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 262(一更) 烈酒防腐(1 / 1)

接風洗塵?

這看起來更像是造成驚嚇!

酒碗在喬琰的手中並未停留多久, 很快又落回到了她面前的桌案上。

可那把火持續的時間實在很長。

長到眾人從酒水為何會著火這樣的異象中回過神來,將目光投到自己面前的酒壇和酒碗之中,小心地倒出了一點, 確定這確實是酒而不是油, 再將目光重新投到喬琰這張鎮定如昔的臉上,這團燒灼在碗中的火才終於緩緩止息。

但讓他們覺得更加驚愕的是, 他們還未曾來得及問出為何酒會起火這樣的問題, 就已見喬琰朝著碗中又倒出了半碗酒, 而後未曾猶豫地喝……

喝了下去?

在場的眾人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

酒能燃燒已經超出了他們的知識範疇。

這樣的酒竟然還能被人正常喝下去, 也就更不在他們的理解之內。

一想到喬琰昔日的那些傳聞,其中甚至還有人在想,今日這高台之上會否出現她將酒給人灌下去後將人點燃的可怕情景。

可這酒畢竟是喬琰自己先喝下去的, 她若真想以這種殘暴的方式推行限酒令, 實在沒有必要做出這樣的舉動。

更何況, 她既先讓楊修和衛覬擔任起了負責接待的任務, 又以長安新路征集文稿的方式與他們緩和關係,更沒必要做出這樣的事情。

不過話是這樣說不錯,在眼見喬琰將喝空了的酒碗放在面前,抬手示意他們也請,算是對這場論酒會的開場之時,眾人還是一個個地僵硬在了原地。

喝,還是不喝, 這看起來像是一道送命題。

長安朝堂之中的臣子在被喬琰說服的時候也曾經見過這樣超乎他們想象的一面。

但當時他們隻是看到高度的酒會起火,卻沒見到還能同時滿足喝下去的情況。

總算是喬琰還憐憫了一番那些老臣的心理承受能力。

要知道, 長安朝廷中年歲最大的官員甚至不是陳紀這位年過六旬的,而是出生在漢安帝永初一年,現年84周歲的太常趙歧!

要是被嚇出個好歹來, 她可擔負不起這樣的罪責。

對著這些個個正值壯年的世家代表,她就可以稍微放肆一點了。

在這五月末的天氣裡,按照現代的度數劃分在五十度上下的酒就可以燃燒了,甚至不必她拿出更高純度的。

所以也當然喝得下去!

更彆說,在這場論酒之會開始之前,喬琰就以議論時間可能會過長的理由,讓他們先用了一頓簡單的飯食才來到的此地。

看看吧,她連不要空腹飲酒這種問題都給考慮周全了。

“諸位不虛擔憂,除卻不勝酒力之人,此酒尚可飲得。”喬琰環顧了一圈周圍人莫測的神情,開口說道,“若不飲此酒,各位何知這限酒令的第一條緣由?”

眾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想著喬琰到底不敢以酷烈手段鏟除他們,如今長安建設更需他們出力才是,這才紛紛地舉起了酒碗。

但這口酒一下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先見到了那酒水燃燒的一幕,以至於他們覺得自己吞下的好像並不是一口酒,而是一團火。

那火中又裹挾著一股濃鬱熾烈的酒味,燒得人在一瞬間從舌頭到喉嚨,都被這等刺激的味道充斥了徹底。

這種前所未有的刺激和風味,讓這些已能算是酒中老饕的世家子弟都呆愣在了當場。

這,這好像確實是酒!

隻是更為凶烈而已。

可倘若這才是烈酒的話,他們先前喝的都是些什麼?

在意識到這並不是毒藥也不是燃料後,有膽子大的當即又抬起酒碗喝了兩口。

這一次他們不是直接將小半碗一飲而儘,而是以小口品嘗的方式去試圖分辨出其中的醇厚酒味。

強烈的灼燒感過後,一種尤其特殊的味道浮現在了唇齒之間,伴隨著一陣酒氣上湧的微醺感,讓人隻覺自己早前所喝的酒水通通都是不值一提的東西。

都說但凡要談判講價,得按照個先禮後兵的規矩。

那這位大司馬所拿出的“禮”是不是太重了些?

何況有了這樣的酒水,隻怕也更不會有人同意將酒給禁了!

士族好酒,便絕舍不得這樣的好物!

然而或許是因為他們來時的統一陣線氣勢洶洶,在喬琰這出以毒攻毒,以火滅火的法子中被壓製了下去,以至於當他們聽到她再一次開口的時候,竟多了幾分心平氣和。

她說道:“我不想與各位討論這酒水的好壞滋味,這在今日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這話一出,與會之人的臉色頓時又變得精彩了起來。

什麼不要緊,這對他們來說明明很要緊。

酒水之中為何利潤很高,還不是因為滋味奇特,這本就是放在首位的。

喬琰卻已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敢問諸位酒坊之中的酒水產出比例幾何?”

酒水的產出率也就是一石糧食能產出多少鬥的酒,確實比起酒的味道來說,是一個更加實際的問題。

被喬琰看向的方向,那人回道:“昔日曾限酒業收益收歸官庫之時有過劃定,一釀以粗米一斛,曲一斛,可得酒六斛有餘,約是兩倍有餘的出酒。但實際還有酒釀失當,酒曲生壞的情形,約會損失掉其中的一二成。天災若起,穀物乾癟,這出酒率又會降上一降。”

“權且算作是兩倍不到吧。”

喬琰搖了搖頭,“這種算法有些問題。以市面上的大多數酒水情況來說,酒中真正屬於酒味本身的,不到總量的一成,其中又有諸多未曾過濾徹底的殘渣,致使有濁酒之說。這所謂的兩倍裡,倒是摻雜了不少本不該算在其中的東西。”

她這話說出眾人方才留意到,在他們面前酒碗中所呈現出的酒,雖然在顏色上有些微微發黃,但確實是一片清冽之色,和尋常的酒釀大不相同。

隻聽她繼續說道:“所謂酒水酒水,我便以酒水各自占據一半來算這個出酒。若按照市面上這些酒來算,至多也就是五成到六成。”

從原本的兩倍不到少數變成此刻的五成,這其中有著將近三倍的差距。

若是在他們沒喝到面前這“更有酒味”的酒水之前,他們或許還會覺得有些荒謬,現在竟隱約覺得說得通。

喬琰:“諸位面前的酒,大約就是酒與水各自對半的狀態,此酒的出酒效益,大約是二十斛的糧食出酒十三斛。”

在座的未必個個精通算術,大致的買賣還是算得清的。

這種凶如烈火的酒,說是原本酒液濃縮了三倍完全可以被他們所接受,甚至因為這種低度酒和高度酒之間的醒目對比,猶有過之也有可能。

那麼按照這種一十斛出產十三斛的比例,在六成五左右,比起他們的酒坊中所釀造的酒要產出率更高。

喬琰雖未直白地將其說出在他們的面前,以眾人的理解方式不難從中領會到她的潛台詞——

她掌握了一種出酒率更高的釀酒之法。

在暫時不想將其公開又想對糧食做出節省的情況下,將釀酒之事收攏到自己的手中也是理所當然的。

到底這個出酒的效率有沒有她所說的那麼高還尚未可知,起碼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這種特殊風味的酒已經擺在了她的面前,作為了她呈遞在眾人面前的證據。

但若是隻是要靠著此物讓他們接受她的說法,要他們看來還遠遠不夠。

烈酒的味道是很特殊,可每個人的口味都不相同,有人可以痛飲三缸,有人卻是少酌怡情,原本的低度酒依然有著其不可替代的市場。

此外,酒坊上下一天入賬多少,這自上而下的務工人員又有多少,在各家這裡都有一筆明白的賬目。

他們是要靠這個吃飯享樂的!

昔日有過一段酒水官營的日子,也有過酒水收益之中七成收歸官庫的一段,而這兩條都在世家階層的反對下被取消了,要他們看來,喬琰隻怕還沒有這個資本做特立獨行的第一人。

她將他們的這種神情都收歸眼底。

或許是因為她在酒會開頭的點火舉動嚇到了不少人,讓他們在此時隻敢在眼神中表達這種訴求,而沒敢在她還沒將後頭的話說出口的時候直接做出反駁。

隻不過,等到各自回返的時候會做出何種表現就不得而知了。

難保不會給她下絆子。

好在喬琰根本沒隻是指望用一種新酒就打消這些人的疑慮。

她抬手拍了拍,又有人將一個個小壇子送了上來,放在了眾人的面前。

她道:“我方才所說的是酒水各半的情況,還有一種,是酒三份水一份,便是諸位面前的這個。”

換句話說,這是消毒酒精!

見她示意眾人不必拘束,有人先一步將這蓋子給打開了。

這瓷罐之中的酒氣頓時撲面而來,比起先前那已屬烈酒的酒水尤為可怕。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酒氣雖烈,卻因為過了頭,讓人絕沒有想要將其一飲而儘的結果,反而隻想到了喬琰先前點著的那團火。

他眉頭一皺,朝著喬琰問道:“大司馬這是何意?”

“這不是讓諸位喝的,我隻是讓各位看到另外一種酒的用法而已。”喬琰語氣從容地回道:“這種特殊的釀酒之法所產生的高濃度酒水,有一個尤其有用的結果,便是清理陳腐之毒,無論是傷口上的還是在屋中的,對於大疫到來有相當顯著的防治效果。”

她話剛說到了大疫一字,便忽有人在下頭發出了點動靜。

喬琰朝著那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見是個年輕人露出了幾分失態的表現。

可惜因為今日之會並未按照現代開會的規則一般,在他的面前放上什麼姓名籍貫的標牌,讓喬琰一時之間也無法確認他出自哪一家,隻能從這種特殊的表現猜出,他可能是家中有經曆過大疫的侵襲。

可惜此時不是詢問的時候,她便隻又示意下屬將另外的東西給拿上來。

那是兩隻罐子,隨同罐子同來的還有兩個人。

一個是鮮於輔,一個是盧植。

喬琰起身朝著高台中央新擺放的桌案走去,指著那兩個罐子說道:“我怕諸位不能明白我想說的意思,故而在十日之前做了一件事。”

“此事我替大司馬來解釋吧,”鮮於輔接過了喬琰的話茬說道,“在十日之前,大司馬令人從死豬身上割下了十塊相似的肉,均分放置在罐子中,其中一個罐子內放的就是尋常井水,而另一個罐子裡放的是這種極烈的酒。而後將兩個罐子放置在了紫宸殿外的平台陰涼處,由站崗於殿外的金吾衛監管,眾位上朝的大臣也見得到。”

“同時陛下刻意準允,讓參與朝會之人都可派遣家丁看守,以示此舉的真實性。所以此番也由我與盧公來此做個人證。”

這兩尊陶瓷罐子本就是為了貯存酒水才燒製而成的,在密封性能上遠比尋常陶罐要高得多。

所以當他們剛看到這兩尊陶罐的時候,還未曾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們頂多就是注意到,喬琰身邊的侍從給她和盧植、鮮於輔都遞過去了一個棉布口罩。

然而當這兩個陶罐被打開的那一刻,有個好奇心作祟走近了些的年輕人頓時被一股腐敗的惡臭嗆入了鼻息,差點沒當場掉頭就跑,卻還是乾嘔了好一陣才緩過勁來。

喬琰倒是很淡定地拎著兩根長箸,將兩個罐子中的肉都給打撈了出來。

四到八天的時間就已經足夠水中的肉進入腐敗的狀態,更何況是十天。

眾人清清楚楚地看到,從裝著水的罐子裡打撈出來的豬肉,在表面已經呈現出了灰綠色,還有白色的斑點滋生於其上,儼然是徹底腐壞的樣子,沒有任何的一片有例外。

而與之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正是被放在酒罐之中的豬肉,和新鮮的樣子並沒有太大的差彆。

他們仍沉浸在這種實驗的震撼效果之中,便聽喬琰說道:“有盧公和鮮於將軍為我作證,應當也不會有人懷疑此舉中的東西被我掉包了。總之,這種更高純度的酒能殺壞這種導致腐敗的東西,所以用在士卒的傷口上可以減少感染的出現,用在四壁與屋中,則可以抗衡大疫之中的病災入侵。”

“若是諸位還想看的話,我們在此地重新做一次這個測驗也無妨。”

她一邊說,一邊從腰間抽出了一把短匕,以指尖摩挲著刀口。

哪怕明知她沒打算用人來做這個對比,她這種漫不經心的動作中還是不由讓人一陣汗毛倒豎。

“這……這就不用了。”有人當即說道,試圖打消喬琰的算盤。

既然這算是在天子和朝臣共同見證之下的東西,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而倘若真如喬琰所說能有這樣的奇效,這高純度的酒與神藥有何區彆?

還是那等不必入口的神藥!

在天災大疫一度盛行的年頭,若能早早有這樣的東西,那張角又如何有機會以符水來發展教徒,以至於形成黃巾軍這樣的存在?他們又如何會在明明有條件延請到名醫的情況下出現家族的子弟折損?

又或許是因為喬琰舉著把短匕的舉動讓他們無端產生了一種死亡的威脅,在這一刻,他們還產生了一種奇怪且有吸引力的聯想——

若是這豬肉被浸泡在酒中能起到保鮮防腐的效果,那他們在某日去世後,是不是也能將自己浸泡在此種酒中,永葆屍身不腐?

這可是曆代天子都沒有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