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 240(一更) 請君赴宴(1 / 1)

但這場從龍亭前往成固方向的撤軍, 注定了不可能毫無損傷。

後方龍亭城牆上的重弩朝著這方撤軍的隊伍中射來,讓本已跟隨張魯急行軍一日有餘的部將中,沒能在倉促之間完成躲避的不計其數。

在撤退到距離城牆千步的距離後, 這方隊伍方才顯示出幾分結陣齊備的樣子。也如同張魯所下達的指令一般, 形成了對追擊隊伍的弓箭攔阻。

但當他們行到龍亭與成固之間的時候, 卻從北面山坡上驟然衝殺而來一支隊伍, 徑直奔襲往他們的中後段。

那為首的將領當真一派英姿勃發的虎將風範。

在張魯留意到那銀槍白馬的將領絕非等閒的時候, 對方早已在這須臾之間率領騎兵, 居中斬斷了他們這一方的隊伍。

饒是張魯在先前的分析間覺得己方在騎兵上更有優勢, 在他面前出現的這支奇襲之軍,也根本沒給他這個將長處給發揮出來的機會。

對方似也知道,在此時最多就是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六七百人的騎兵, 一旦被將近十倍的隊伍合圍, 即便是最為悍勇的武將,也絕難以全身而退。

他們隻是在截斷隊伍後,立刻調轉了馬頭,朝著後軍襲擊而去。

前軍的騎兵或許還能對這樣的一支敵軍做出應戰,後軍的弓箭手和刀盾兵卻絕不能!

或者, 在他們這個撤退的狀態中不能!

張魯身邊的騎兵精銳還未來得及對這支敵軍追擊,那為首的將領便已果斷帶兵後撤,保持著騎隊行動如風的狀態, 朝著東面的龍亭方向撤走了。

被殺倒得七零八落的張魯後軍根本無法對他們形成有效的攔阻, 他們就已經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該死!”張魯看著後方被這一陣衝殺造成的傷亡, 隻覺一陣煩躁。

先前的城頭箭/弩和這一輪的敵襲,讓他這邊的隊伍已損失了將近三分之一。

即便與他同來的張修也知道,面對眼下的情形,最應當做的絕不是對他做出什麼冷嘲熱諷, 而是先站穩腳跟,將那個強敵給驅逐出境,所以並未在此刻說出什麼話來——

作為此番馳援龍亭的發起者,張魯也必須進一步承擔師君領兵不利的罵名。

在這種再度損兵折將的苦悶面前,張魯根本沒有留意到,先前那個來給他報信的“巴東口音青年”早已經不在了隊伍之中。

他還隻當對方的運氣不好,成為了這兩輪死傷中的其中一員。

可事實上,此人已隨著趙雲方才的衝陣襲擾,回到了自己原本所在的隊伍中。

這年輕人經由了這一出送信而後歸隊,整個人的神情都還處在亢奮不已的狀態下。

“趙將軍,君侯和荀軍師的這出簡直是神了。到如今我方損傷還不足百人,這張魯的隊伍卻已損傷了近兩千了!”

在先前經過駱穀道抵達漢中的路上,這個巴東出身的年輕人,便是跟喬琰荀攸他們說起蟒嶺劉秀傳說的那位,也親眼目睹了毒蛇自己往熱鍋裡送的這一幕。

對相對迷信的巴蜀民眾來說,這何止是其他兵卒所覺的吉兆,更應當叫做如有神助。

在這種想法的驅使下,聽聞喬琰想要委派他送一封信給張魯,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龍亭縣的守軍楊昂尊奉著張魯的命令,嚴格留意著子午道方向的動靜——也就是龍亭以東的方向,又哪裡會想到敵人居然會不聲不響地出現在了成固,又並未直擊南鄭,而是朝著龍亭而來。

自龍亭以西長驅而來的關中軍,趁著夜色完成了對龍亭的奪城,而後就開啟了那迷惑張魯投身陷阱的計劃。

龍亭守將楊昂在這出攻城的交戰中身亡,沒能讓喬琰發起對對方的招攬,稍微有些可惜。

但想到對方乃張魯心腹,又有天師道這樣的信仰,加重這份對上級的敬重之情,或許原本也無法將其招攬到手,故而也不算打亂了她的計劃。

在對城中擒拿下來的楊昂親衛進行問詢,對城中的往來書信進行校閱後,喬琰模仿著楊昂的筆跡寫下了那封求援信。

因她還留下了未曾動用的技能點,在憑借著書法功底進行數次仿寫生成技能後,她直接將其點了上去。

但為了防止這份仿寫中還有讓人察覺出漏洞的地方,她又將局部位置進行了模糊。

此外,張魯的親隨楊昂或許對他忠心,可城中的百夫長與校尉,卻不是人人都對王師到來無動於衷,也將龍亭守軍信物交到了喬琰的手裡。

這就成了張魯最後看到的樣子。

張魯所見的種種,都在加深著他對於信報為真的印象。

送信的是個益州巴郡人士,還在焦急之間冒出了幾句口音。

信上是楊昂的字跡,佐以龍亭守軍信物。

其中所說的情況也確實是此時在漢中可能會出現的。

他又怎麼會意識到,這封信其實是由統領關中軍的喬琰所偽造出來的!

而他的對手在此等籌謀之中,還為了防止送信的益州人會倒戈向他的方向,做出了接應的允諾。

不過事實上,關中軍行於駱穀道中的順利,飛蛇入鍋的吉兆,喬琰的戰績和地位,連帶著這位加入關中軍的益州人在長安的種種見聞,都讓這個送信人在眼下的對峙中絕不會做出一個錯誤的選擇。

也就算沒有這個接應的承諾,喬琰也會派出趙雲對張魯的隊伍做出截殺,目標正是那些弓箭手!

折斷張魯的遠程襲擊隊伍,才更能讓他在遭到下一輪打擊的時候,難以做出有效的反擊。

她領到漢中來的隊伍並不能算作是“大軍”,每一個人都很珍貴的。

也唯有這樣的交戰傷亡,方能讓作為益州東道主的劉焉感覺到恐懼!

渾然不知自己栽入了認知誤區的張魯,到此刻還沒意識到,自己竟然是“殺雞儆猴”之中的那個“雞”。

當看到遠處的成固城牆和城頭的接應旗號後,他不由鬆了一口氣。

眼見城門隨著他這頭發出的指令,在這夜色之中緩緩打開,城頭攢動的火光中有人高呼了一聲“請師君入城”,又想到在他們途徑成固之時,他曾經在城頭上看到過盧夫人的身影,張魯的警惕心早已經跌到了穀底。

在前軍入城後,張魯也隨即策馬而前。

然而正在中軍入城的那一刻,城頭上驟然響起了一聲梆子響。

從入城街道的兩側到那後方的城頭上,都隨著這一道行動指令的發出,飛出了上百支的箭矢。

張魯的兵卒本以為自己是進入了可以休息的安全之地,都想著早點在城中安頓下來了。

可他們迎來的卻不是食物與床榻,而是一道雷霆打擊。

張魯驚愕莫名。

在周遭的亂矢飛羽中,他聽到自己的士卒一個接一個的倒下,甚至有火把從城頭拋擲下來,就扔在騎兵所騎乘的馬匹腳下,頓時引發了另外的一片混亂。

倘若對方選擇在他們全部進城之後才發起這個進攻,或許靠著他們的人數,還能在城中拚死一搏。

可偏偏這個動手,發生在他們的半數隊伍進入城中的這一刻。

上一次將他們的隊伍居中斬斷的,是趙雲的那支騎兵。

現在形成這一道隊伍切割的,則是這成固縣的城門。

城牆上居高臨下的守軍,完成了敵我陣營的轉換,他們所造成的打擊,憑借著夜色的掩護和張魯這邊弓箭手的稀缺,更是成倍地上升。

張魯難以理解,為何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其實丟掉的並不隻是龍亭這一個地方,而是龍亭與成固兩處。

可惜在己方隊伍的混亂和對方的乘勝追擊中,他暫時無暇去思考這個問題。

他也來不及去考慮,原本身在此地城中的兄弟和母親,到底在面對著何種現狀。

他能做的也顯然不可能是將城中的守軍驅逐出去,而是儘全力地逃離出這座龍潭虎穴。

也該當慶幸的是,在這場襲擊發起的時候,他並未處在隊伍的最前頭,讓自己深入城中太多。

更應該慶幸的是,他的親隨扈從在此時也依然維持著對天師道的信奉,秉承著務必要將他這位師君給送出城去的信念,也當真被他們給殺出了一條血路。

當他帶著一道箭傷狼狽奔逃出城的時候,隻聽那城頭的守軍高聲喝道:“天子有令,著並州牧大司馬與益州牧大將軍會獵漢中,誅殺米賊張魯!”

這聲呼喊未停,城中已再度響起了一陣喊殺聲。

張魯回頭朝著後方殘部看去的時候,便見一隊人馬朝著城外追擊而來,那真是好一副要斷絕他生路的樣子!

他哪裡還顧得上後頭的兵員,毫不猶豫地一扯韁繩,能跑多快有多快地朝著西面的南鄭方向而去。

可在這策馬急奔之中,他又忍不住嘀咕起了那守軍高喊的一句話。

這句話中的信息量太大了。

並州牧從原本的驃騎將軍升到大司馬的位置也就算了,什麼叫做——

讓大司馬和大將軍會獵漢中,誅殺他張魯?

這種輕飄飄的口吻,讓張魯隻覺一陣不寒而栗。

他雖有些政治上的天賦,卻還無法在這極短的時間內看出讓喬琰壓製在劉焉上頭的用意,更不明白,為何他已經在武都郡被當做了一次靶子,現在又成了那個目標。

柿子也不能這麼撿軟的捏!

他隻是在此時隱約覺得,這場連環發起的殺招,若沒有劉焉的放任和支持,絕不可能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

他是這樣想的,他的下屬也相差不了多少。

當天光漸明的時候,他們的後方已經沒有了那些追兵。

可經曆了這三番的磨難,在他們相顧對望的時候,都不難看到對方臉上的悲憤沮喪之色。

即便是成功從成固縣中殺出來的,身上也都大多帶著傷。

張魯在目光逡巡之中還發覺,原本同在隊伍中的張修不知道去了何處,問詢下屬後才得知,在昨夜入城的時候,張修其實還在城外。

按理來說這是個最容易逃竄而走的位置,但架不住城頭的弓/弩直接將他給擊中了。

這一箭讓張修命喪當場。

對這位和自己相爭的天師道鬼主喪命,張魯心中五味雜陳。

但他知道,這或許對他來說還是個好事。

張修一死,張魯就可以順勢接過他手中的勢力,將南鄭和沔陽二地的兵卒都徹底統帥在自己的麾下,比起原本的分兵兩處,無疑更有利於應付那遠道而來的敵人。

想到這裡,張魯匆匆處理好了身上的傷口,繼續朝著南鄭折返。

他此番馳援龍亭,原本就是抱著可以在龍亭獲取補給的想法,又何曾料到最後面對的是這樣不曾停歇的逃命,在逃命之中,那些運載軍糧的車子也丟在了路上,以至於當他趕到南鄭城下的時候,自己已是饑腸轆轆的狀態。

自接掌天師道到如今的數年間,作為宗教領袖的張魯何時有過這樣慘烈的境況,再回頭一看自己帶去龍亭方向的隊伍,到此時已經隻剩下了數百人,他口中都泛起了苦意。

好在,那南鄭城頭的守軍都還是他離開時候所見的樣子,也都是他所熟悉的面孔,絕不存在再有什麼被敵方取代的事情。

他也順利地被人迎接進了城中,在住所吃上了一口熱飯。

可這頓飯的碗筷都還沒讓人撤下去,他就收到了個讓他驚悸不已的消息。

不,應該說是兩個。

其一是,武都郡方向正在朝著沔陽以西增兵。

其二是,在南鄭以南的米倉山山道之間,有一隊兵卒正在朝著此地靠近。

張魯蹭得一下就跳了起來。

隻因那下屬來報,從米倉山方向襲來的隊伍,身著的正是益州軍的服飾。

可彆說什麼,在成固和龍亭被喬琰拿下後,他們也應當收繳到了不少益州軍的衣服。

那些人總不能是喬琰早早準備在那裡的。

因為會獵的說法,張魯很難不在第一時間想到,這隻怕正是劉焉前來進攻他的隊伍。

沔陽以西的武都郡有徐庶的兵馬,南鄭以東的成固龍亭二地,是喬琰從長安帶來的隊伍,南鄭以北,是與關中形成分割的秦嶺,南鄭以南,是劉焉翻臉無情派出的絞殺隊伍。

在這敵人自四面而來的危機之中,張魯隻覺他此刻所在的南鄭縣城也沒有這麼安全了。

他就算暫時守得住此地,也隻會被圍死在此地。

所以這座城不能守!

他必須另外給自己尋找一條出路!

眼下什麼地方是他可以暫時托庇,依然占據主導位置,又並沒有那麼依賴於劉焉的支持的呢?

在這靈光一現間,他心中浮現出了一個答案。

廣漢屬國!

那是在益州最西北角的一個郡,往北通過陰平道和武都郡的另外一個方向相連,也是張魯在最開始進入武都郡的時候所走的路線。

要到達那裡,隻要在徐庶那支從西面來襲的隊伍和劉焉從南面而來的隊伍會師於南鄭之前,直接從西南方向撤退而去就行。

之所以說那裡並不太依賴劉焉的支持,乃是因為廣漢屬國這地方的地形相對惡劣,陰平道又有“山高如雲表,玄鶴尚怯飛”的險峻之名。

他早前在武都郡傳播天師道的時候,因天師道的規則是讓懺悔之人行勞工修路,他便讓一部分人參與到了陰平道的建設中。

這原本是為了讓益州方向的援軍能夠快速地抵達到武都郡內,卻成為了他和廣漢屬國這個氐族之地打通關係的契機,現在也讓這裡成為了被他首選的庇護之所。

張魯一時之間也不知道這對他來說到底是福還是禍,但他還是果斷地做出了決斷——

將南鄭與沔陽的守軍一並撤走,隨同他一起遠走廣漢屬國!

起碼不能成為甕中之鱉被圍殺在此地!

但他沒能看到的是,在他撤走後不久,從米倉山中來的姚嫦就帶著她麾下的羌人隊伍占領了南鄭沔陽二地,與徐庶的隊伍會合,而後給身在龍亭的喬琰送去了此地的軍報。

“看來張魯的命還是有夠大的。”喬琰感慨道。

在這一連串的進攻中,她並沒有刻意對張魯做出什麼手下留情的舉動,而完全是按照正常的三道截殺進行的。

即便這種有宗教信仰的隊伍對主帥往往會有舍身相護之意,在戰場上也多得是意外,難保張魯不會被流矢給奪去了性命。

雖然她原本的計劃就是將張魯驅趕到廣漢屬國的方向,但聽聞這個目標最終得以落成,喬琰還是不免浮現出了一縷笑容。

她是要打散天師道在漢中的勢力,卻不是要將其連根拔起。

如果張魯死了,她就要考慮扶持盧夫人來成為新的天師道師君了。

現在的情況,則省卻了她的不少力氣。

命大好啊……

命大才能看到後面的好戲!

她朝著趙雲吩咐道:“讓人去報信吧,該當通知劉焉這會獵之事了。”

這道指令被趙雲送達給了駐紮在米倉山與大巴山之間的褚燕,又由他讓人帶著聖旨南下前往了成都。

當這道聖旨出現在劉焉面前的時候,他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錯。

他以為這是要讓他送質於京的詔令,卻沒想到是讓他和新晉大司馬喬琰會獵漢中。

那傳達旨意的使者將聖旨一合,又說道:“我家君侯路過漢中的時候,已順手將沔陽、南鄭、成固、龍亭四縣都給全取了,張修授首,張魯遁逃,若大將軍去得快,大概——”

他意味深長地朝著劉焉看來,念出了喬琰給他準備好的說辭。

“大概還能用上一頓慶功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