎的人究竟是誰了。”江湛娓娓說道,“我也不想的,但是沒辦法。我等這一天等了那麼久,不想在剛剛登上皇位的這一日就去死。我知道若求仙尊,仙尊定然會說這都是命,叫我認命,但我不想認命,所以我隻能想彆的辦法。”
“仙尊今日既然來了,肯定不會毫無準備,我想阿寧被帶走,或許也在你們的計劃之內。”
薛寧帶走,秦江月不可能如此冷靜。
雖然他也儘力阻攔,但沒成功之後也不見多麼緊張。
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對。
他甚至還有心聽他廢話,可見早有安排。
果然,薛寧不過被帶走一刻鐘,就重新回到了這裡。
她閉著眼睛,蒙了一條白布在上面,白布上已經全都是血。
薛寧握著手中劍骨花枝,站在大殿屋簷之上,腳步輕盈,衣袂翩躚。
“從參加這場登基大典會覺得累開始,我就知道這裡不對勁。你主動提到妖界的事情,表現得一無所知,也讓我越發懷疑。”
薛寧那時撓了秦江月的掌心,兩人的默契無需多言。
她應該是看不見了,靠耳朵辨彆位置,好在修士五感敏銳,她並不受太大影響。
“我今日來此,本是以江家人的身份,真心為你道賀。”
神魔大戰之後,人界一直依附修界生存,不管是哪位人皇統治都沒有更改過。
即便魔神勢大,百姓亦不肯屈服邪魔,因為他們深知屈服了,過的日子會比現下更苦。
誰都不會想到江湛會改變態度。
他在秦江月和魔神之間選擇了後者。
甚至不是在這一次才做出的選擇。
薛寧白衣染血,雙眼覆白綢,隔著很遠準確地“盯”住江湛。
“前任人皇到底為何服下妖丹?那日在前往無爭仙府的路上,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