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 316(一更) 幽州在望(1 / 1)

要說這隱情, 也不是齊周到今日才發覺的,隻是隨著今日益州戰局有變,在忽然之間被他全部聯想了起來。

他原本是想將此事告知鮮於輔的, 起碼這是個絕對跟他在一個陣營之中的存在, 但又擔心他一跟鮮於輔提及,就會被這位金吾衛總領將消息告知到劉虞那裡。

按照陛下所表現出的態度,大有可能會將他訓斥責備一番。

齊周思前想後,覺得心中的疑慮還是該當得到個解決, 便留意起了離開紫宸殿眾人的神情。

王允私以為他那“憂國憂民”的神情藏匿的很好,卻不知對於有心觀察之人來說, 這就跟一盞明燈沒有太大的差彆。

齊周旋即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這才有了他和王允之間發生的這一段對話。

見齊周好像真有要事要談,王允同樣小聲地回道:“此地不是你我說話的地方,且等分開後你尋個機會上我府中走一趟。”

在臨近中午的時候,王允從宅邸後門接到了齊周,將他迎入了會客的書齋之中。

“不知齊令丞所來何事?”王允令人將茶湯給送了上來後揮退了左右。

齊周定了定心神後方才說道:“您是知道的, 當年我往益州出行前去頒布敕封劉益州為大將軍的敕令, 彼時出現了些變故, 讓他那些似有不臣之心的舉動暴露在了人前,這才有了敕封並州牧為大司馬,並由她出兵討伐之舉。”

“要說劉益州的那些舉動其實也是事實, 但我如今想來, 這些事實若非有人刻意引導,也不該出現在我的面前。劉益州還沒有蠢鈍到這個地步,在朝廷立足於長安之時就貿然將這些跡象展露出來。”

劉焉當然不可能是個蠢貨。

趁著大漢對四方的掌控力削弱,從中一番操作給自己謀求到益州牧位置以待時變的人,怎麼可能愚蠢。

他索要益州牧的位置中或許確實附會了董扶所說的讖語, 卻大概沒有直白到人儘皆知的地步。

否則他這個益州牧的名頭本身就有失大漢權威。

王允當年就覺得其中有些不對,可齊周對他在益州的所見所聞信誓旦旦,那些僭越舉動也已經被蓋章定論,而隨後那出搶占漢中的出兵不隻是讓長安朝廷的奠基有了一份戰功,也給關中帶來了足夠數額的存糧,對他們這些既得利益的獲取者來說,對背後之事可能沒有尋根究底的必要。

可如果,他們不是享受利益的人呢?

這時候就不得不翻舊賬了!

王允問道:“為何此時提起這個?”

齊周眉頭深鎖,“因為我發現與我同去益州的有一個人不對!”

“當年和我同往的人裡,有一個是得到大司馬委任前來的,自稱名為李蒙。”

這是個對王允來說很陌生的名字。

齊周解釋道:“此人在那趟出行中表現得很像是個出人不出力的閒人,還帶著個弟子一道往蜀中遊山玩水,看起來像是大司馬為了不搶占陛下的風頭,才在人手的安排上做出了讓步,專門找了個不太醒目的從屬。但我在半年前發覺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早在兩年前徐州的南北對峙局面形成之後,李儒和賈詡就因為誰都無法說服對方,到底是誰的弟子在這趟徐州之行的表現出更加出色,於是兩人都前往了長安來協助喬琰。

當然,準確的說,這是必定要出來做事的賈詡毫不猶豫地把李儒給拉下了水。

但不管怎麼說,這兩人都到了大司馬府中。

李儒此人深居簡出,齊周這個職位歸屬於大鴻臚,也和大司馬府沒什麼職權重合,按理來說他們是遇不上的。

可京城畢竟也就是這麼大個地,出去吃個飯總還是有幾率撞上的,齊周就是這麼發現了李儒的存在。

“半年前我遇上他的時候發覺他根本不像是當年這樣得過且過,反而看起來像是……像是個深沉老辣之人。”齊周努力形容道:“我也很難描述那種感覺,大概比王司徒您看著更像是個政客。”

王允:“……?”

突然被拉進了這麼個對比之中,王允都覺得自己怪無語的,但總歸齊周想表達的意思他聽明白了。

“你將此人的外貌特征和你二人往益州之地所經曆之事的細枝末節都告知於我,我來看看他的底細。”

齊周當年在朝堂上確實已經將情況都說了出來,可朝堂上的時間就隻有這麼點,在當時他並未對李儒多加懷疑的情況下,更不會將兩人之間的對話說出來,直到此時才將那些乍聽起來無妨,實則存有誘導意圖的話披露在了王允的面前。

齊周說完後小心地問道:“以王司徒看來,我是否是多想了?”

多想?

王允的眉頭都要打結成一團了。

若齊周這樣的揣測叫做多想,那也實在不必有什麼朝堂博弈一說。

他分明就是被人給一步步地誘導到了陷阱之中,直到今日才窺破些許端倪!

這人的舉動一點都不尋常,起碼不會是個還真要在敕封旨意中混日子的人會拿出來的表現。

王允道:“我要去查一查他,你先彆將今日到訪的消息外傳,也彆將這件事再告知於旁人,等我獲知了具體的情況後再同你說。”

長安朝廷立足於此地的兩年半裡,因王允此人位居三公,祁縣王氏中已有不少子弟從屬來到了這裡,讓王允如有什麼事情要辦,總還能是找到人手的,何況隻是要查探一個隻有大司馬府府掾名頭的人。

這名為“李蒙”的人在並州的蹤跡也算是有跡可循,於是這份關於此人的調查結果,很快擺放在了王允的面前。

但饒是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諸如對方可能是由喬琰秘密培養的人手之類的,他也完全沒料到會收到這樣的一個結果——

李蒙隻是對方的假名,而他真正的名字應該叫做李儒。

昔日替董卓出謀劃策的李儒!

時隔五年,當年和李儒有過幾面之緣的王允都已經有點想不起來對方的名字了,但當他按照調查所得的行動軌跡,守在了李儒在長安城中的必經之路上故作偶遇的時候,他卻猛然將自己記憶之中的那張臉和這張被齊周稱為老謀深算的面容對上了號。

在確認了這一點後,王允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

李儒會投誠於喬琰這件事本身不可怕。

距離董卓之死已經有三年了,甚至在董卓領死之前的兩年,在喬琰領著並州軍攻破洛陽的時候,李儒就已經被喬琰所俘虜,隨後關押了起來。

效忠於亂賊的履曆並不能當做給對方宣判死刑的理由。

但李儒有可能忽然成了個清淡無為的角色,在出使益州之中什麼事也沒做嗎?

王允一點兒也不相信這種可能。

這麼一看,齊周所說的其中彆有隱情越發有了可信度。

那麼有沒有這樣的一種可能,李儒的存在就是為了讓齊周順水推舟地做出一個劉焉有叛逆之心、需要有人對他做出節製的判斷,所為的正是讓喬琰在聲討劉焉的過程中得到那個大司馬的位置,將她給一舉推向權臣巔峰!

當年的李儒可以建議董卓在合適的時機下入主洛陽,在盧植和袁氏兄弟所領兵卒在洛陽的對峙中斡旋,直到成為洛陽的掌權者,今日的李儒也可以在暗中為喬琰謀劃,讓她名正言順地成為長安的執掌者!

因此人的前科,一度深受董卓之害的王允也就越發覺得不寒而栗。

一想到喬琰謀奪大司馬之位是踩著劉焉上去的,再想想今日在益州所發生的事依然是在用劉焉的性命來成全喬琰,王允越發給自己心中的那番懷疑找到了立足的證據。

不行,若再放任對方繼續發展下去,遲早要出現前漢為王莽所篡奪這樣的情況,偏偏在位的天子劉虞也沒有一個在能力上拿得出手的子嗣,王允就算是想要協助天子發展勢力,也覺得其中的局勢大為不妙。

說不定對關中來說,這樣的發展還比不上喬琰在位之時。

在這一刻,王允要比任何時候都後悔,當年的長安變故中為何會被李傕這樣輕易地將劉協給帶走了。

若是劉協還在,以對方的潛力和年齡優勢,他便是將這些發覺的不妙之處都給遮蓋下來,行沉潛隱忍之舉又有何妨?

但這世上並沒有如果一說。

王允在將這個調查結果告知於齊周後閉門陷入了沉思,思考著當喬琰在將巴蜀平定回返長安後,她攜此等大勝到來偏偏封無可封的情況下會做出何種舉動,卻渾然不知,喬琰想要帶回的根本不隻是一個勝果。

傅乾並不隻是要將書信送往長安。

在完成了這一出報信之後,他已打著要回返涼州駐紮戍守的名頭,從長安以北的高陵走秦直道北上。

這秦直道是劃分開的涼州並州二地,所以他並未回涼州去,而是轉道往東進入了並州地界,也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到並州州府,他當即聯係了戲誌才,自並州府庫調動存糧,隨同另外一條密令一道抵達了雲中郡,交到了呂布的手中。

“君侯真讓我出兵?”呂布目光發亮地站了起來。

天知道他等這個消息等了多久,還以為自己除了在運送鹽鹵和震懾塞外之外都沒什麼作用了,顯得他這個平北中郎將一點也不像是依靠著戰功上位的,反而看起來像是個閒職。

尤其是一想到後一輩中的英才人物層出不窮,也就更讓他生出了被取而代之的危機感。

今年初的時候,喬琰其實給他寫過一封信,提到呂令雎在武力值之外還有頭腦,呂布也得跟著努力。同時還提到了一句話,說的是要讓他做好準備,在今年可能就有出兵征戰的機會。

因旱災災情的緣故,呂布已經做好了計劃會出現變更的準備,反正他真到了手癢的時候還可以跟戲誌才申請,到漠北草原上去打一打不太聽步度根指令的鮮卑遊弋散部,還得和赤兔繼續磨合感情,以求在實際作戰中起到最佳的配合效果。

這麼說來,就算是將計劃再往後推遲一年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決定。

可顯然喬琰向來都是答應了下屬何事,就不會做出違約的。

既然答應了給呂布在今年出兵的機會,當然得讓他出去逞凶!

傅乾回道:“中郎將還是先將這道密令看全吧,君侯對您是做出了一些限製的。”

“限製有什麼好怕的,”呂布渾不在乎地說道,“就算是把我的一隻手捆著,我也照樣能夠取了那公孫小兒的首級。”

他一邊說著一邊拆開了喬琰給他的密令,然後就苦起了臉,“真要如此?我覺得父女協作圍獵公孫瓚,說出去也得算個美名。”

在這封密令上赫然寫著,由呂布帶著並州府庫之中的存糧,與身在居庸關的張遼會合,在七月的尾聲發兵征討公孫瓚。

如若不能成功將公孫瓚攔截在漁陽郡內,便由張遼繼續追擊,呂布即刻回師。

這趟回師並不是回返到張遼原本所在的上穀郡,而是前往和冀州鄰近且沒有山脈阻隔的涿郡境內,以防袁紹對於喬琰的幽州征伐舉動做出任何不利於戰局的攔截。

要說打公孫瓚不成轉而去打袁紹,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喬琰在信中專門說道,在呂布戍守於漁陽期間,不得越過拒馬河和白洋澱的範圍,換句話說,他甚至都不能出涿郡的邊界,甚至因拒馬河的位置,涿郡中的一部分會被移交給冀州。

“君侯說你是個成熟的將領了,要從中郎將變成將軍總得表現出穩重的一面來,給後面的將軍做好一個典範。”

傅乾和呂布是平級,此刻這話說出,呂布一點也沒懷疑這套說辭中是否有什麼誘騙於他之處,隻覺得這真是喬琰對自己的期許。

他梗著脖子忍下了這份可能要跟袁紹隔河相望還不許出兵的不快,又聽傅乾接著說道:“君侯也未必就是想要對呂將軍做出節製,一來呂將軍與赤兔配合堪稱天下武藝冠絕,若是陳兵於拒馬河北,冀州必定人心惶惶,生怕將軍揮兵南下。二來——”

“呂將軍為何要先預設,自己無法將公孫瓚擒獲在漁陽郡境內呢?”

這個“二來”的說法,張遼在和呂布會師於居庸關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的。

“我自駐守居庸關到如今,已經快有三年的時間了,公孫瓚遵照君侯當年所說之話,始終距離居庸關退避一射之地外,也一直覺得我們沒有出兵討伐的可能。”

張遼伸手朝著關外指去,呂布便瞧見了那支沒石白羽箭,正是喬琰當年在接應劉虞又來到居庸關後射出的。因風吹日曬的緣故,這支羽箭的尾端已經顯得有些殘破,卻依然像是一個地標留存在那裡。

呂布雖未親見喬琰將這支箭射出,但從張遼那“退避一射之地”的說辭中,他還是聽出了一種令人神懾的豪情。

張遼又道:“呂將軍,公孫瓚不知我等會在此刻發兵,還是你我聯手,為何不敢想一點,直接將人攔截在漁陽境內呢!”

他們的全力出手,也會讓公孫瓚更加對東面包抄而來的敵人,不做任何的防備!

傅乾還未抵達長安的時候,馬超和嚴顏就已經朝著海陵而去了。

像是喬琰對馬超特意囑咐的那樣,劉表還在疑惑喬琰的部將為何會直接進入長江水道,就收到了來自馬超有些得意洋洋的宣稱,說的便是那益州易主、嚴禁劉表將其外傳之事。

可彆說外傳了,劉表簡直恨不得自己沒有聽到這回事。

先前喬琰過分及時支援潁川的舉動,已經讓劉表覺出了危險,現在益州不聲不響地就出現了劉焉為劉璋所害,喬琰及時趕到將劉璋捉拿的情況,隨後就有益州的糧草大批地調度往徐州的方向。

等等,這其中真的沒有釣魚執法的可能嗎?

劉表一邊思忖著這個問題,一邊盯著自己那個更偏向於小兒子劉琮的繼妻蔡氏看了許久,直看到蔡氏以為自己臉上的妝容花了,也沒聽到劉表說出個所以然來。

她隻從蔡瑁的口中得知,有一批從益州出發的船隊朝著徐州方向而去,似乎是徐州方向要有異動的表現。

但這涉及的又哪裡隻是徐州。

護送諸葛亮等人前往遼東的航船中最大的兩艘在羅盤與海航地圖的指引下,早在公孫度為他們所說降後就已經朝著徐州回返,此時就等在海陵那處造船廠之中。

馬超和嚴顏剛到,便將那批糧食中的一半送上了船,令其朝著遼東重新進發。

也幾乎就是在喬琰和呂布張遼等人約定的出兵時間前幾日,這兩艘滿載軍糧的大型戰船停在了幽州的遝氏港口。

呂令雎早守在此地了,也當即和甘寧一道將這批軍糧送到了遼東郡的襄平。

送到了公孫度的面前。

公孫度原本都已做好了此次進攻公孫瓚需要他自己出人出糧的準備了,若非這群年輕人在這三次對他的勝利中表現出了讓他難以招架的手段,讓他拿出這樣的站隊開支,與在用刀子割他的肉沒有半點區彆。

但今日軍糧送到,甚至可能在此番出兵之後猶有剩餘,可以用來補充己方的府庫,他也對那位素未謀面的大司馬生出了幾分好感。

就是下次可千萬彆用這等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現在遼東了。

那些少年人渾然未覺,或者說就算發覺了也懶得管公孫度此刻複雜的心情。

預定的作戰時間已到,軍糧已到,盟軍也已就位——

正是他們一展身手,拿下幽州全境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