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 242(一更) 漢中安排(1 / 1)

劉焉一時語塞。

這若是真按照天師道的規矩, 有小過錯的需要修路百步來進行罪孽的消除,謀逆這樣的大錯,隻怕是真要將道路給修通了為止。

從長安到漢中的三條路, 短的便是那駱穀道, 隻有四百多裡,長的就是子午穀和斜穀道, 大約六百多裡。

這些路上的山穀河道其實還是相對好走的, 難走的是那些翻越山脊的路和高處的棧道。

它們在早年間並沒有人有這個精力去捯飭, 以至於處在了年久失修的狀態,這才讓關中方向進入漢中變得艱難起來, 但現在王師既然要掌控漢中,就自然不能讓其再保持著這個狀態。

但是用關中或者漢中的兵卒來進行這個道路的修整, 對於還要往東進取, 達成漢室統一目的的喬琰來說, 多少有點浪費。

不用兵用什麼?

用民。

信奉天師道的民。

比起對他們進行謀逆處死的論罪, 修路甚至還得算是對他們信仰的尊重, 也正歸屬於關中新進行的刑律修訂之中的“徒”刑。

何況若要喬琰自己說來,她這種徒比起尋常的徒,總還是能吃飽飯的。

這算盤打得不要太精明。

隻不過這樣一來, 還有個問題。

劉焉問道:“若米賊張魯為叛逆大漢之人, 他們何以還要信奉五鬥米教義?”

喬琰笑了笑:“張魯又非天師道創始人, 在研讀其先祖所傳教義經典上,因張修一度奪權篡改, 造成了理解上的謬誤,也該當算作尋常之事吧?今其遠遁廣漢屬國反省己身,於陰平道艱險之地磋磨曆練,漢中之地由其母暫時接掌教派撥亂反正, 豈不是正好?”

五鬥米教目前所傳播的教義中有一部分對喬琰來說是有用的,但也有一部分對她來說是無用的。

借著其發展過程中的一度易主,正好完成這個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過程。

張魯雖逃,喬琰也暫時沒打算直接去動搖他那師君的位置,盧夫人卻未嘗不能成為一個在漢中的臨時接掌者。

直接徹底對漢中民眾的天師道信仰進行根本性的動搖沒有必要,因為此地的情況和彼時黃巾之亂大不相同,若她真這麼做了,在削減對漢中駐防人數後,難保不會出現反撲,進而被張魯或者劉焉所趁。

現在還保留了個居中調停之人就正好。

她這種冷靜且目光長遠的決斷,即便是以這樣閒談一般的口吻說出,也讓劉焉不由將酒醒了大半。

他回道:“大司馬此法甚好……甚好。”

她可真是一副好生老辣的心思。

劉焉心中腹誹著,也感慨自己幸好沒在送禮上有什麼毛病,更沒頭鐵到在喬琰拿下了漢中後還選擇與她為敵。

在結束這場毫無參與感的會獵慶功宴後,劉焉回返到成都,當即將除了已經送交給她的水利人才外的其他人手和物資準備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朝著漢中送過去。

他這會兒可沒工夫去想起來,之前答應了甘寧要給他什麼蜀郡丞的位置,而是又讓他作為護送第一批人手、糧食和蜀錦的護衛統領往北面走了一趟。

而喬琰這頭,則是在送走劉焉後,對著下屬安排起了漢中這頭的情況。

她自己是不可能長留於漢中的。

長安作為接下來長時間的政治和經濟中心,必須隨著人口的收容進一步發展起來,她也需要監管著關中田屯、新刑規以及募招關中軍等各項事宜。

漢中是剛打下來的地盤,長安其實也得算是。

她還不能在有個劉虞作為門面天子的情況下,讓民眾心中劉虞的作用超過她。

好在,由誰來留守漢中,並不是個很難決定的事情。

早在她讓徐庶前往武都郡的時候,她就已經說過,她對徐庶所寄予的希望,就是讓他協助負責南面方向的行動。

在漢中已經被拿下的情況下,他不需要作為協助趙雲提防漢中往長安幾處隘口戍防的軍師,而可以直接成為喬琰分在漢中的監管者,讓趙雲從戍守更多地轉向練兵,以備隨後的不時之需。

“我有意向天子請封,令你為漢中太守。”喬琰朝著徐庶說道。

二十多歲的太守確實是有點年輕,但如今這種時候也實在不用計較這麼多。

因有喬琰在早前和他提到的心腹之說,徐庶也很清楚,自己絕沒有必要在此時說什麼年少難以掌此重任的話。

他隻需要將喬琰需要他在此地執行的各項事宜都給落實到位,就已經足夠了。

又聽得喬琰調侃道,程昱這個做師父的負責關中,徐庶這個做徒弟的負責漢中,這還得算是兩廂照應了。

徐庶便接著問道:“不知君侯預備將何人留在此地戍守?”

趙雲,喬琰是要帶回去的。褚燕和姚嫦倒是都可以留在此地。

姚嫦這位羌人統帥存在的意義,在於聯絡周邊的南蠻部族。

至於褚燕,則是為了布置起漢中和周遭接鄰之地的關係。

此外……

“我打算將孟起也調過來。”

將馬超隻作為呂布的傳令官,是絕對屈才的,頂多就是以此舉打磨打磨他的心性而已。

漢中與南邊的巴蜀雖然是山地居多,但也確實需要一個騎兵將領在此地。

因關中已有趙雲,並州已有呂布張楊等人,幽州有張遼坐鎮,漢中顯然要更適合馬超。

至於涼州……還是暫時讓馬超父子和此地解綁為好。

喬琰也盤算著,或許還能趁著這個委派麾下將領留守漢中的機會,為他們向朝廷請封一個官職。

而若是漢中這邊的官職到手,戰功比他們更高的,也自然不當落下。

此外,將馬超和褚燕放在此地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雖眼下她還沒有什麼參與到水戰的機會,也還沒有建設航路的可能,但甘寧這種能擔任水軍統帥的,既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總還是要留意一二的。

以甘寧的脾氣,若是直接對他發起招募又暫時沒有其用武之地,反而有些不太妥當,若是讓劉焉將甘寧也作為這個犒軍所談的條件,大概更是要把人得罪死了。

還不如讓馬超和褚燕跟甘寧結交,先潛移默化地搭建起聯係。

這是駐防上的安排,此外便是漢中的其他各項事宜。

農事上就不用多說了,徐庶跟隨喬琰到如今的時間也不短了,又有個在喬琰麾下掌管農事的母親,還一度在武都郡負責過小範圍的屯田事項,如今換到漢中,要想適應也不難。

唯獨需要在意的是,漢中這地方的氣候條件要比關中溫和,更彆說是和涼州並州這種地方相比,在耕作的時間和技法上都得做出一些調整。

在這一點上徐庶應當心中有數。

“此外有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做。”

喬琰話說到此,面色忽然嚴肅了起來。

“其一就是我在跟劉焉在慶功宴上所說的,要將天師道的信徒用在漢中的民生建設上,對方的信仰更重還是對你這位未來的漢中太守信賴更深,是你需要用心平衡的東西。如有拿捏不準的地方,立刻來信關中向我問詢。”

宗教這種東西,在如今還得算是萌芽階段,彆說是徐庶,就算是程昱等人也沒有處理此道的經驗。

現在喬琰已經給他提出了個執行的方針,但在具體操作中所面臨的困難,誰也沒法給出個預言。

喬琰又道:“我雖說是要讓他們參與到修路贖罪之中,但他們不是單純的刑徒,也絕不能為了儘快完成駱穀道等地和關中的連通而加重其負累。”

好在徐庶自己的出身就不高,對這些黔首的同理心,會比士族子弟高出很多,這才讓喬琰對將他委任在此地所能達成的效果更多了一份信心。

“其二就是我找劉焉索要的竹木資源。”

“一方面確實是要用於水利的興修。我要你在漢中招募人手,將劉焉送來的一部分竹子製作成竹篾,而後送往長安。另一方面……”

“你應當還記得,我們在樂平製作楮皮紙的時候,其實也是順帶測試過其他植物的,竹子的效果不比楮樹皮差,甚至尤有過之,但北地的竹子長成速度遠不如南方,品類也有些差彆。”

“所以我會從樂平調撥一部分人手來協助於你,你在此地將另外的一半竹子用於造紙,將所成的紙張送來關中。但此事不能讓劉焉知曉。”

否則劉焉這個擁有最大材料原產地的,豈不是要發達了?

喬琰可不喜歡乾這種賠本的事情。

徐庶應了下來,又聽她說起了第三件事,“如今漢中平原已經落在我們手中,等天子詔令抵達漢中,你將漢中東面的幾縣都給掌握在手。而漢中之東就是荊州的襄陽,我們眼下所在的南鄭甚至能與襄陽通過漢水聯係,務必留神此地。我會調撥一部分江東交易來的人手給你,我要你在這裡設立船塢,以備不時之需。”

見徐庶一聽這話神情驟然有變,喬琰笑道:“彆緊張,劉表這位漢室宗親如今還是很識時務的,將自己的長子都送到了長安來,起碼在短時間內還不會與我們有翻臉的可能,隻是有備無患而已。也總得給這些人一個維持手感的地方。”

這些長於造船的好手,一部分被喬琰放在了黃河流域,一部分放在了漢水流域,說實話都有點大材小用,不過眼下還沒有臨海的港口,也隻能先這般退而求其次了,總比徹底閒置得好。

徐庶這邊交代完畢後,喬琰又找盧夫人談了談。

她能和張魯在早前打配合,與劉焉的關係相處融洽,頭腦還是有的。

這種頭腦起碼能夠讓她在眼下的情況中認清自己的立場。

在喬琰手握天子大義且已將張魯趕走的情況下,絕不是喬琰非要天師道來對她統治漢中做出支持,恰恰相反,是天師道需借助於喬琰來得到一個存活的空間。

隻是在聽聞喬琰讓她走上台面來傳播修正後的教義之時,盧夫人還是有些傻眼。

喬琰卻渾然不在意她的茫然,侃侃而談道:“你丈夫死後,天師道成為張修這個鬼主響應張角黃巾起義的一個幌子,你為了保住你的兒女故而任由其篡改教義,今日必須將其說出來,以免天師道就此淪喪,難道不合理嗎?”

盧夫人:“……”

合理倒是很合理,但是喬琰到底是怎麼做到,將此事說得這麼坦然且熟練的?

她問道:“若是君侯還要對其中的教義有所修改該當如何辦?”

喬琰理直氣壯地回道:“這多簡單,你就說,事隔十三年,你的有些記憶發生了模糊。反正隻要是符合漢中太守對民眾引領致富的舉措,做出適當的調整也無妨。”

總歸都是解釋得通的。

盧夫人已經意識到,這樣一來,天師道必然成為喬琰手中的一項工具。

但形式比人強,比起已經跑路到廣漢屬國去的張魯,大概還是喬琰更加靠得住。

她想通了這一點,對於喬琰這種行徑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何況比起天師道,劉焉的損失有過之而無不及,盧夫人的心中頓時就平衡了。

被甘寧送來漢中,作為犒軍之用的軍糧,竟足有八十萬石之多。

再加以絹帛織物,紡織人手,形成了一條綿亙數裡的隊伍。

“財不外露啊……”荀攸聽到喬琰嘀咕道:“知道他有糧,但他這麼個給法,豈不是更讓人想打劫他了。”

可惜想歸這麼想,喬琰卻很清楚不能竭澤而漁的道理。

讓劉焉繼續留在南面,也有利於進一步削弱益州本土士族的勢力。

在這次已經讓劉焉大出血的情況下,就不要再多給他增添壓力了。

隻不過,她原本考慮的是直接將漢中這個地方當做存糧中轉站,現在看到居然有這個數目,又覺得還是帶點走吧,起碼這樣一來辦事還朝的隊伍就會好看太多了。

八十萬石的糧食,在益州這個地方,大約也就是三四千戶一年的收成,對於劉焉來說,還真不是個傷筋動骨的數字,但當這批糧食從關中過境的時候,對於才改元建安的朝廷來說,卻是個穩定民心的籌碼。

帶走!

順便從漢中各縣的府庫中再帶走一部分,湊個減掉途中消耗後還能湊整的數目。

而既然決定了要這樣送糧而回,來時的駱穀道就不適合走了,還是從斜穀道走的好。

正好他們如今就在南鄭,直接往北走就是。

這條路通入關中抵達的就是郿塢附近,也即在喬琰進攻郿塢時候所遙遙看到的五丈原。

接到喬琰指令的趙雲當即開始了人手的調動。

此番進軍漢中的人手損失不大,但具體留於此地多少,又有多少人跟著回返,都需要做個登記記錄。

趙雲給喬琰的印象始終可靠,如今也不例外。

他們不僅要防漢中的天師道信徒暴動,也得防止剛從長安招募來的兵卒在還未曾形成歸屬感的時候,因為將他們強行留在漢中而生出什麼情緒來。

在這一點上,趙雲時常走訪士卒的好處便體現出來了。

這個分派人手的過程在短短兩日內徹底落定,也包括了漢中平原各縣的人數分派,等到馬超所率領的隊伍抵達漢中後,就可補足最後的人手空缺。

最終跟隨喬琰回返長安的四千人帶著百餘萬石的糧食進入了箕穀,回返長安。

荀攸朝著後方目送他們離開的人看去,因見姚嫦在最前頭,便對著喬琰說道:“昔年君侯以鮮卑人、南匈奴人和羌人相互製衡,引為助力,如今看來是要故技重施,以羌人來對南蠻了。”

喬琰回他,“若我沒記錯的話,西南的所謂南蠻中其實也有一部分該當叫羌人,涼州的參狼羌與白馬羌在益州境內都有分布,隻是還多了青衣羌這些更靠近南邊的氐羌族。還是有一部分能叫以羌治羌的。”

至於那些五溪蠻中不算羌人的苗族、瑤族,如今距離漢中還遠呢。

且先不急吧。

先等平複下去她在漢中這一場快速奪城所造成的影響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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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驚變所影響到的絕不隻是漢中平原的四縣而已。

即便長安方向的委任詔令還要等到喬琰回返後才會發出,那西城、上庸等漢中平原東面的地方也早收到了消息,更從劉焉送禮賠罪的行動中看出了那位益州牧的態度。

就連居於山中之人,都不可能徹底與這個消息隔絕開來。

劉協在清晨往竹溪走了一趟,順著溪流撿拾起了半筐柴火,而後提著砍刀將沿途見到的春筍給砍了幾支,鋪在了竹筐的上頭,這才朝著家的方向走。

不對,他現在不應該叫做劉協。

自從他裝作失憶,被將他救起來的那對夫妻領養之後,他就化名叫了王安,甚至學會了他在早幾年間絕不可能學會的砍柴摘筍之事。

當他回返到家中後就看到母親正在晾曬著從山中采摘回來的草藥,屋中也已漂出了粥飯的香氣。

但他環顧一圈並未看到父親的身影,便開口問了一句。

母親回他:“漢中易主,你父親唯恐有兵禍發生,先去打聽打聽情況了。”

一聽“漢中易主”四字,劉協陡然一驚,手中的砍刀也因下意識的鬆手,直接掉在了地上。

“瞧你這孩子,慌什麼。”婦人朝著他溫和地笑了笑,“那新奪漢中的樂平侯又不是什麼虎狼之輩,你父親也隻是去看看有沒有征兵的情況罷了。”

“他既今日去趕集,總要買些食糧回來的,我給你再往粥裡窩個蛋,好不好?”

劉協怔愣了許久,方才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