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 297(二更) 雙線出擊(1 / 1)

這道從地底深處湧出的水流, 讓所有聞聲而來的人都感覺到了希望的萌芽。

他們的目光也下意識地從井底朝著上方的碓架看去。

這種鑿井的工具在他們的印象之中其實從未出現過,隻隱約聽說,在那些被官方掌握的鹽礦中, 一些鹽井是用這樣的方式開鑿的。

而現在, 它們被經過了改良,被記載在三枚五銖錢可以購買到一份的樂平月報之上, 成為了開鑿旱災之中求生希望的工具!

也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都彆愣著啊,還得往下鑿呢。”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打斷了眾人圍著井口發愣的狀態。

是了,彆看現在已經見了水, 還遠沒有到他們可以停手的時候。

雖說這種鑿井並不像是鑿鹽礦井一樣,在用蒲扇銼開鑿大口後,還需要花費上數年的時間來用六百斤的銀錠銼來銼小眼, 繼續往下深挖到更深的地方, 但為了防止旱災期間水位的進一步下降, 按照報紙上所說的那樣,他們還得再往下深挖個一丈以上的深度。

而後還得拓寬井道。

畢竟這個蒲扇銼說著是挖大井口,實際上也就隻有一尺半的寬度。

這麼一算,井是打到水了, 真要讓這口井能變成一口穩定使用的水井, 怎麼都得再有個大半個月。

好在周遭的溪流和他們家中日漸乾涸的井裡都還有些水, 足夠他們撐過這一段時間。

“等等,等等,先不忙著繼續乾。”最開始被榆娘說動一道前往岐山縣城的老者打斷了眾人重新支起蒲扇銼的動作。

他匆匆返回家中取了個小竹罐, 而後跑了回來。

眾人看到,這竹罐上本就在兩側打上了繩子,現在又被栓係上了一根更長的繩索。

竹罐連著繩索一道, 被老者交到了榆娘的手中,“來,往這井裡打一次水。”

“讓我來?”榆娘愕然地看著自己面前的竹罐。

“不是你是誰,這口新井要不是你提醒,我們哪裡能這樣快開鑿出來。”當即有人在旁邊應和道。

榆娘接過了竹罐,在周遭人的推搡之下行到了井前。

事實上在她面前的這東西還不能叫做井,但在井底的黢黑之間,底下的水面反射出了一抹頭頂的天光,又好像和一口真正的水井沒有什麼區彆。

捆著繩索的竹罐被丟進了水井之中,因為傾倒著的緣故,水很快進入了竹罐之中,而後讓其變成了被盛滿直立起來的狀態。

榆娘小心地將它拉了上來。

在這口剛鑿出水的井裡,還有些未曾沉降下去的泥沙石屑,一道被裹挾在了水中,但這絲毫也不影響這東西擺在地面上的時候,眾人看著它的眼神都像是在看著一塊拂去塵土的黃金。

“旱災到來後的第一杯新井水,得供起來吧?”有人問道。

就他們這個隻有百人左右的小村落裡當然是沒有祠堂的,不過要想供起來也不是沒地方,臨時在這片村落中間搞個小土地廟就是了。

當即有人有了類似的想法,“水得供著,這份報紙是不是更得供起來?”

這個建議立刻遭到了有人的響應:“我出三錢,再去縣城買上一份。”

“那我也出三錢,把三月那份破的也補上。”

“既然要去縣城,是不是還得找個平日裡幫忙代寫家書的書生,幫咱們再給這報紙念一遍?雖說咱們靠著瞎蒙亂猜的本事已經將想知道的猜差不多了,誰知道有沒有什麼地方理解有誤?”

這倒確實是個問題。

靠著圖幅瞎猜,就目前的發展來看,確實沒出什麼問題,但不代表在彆的內容上還可以按照這種方法行事。

又有人說道:“最好再順便去問一問,這架鑿井車我們到底需要在什麼時候交還回去。要是時間來得及的話,多打一口井豈不是更好,再試試那個報紙上寫的井渠灌溉,畢竟也不能真將今年的收成全部放棄了。”

“是啊是啊,再問問吧,有了經驗,下一口打起來還不必這麼費時了。”

“或者跟他們商量商量,我們可以出人力和給那鐵銼的抵押錢,讓咱們再打上一口。”

“……”

榆娘聽著鄉鄰你一言我一語地出著主意,忽然覺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濕熱。

打從七年前的戰禍開始,大多數人都覺得,生在這片土地上是對他們而言的不幸,因為誰也不知道災厄是先從天上來,先從朝廷來,還是先從那些西涼的蠻子那裡來。

總之都會以一種讓他們無法抗拒的方式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即便是共同聚居在此地的,也不再敢和左鄰右舍之間深交了。

倘若明日鄰居就被征兵走了,或者是被殺了,還得在本就苦難的生活上再添一份痛楚。

可現在,這種渾渾噩噩的生活裡,好像出現了一種改變的跡象。

就算還有旱災在側,也讓人覺得生活有盼頭得多了。

這就是如今的關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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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月旱情的擴散中,嘗試自救的絕不隻是榆娘所在的這一處村落而已。

因樂平月報的存在,並不住在縣城中的民眾前往領取鑿井車的也不在少數。

為了防止出現領取錯亂,以及不能正確使用的情況,關中的駐軍又被分派出去到各處人口集散地巡檢去了。

而喬琰則是翻著面前的賬策,聽著被她借調過來一並負責此事的鮮於輔問道:“按照大司馬這樣的分發方式,鐵還夠用嗎?”

也不怪鮮於輔會產生這樣的問題。

一把蒲扇銼就要一千漢斤的鐵,隻有靠著這樣的重量才能擊穿地下的岩石。

可一千漢斤是什麼概念,用這些鐵,武器都能造出不知多少了!

犯得著為了這一口口井花費出去這麼多鐵嗎?

鮮於輔倒不是想跟喬琰的決策唱反調,就是單純地覺得有點心疼。

喬琰回道:“你知道今年的旱災不隻是發生在中原嗎?”

鮮於輔茫然了一瞬,沒太理解為什麼忽然從她這裡說出這個跑偏的話題。

她接著說道:“以鮮卑草原為例,對他們來說最合適的狀態就是冬日的積雪消融滋潤草場,春夏的數場雨水令草場返青,但雨水很少,會出現什麼情況呢?”

鮮於輔自己是在幽州效力過的,幽州的情況和陰山山脈、燕山山脈以北的情況有點相似。

說是說的草原少雨,卻不能真的沒有雨。

若真如此的話,草原會很快變成光禿的狀態。這對於逐水草而居的鮮卑人來說,幾乎是致命的。

這種草原的光禿可不隻是因為沒有足夠的水分供給牧草的生長,還因為鮮卑族人豢養的牛羊吃掉了太多的草。

喬琰沒打算再跟鮮於輔賣關子,說得很直白,“鮮卑單於步度根和我達成了一筆交易,我從他這裡購買走他們暫時無力承擔的牛羊,並允諾,在旱情發展到難以遏製地步之後在並州給他們一塊暫住之地,他則暫不接回冬日協助開采煤礦鐵礦的勞工,甚至再增加一批人手。”

“湟中河穀之中的羌人同樣需要擔心這樣的問題,比起養育牛羊可能蒙受的損失,還不如先將牛羊寄存或者售賣給我,參與到這些有工錢的工作之中。”

“你也不必擔心這些鐵器會浪費,相對而言,蒲扇銼是最不需要加工製造工藝的,等到打井的需要漸漸減少,直接回爐重造就是了。”

鮮於輔好奇問道:“可這樣一來,大司馬用於購買牛羊的這部分支出不會太多了嗎?要供給這部分牛羊的飼料,就算是涼州並州也有點壓力吧?”

喬琰搖了搖頭,“我將其收購回來何必非要養呢,直接做成肉脯充當軍糧不就是了。”

現在是他們急於甩掉這些牲畜養殖所帶來的壓力,能吃得下這麼一筆牛羊訂單的,在他們所接觸到的人裡也隻有喬琰了,這價格當然要比喬琰自己豢養便宜些。

這也談不上是什麼壓價不壓價的,充其量也就是一出雙向選擇。

在天災之年她還打算出兵的情況下,士兵的軍糧中,米糧類的必定會有所下降,相應提高的就是肉製品的占比,這些正好作為物資。

等到災年過去,這些鮮卑人和羌人可以回返草原了,他們之中的一部分可能會已經適應現在的關內生活,成為了歸化的外族,一部分則確實需要重新購置牛羊。

而這一部分需求,她靠著原有的牛羊繁殖已經足夠覆蓋了。

喬琰抬了抬眸,“還有什麼彆的問題嗎?”

鮮於輔回道,“沒有了。”

作為金吾衛的統領,他好像不用問詢這麼多,隻需要協助進這些通知村民的工作中就行了。

同樣是被喬琰征調借用過來的荀彧和黃琬比起鮮於輔要想得更多。

從表面上來看,喬琰好像是因為手中還掌握著鑄幣三官這才可以輕易地采購羌人和鮮卑人手中的牛羊,並對他們提供工作崗位開出工錢,實際上並不是。

大批量地印刷樂平月報對外銷售,以薄利多銷的方式讓她聚斂起了一批財富。

這兩年之間被她嚴格把控的酒水交易,給她帶來的收益同樣驚人。

新占據市場的醬油因為原料的緣故,也給她帶來了可觀的收益。

所以實際上用於購置牛羊的支出,有很大一部分是從這些途徑來的,而不是通過濫用鑄幣的權柄。

正是因為這種嚴謹,才讓在經濟學上更加敏銳的劉巴接手這些經濟事務的時候沒發現什麼問題,而是可以直接進行物價的調控工作。

這一點上,喬琰的表現不得不令人深表歎服。

隻是有一點讓這兩人有點想不通。

如果說印刷術發展以及造紙術的精進,讓大規模印刷成為可能,是時代的必然;醬油的出現與其原料食鹽配合的產業鏈獲利,是捆綁世家和長安朝廷關係的必由之路;這個持續兩年的限酒令提出——

卻好像就是在為這場旱災做準備。

也不怪他們會產生這樣奇怪的聯想。

實在是這個時間太巧合了一點。

但從喬琰時而有條不紊地安排災中事項,時而為民眾所遭受的劫難而憂心的表現中,又沒法讓人看出這其中的端倪來。

何況,人又怎麼可能會有預測天時的能力呢?

若她真能做到這一點的話,對去年的華山崩裂和長安地震她就應當做好更完善的籌備,而不是讓袁紹還能一度將這些東西作為攻擊她的輿論由頭。

想到這裡,他們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比起想這種毫無根據的可能性,還不如想想其他的問題。

在安排好了鮮於輔的職責將人送走後,喬琰便轉向了黃琬和荀彧,說道:“眼下有兩件事需要兩位協助於我。”

“其一就是,目前在關中地界上,應對旱災的引用地下水源舉措都進展得還算順利,但也不能因為光留神著旱災就忘記伴生的蝗災了。早前水源充沛的情況下還能讓民眾儘量多澆灌土地,現在卻隻能讓他們直接開始防備蝗蟲成蟲。”

喬琰朝著黃琬說道:“黃司空,我有意請陛下和三公均以身作則,在長安城郊捕殺蝗蟲,做個示範,不知道你們意下如何?”

“這旱災蝗災之中的種種舉措也不適合全部由我來提出,故而我想請你在朝堂上將此事給說出來。”

蝗蟲並非不能捕殺之物,在樂平月報上早就已經刊登過了,不過也難免有人在真動手的時候還是會表現出遲疑,所以需要有人先做出一個示範。

這個示範再由喬琰來做,就顯得她在這出救災之中的風頭太過了,還是得稍微回退一步的。

反正民眾也已經清楚了到底是由誰給他們帶來的轉變,不必處處相爭。

黃琬回道:“理當如此。由陛下在明堂敬告天地,也好讓此事為更多人知曉。不知大司馬要說的另一件事是什麼?”

喬琰道:“關於關中可能會湧入的難民。”

“我想同兩位商議一下,該當以何種方式來對待他們。”

荀彧長於內政,黃琬也是從刺史州牧起家的,在將這個問題並不隻是放在大司馬府內部商榷,還要和長安朝廷官員商定的情況下,確實是先找這兩人最合適。

也不能怪喬琰要先將人往不利的方向去想。

在這個時期會出現的人口遷徙,和早年間洛陽朝廷轉移後造成的民眾外流,以及建安元年定都長安後民眾遷入關中,其實是完全不同的情況,也要比那兩個時期更容易引發民眾暴動之類的災禍。

此時關中的田地分配其實也是相對飽和的狀態,就算還有多餘的,要麼就是在軍屯的範疇內,要麼就是在現今的水渠規劃路線上暫時放棄管理的區域。

前者在短時間內不可能被喬琰讓出來,這部分多餘的產糧也是她在行軍供糧上的保障,後者要進行開發的難度著實不小。

此外這些人不遠千裡朝著關中投奔而來,極有可能已經是在原本的地方過不下去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的手邊沒有存糧的可能性相當高。

朝廷應當對他們撥攏多少數量的賑濟款項,才能讓他們既感受到長安對他們的接待收容之意,不至於引發動亂,又不會讓他們覺得,朝廷對他們的援手是理所當然呢?

喬琰將自己的這番擔憂說了出來。

荀彧聽完後回道:“有沒有可能不將他們安頓在關中呢?我不是說將他們遷移到並州涼州的意思,而是說,弘農郡和河南尹這些地方。”

“自定都於長安以來,司隸校尉部的掌控權實際上一直都沒有徹底收回,雖說身為河南尹的司馬建公已明確表達了對長安的忠心,但並未派兵駐守,這一塊區域完全可以在此時成為緩衝區域。”

見喬琰臉上閃過了幾分深思之色,荀彧說道:“若大司馬準允,我可草擬一番籌措接應之法。”

喬琰道:“那就有勞文若了。”

弘農郡與河南尹……

這確實是兩個最合適的地方!

由荀彧來負責此事,並將民眾先放在了關中之外的地方,並不意味著她要放棄對這些流民行歸心之舉。

恰恰相反,這意味著,她終於要對著潼關之外邁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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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於中原地界,沿海的徐州在旱災之中的水文異變來得還沒有那麼快。

但因中原各地進入了緊鑼密鼓的災情籌備階段,對峙於淮河兩側的兩方徐州牧勢力,還是暫時處在了休戰的狀態。

二者的原因不儘然相同。

北面是因為,琅琊郡的臧霸孫觀等人在四月裡向劉備陳登索要一批為數不少的存糧,說是為了預防真出現了旱蝗為禍,自己的下屬會出現動亂,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這幾人本就是賊寇出身,那這名義上說的討要,便誰也無法確定會不會變成搶奪,偏偏現在還不是劉備和他們直接翻臉的時候。

出於這種考慮,劉備被迫收回了一些兵力來建立北部防線。

南面則是因為,在這等要害關頭,周瑜還是需要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揚州本地的情況,故而減少了對張懿的支持。

於是在這種休戰狀態下,來到海陵不過一月的那夥師生還得了點空閒,在已經將徐州的各種情況都了解清楚後,決定前去船廠欣賞一番此地新打造出來的航船。

甘寧也自然跟他們一道來了。

隻是他打從進入造船廠,就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且不說此地的棚頂遠比打造江上行駛船隻的地方更高,甚至高過了樓船的高度。

在空氣中彌漫著的氣味,連帶著目之所及間周遭散落的一些東西,都不像隻是在打造河船的樣子。

河船其實也需要用桐油,但基本不會用魚油!

河船偶爾也會用一些避蟲防腐的顏料,但是極少去奢侈到使用密陀僧和石黃這樣的東西。

河船需要一部分麻料,比如白麻和黃麻,但絡麻卻是海船特供之物。

等親眼看到出現在他面前的那艘四桅船帆的海船之際,甘寧這種不妙的預感更是直接變成了真。

他猝然回頭朝著把他“騙”來此地的呂令雎和陸議看去,卻見這兩個孩子毫無負疚感地迎上了他的目光,還對著他鼓勵地笑了笑,而後就直接欣賞起了大船的釘接技術。

這表情之中的意思仿佛是在說,他們面前的這艘船是不是還挺漂亮的?

甘寧臉上的表情頓時精彩得像是一盤被打翻的顏料盤。

真是見了鬼了!

這種船怎麼可能是用來跨過淮河的?

是用來跨海的還差不多!

他這是上了賊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