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不是適合修煉的地方, 薛寧開了竅,進展就很快,哪怕是在後山, 她努力起來, 也能每日穩定運功幾個周天。
夜裡的時候甚至還能成功入定, 有時入定能持續到隔日晚上才醒來。
醒來就肚子特彆餓, 很想吃東西。
看她揉著肚子準備做飯, 秦白霄收劍說:“你還是少吃些五穀雜糧, 有助於淨體修行。”
薛寧沒說話, 心思都在灶台上, 小龜自那日就好了許多, 聽薛寧的吩咐去屋裡牆壁上畫了正字,回來之後就瞪了一眼秦白霄,豆豆眼裡寫著“多管閒事”四個字。
秦白霄噎了噎, 決定不再說話。
薛寧這時開口問小龜:“怎麼樣了?幾個正字了?”
小龜立馬回答:“四個了阿寧!”
四個, 這幾天過得可真快, 不知不覺, 來到後山已經半個月了。
按原書裡的進度,魔神就快來了, 原書中溫顏以死抵抗, 傳訊給仙府的兩位道君,合力擋住了魔神。
當然,他們打不敗魔神, 若可以打敗, 當今天下之主就是他們了,秦江月還好著的時候也不用那麼忙碌。
隻是魔神覺得幾個小蟲子奮力抵抗的樣子著實有趣,達到目的就離開了罷了。
現在女主不在這裡, 秦白霄本來該天就走,但他不知和秦江月說了什麼,多留了幾日,明日也要離開了。
薛寧有點煩悶,想著該怎麼對付魔神。
也拚死傳訊嗎?
溫顏已經金丹,她這幾天隻進了一層,練氣層,她不認為這個修為能突破魔神的結界,將訊號發出去。
魔神是如今的天下之主,隻要他想,去哪裡都可以避開所有人的耳目。
薛寧皺皺眉,看火候差不多了,把今天的湯盛好,放到小龜的龜殼上。
小龜已經習慣替薛寧給秦江月送飯,甚至還容許薛寧在自己龜殼上按了一個小架子,防止湯盅掉落或者灑了。
要它說,阿寧真是多慮,它可是神龜,這點小事難道還做不好?就算湯盅飄起來也不會灑掉!
不過阿寧想做那就做,小龜現在對她是有求必應,千依百順。
看著小龜離開,進屋之後很快又出來,背上空空的,薛寧緩緩鬆了口氣。
“咱們走吧。”
她忙了半天,明明很餓,自己最後卻什麼都沒吃。
秦白霄看著她的背影怔了怔,後知後覺地想到,或許她是聽了他的建議。
她最近真的很努力,他們一同在後山修行,他時常也會給點建議,說實話,薛寧總是不怎麼理他,真是把記仇發揮到了極致,但好像每次……確實也都會吸取一點有價值的建議?
秦白霄嘴角勾了勾,是個很快消失的笑容。
看看天色,時辰不早,薛寧這一走怕是今夜都不會回來,他馬上要離開後山,如此,怕是很難當面道彆。
想了想,他從乾坤戒中取出一袋靈石放到灶台邊,這幾日每天看她燒靈石心疼的樣子,那就給她留點靈石好了,就算作道彆。
畢竟自己其實也吃了點……全當交夥食費。
身後傳來輕微的響動,秦白霄轉過身,看到窗戶打開,秦江月斜倚榻上,雪衣寬袍,金冠墨發,俊美無雙,是他至今也可望而不可及的風姿。
“兄長。”
秦白霄收回手,行了個禮。
秦江月握著手中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這幾日他身體越發不好,薛寧修煉又要聚集木靈,兩人就沒辦法一起去鏡湖。
他給了她特權,她就每日都小龜一起去,人很爭氣,不偷懶,回來總能有些進益。
算算自己還剩下多少時間,想著到死那日,應該可以見到她築基。
她找到了適合自己的道,往後不用擔心安危,再有白霄看顧,實是可以放心。
秦江月放下手中白玉茶杯,徐徐道:“回去吧。”
秦白霄真的不想走。
他能感覺到兄長這次是真的要離開了。
這為數不多的時間裡他很想陪在他身邊,就像是小時候他總是陪著他,教導他寬慰他一樣。
他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兄長出生時天降異象,人人都說他是劍仙轉世,萬佛法寺的住持也這樣說,所以兄長自然要被修界最強的無爭仙府帶走。
那時他們父母都不在了,兄長如果再離開,他一個人根本不知該怎麼辦。
是兄長一路不離不棄要帶著他,他才有今日的生活。
所以哪怕這些年一直生活在哥哥的光輝之下,總是被人忽略,秦白霄也不曾對哥哥有任何怨言。
他們是最親的人。
“那我走了。”
因為是最親的人,所以尊重他的選擇。
秦江月看著弟弟離開的背影,知道這也許是最後一面了。
最後一面啊。
過往每日走在前線,何嘗不是走在生死線上,秦江月其實隨時都準備赴死。
可真的發現自己要死了,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會有些不舍。
“白霄。”
秦江月忽然開口,秦白霄猛地轉身,還以為哥哥改變主意,但秦江月隻是露出一個和幼年時一樣溫和慈愛的笑來。
“照顧好自己,好好活著,不必惦記我。”
“……”秦白霄心裡壓著一塊石頭,半晌才點頭應下,“好,我知道了,兄長放心,我會很好的,越來越好。”
秦江月認真地看了他許久,才慢慢說:“我也會好的。”
秦白霄眼眶發熱,喉結滑動,發不出聲音。
他在秦江月含著笑意的眼神中離開了後山。
看不見弟弟之後,秦江月臉上的笑消失了。
夜半時分,薛寧從鏡湖回來。
小龜也因薛寧受益,都能騰雲駕霧了。
“阿寧你快看,我厲不厲害?”
小龜飄在淡淡的雲層上:“我都能喚雲了!等下次你想去哪裡都不用騎仙府的鶴了,騎我就行啦!”
薛寧戳戳它身下的雲,真神奇,以前做飛機,隔著窗戶看到雲層就很想摸一下,現在到了修真界,是真的能夠摸到了,手從裡面穿過去有種涼涼的感覺。
“不要。”她故意說,“騎烏龜太滑稽了。”
“是神龜!”小神龜剛想申訴,就和窗戶裡的秦江月對上了視線。
它尊敬仰慕潮凝真君,也很感謝秦江月允許它去蹭鏡湖,本想立刻行禮問好,可是不知道怎麼了,秦江月這時看他們的視線,有種說不出來的遙遠和冷淡。
小龜一慫,跳下了雲:“阿寧你回去吧,我找地方趴著去了。”
薛寧看它溜走,等了一會,才慢慢去看秦江月。
秦江月雪袍烏發,在月光下有仙人之姿。
他身體越來越不好,但這麼晚了還沒睡,薛寧知道是在等她,等著考教她今日的成績。
薛寧朝他走過去,秦江月慢慢把頭轉開,她來到門前,打開,邁步進去,低頭望著地面上的玉石反光,這幾日總會有種看著絕症病人緩緩離開的無措和壓抑。
她是死過的人,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來到窗前榻邊,她貼了個小邊兒坐下,主動報告今日進展。
“我練氣四層了。”
練氣一共九層,薛寧轉道不過幾天就到四層,堪稱天賦異稟。
“很好。”秦江月給她倒了杯茶,“你很努力,應該很快就能築基。”
薛寧看著他握著茶杯的手,白得看不到一點兒血色。
她抿抿唇說:“是占了鏡湖的便宜,再有那樣好的心法,很難不快。”
她想了想,問出心裡一直的疑惑:“師兄是怎麼拿到府主的心法的?府主知道我在修煉他的心法嗎?”
慕不逾那個死老頭,知道了怕是會不高興。
秦江月說:“以前看過,就默出來給你了,不必擔心府主知曉,你今後應該也見不到他了。”
他很清楚薛寧想走得遠遠的,但這是第一次直觀地說出來。
薛寧心說,不愧是你啊白月光,看過就能默寫出來,這是過目不忘吧。
一抬眼,發現秦江月正注視她,目光很專注,琥珀色的眸子裡倒映著她的模樣,像是刻進去了一樣。
“你……”
她張口,秦江月卻先說:“可想過要一件怎樣的法器。”
劍修築基會有本命劍,薛寧之前劍道築基也有選過劍,薛長老厚著臉皮請江太陰的母親江長老給她煉器,但江長老說她與劍不合,沒辦法為她鑄劍,原身始終耿耿於懷,覺得是江太陰不準母親幫她鑄劍,兩人不知因此打了多少架。
如今秦江月問她要什麼法器,薛寧卻聽出一種交代後事的感覺。
她確實也沒想過自己要用什麼法器。
法修的法器很多變,用什麼都行,原書中最強大的法修就是慕不逾,慕不逾的法器是一條很特彆的木鞭子。
“近日好好想想,我尚有些材料,或可為你鑄本命法器。”
秦江月這樣和她說。
薛寧訝異地看過去:“師兄還會煉器。”
她最近總是很有禮貌,張口閉口都是師兄,已經很少對他直呼其名。
秦江月看著她,一時沒有開口。
直到她表情開始變得有些尷尬,目光低下去,盯著榻上的小桌案低聲問他:“怎麼了?”
“以前不是覺得我什麼都會嗎?”秦江月的語氣很隨和,聽不出從前那些不自覺的高高在上,“如今我會煉器,怎麼反而覺得驚訝。”
薛寧有點啞口無言。
她最近總是這樣,和白霄都能說上許多,和他卻老是支支吾吾,或者直接沉默。
秦江月心裡有些形容不出來的澀。
“花呢。”
薛寧趕忙將那支無根之花拿出來。
“試試吧。”
“好。”
這幾天每日她都會試著讓無根之花重煥生機。
從秦江月交給她那天開始,花枝就一直在衰敗,花瓣早都枯萎凋零,花枝也變得乾枯發黃。
轉道重修之前,不管費多大力氣都看不到花枝有任何恢複,但近幾日,已經明顯看到花枝不那麼枯黃了。
薛寧動手前特地後退了許多,離秦江月遠一些,怕自己的木靈刺激到他。
秦江月看著她,看她聚集靈力注入花枝,竟已經可以讓花枝挺直起來,甚至冒出了一點綠芽。
那花瓣重生盛放就隻是時間問題了。
她在越來越好,有無限期許的未來。
而他很快就要死了。
秦江月見薛寧欣喜地將綠芽指給他看,隻覺的這一幕很恐怖。
他畏懼般後撤身子,蒼白的臉上一片空茫。
“怎麼了?”薛寧看他反應,一時拿不準,還以為自己弄錯什麼了,“是不是花枝不該這樣?我做錯了嗎?是哪裡出了問題?”
她想把花枝拿開,但秦江月說:“不是你的問題,你很好。”
他重新調整坐姿,手撐在身旁,神色鎮定下來,但臉色還是很蒼白。
“你已經做得很好,花枝也沒問題。”
是嗎……?那他剛才是怎麼了?
薛寧還想問,可想也知道他不會回答,猶豫一下還是憋了回去。
不問了,不合適。
“師兄當年是幾天築基的?”
這個問題沒什麼難回答的,秦江月慢慢道:“我生下來就是築基。”
“……謝謝,再見。”
這太正常了,在秦江月出事之前,慕不逾的修為都不如他,修界隻有位道君,但秦江月更在道君之上。
他出生就是築基,合該是後來那樣強大,他的一切設定都配得上白月光的身份。
薛寧起身準備離開,這兩天她也不在屋裡睡了,就在外面湊合,乾坤戒裡不少從孤月峰順來的好東西,湊合一晚上並不礙事,更何況她都是打坐修煉。
溫顏走時並未帶走江太陰給她造的法器屋子,可薛寧也沒想過要住人家的地方。
她其實沒將自己和秦江月修為進益的差彆放在心上,但秦江月看她要走,以為她很在意。
他一生很少和人解釋什麼,但現在皺著眉說:“你不要同我比,我的情況和所有人都不一樣。你現在已經很好,漫漫仙途,今後就照著今日所感所悟走下去,不必心急,有時慢下來一些,道法反而更精更實。”
說到這,他拿了一疊紙放在桌上,雪白的指腹上還能看到一些墨跡。
“這是給你的。”
薛寧怔怔回頭,看到寫滿字的一摞紙:“這是什麼?”
“我仔細研究過你如今的情況,配你的靈根與特質為你寫了一套功法,覺得甚為合你。你若能練好,定能在如今的世道中得已自保,甚至是無拘無束,自由行走。”
無拘無束,自由行走。
這八個字簡直太動聽了。
薛寧聽到當然是高興的。
可她心裡除了高興,還有更複雜的情緒。
“又讓師兄為我費心了。”
“我答應了你,自然要做好。”秦江月將功法往前推了推,“收起來吧。”
薛寧點點頭,走過去將功法珍重地收好,認真保證道:“我一定會好好跟師兄學,不辜負師兄一片苦心。”
秦江月頓了頓,卻說:“要靠你自己。”他聲音更低了一些,“功法描述我儘量寫得通俗易懂,旁邊也有注解,你自己修習它不成問題。”
她自己。
薛寧低頭看紙面,第一句話就是說築基之後如何。
她很快意識到,等她修至可以練這套功法的時候,秦江月已經死了。
氣氛一下子降到冰點,薛寧雙腿沉重,身體僵硬。
秦江月正要說什麼,一張傳音符忽然在他面前亮起,是慕不逾。
薛寧看看天色,天不知何時已經亮了。
“江月,你來一趟法閣,本座有事要你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