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221(二更) 漁陽戰況(1 / 1)

誰也沒想到燕山以北的鮮卑支部會在此時朝著幽州入侵。

也沒人想到, 如今正處於弱勢的公孫瓚看似做出了退兵之舉,實則都是為了今日的這一出先發製人!

鮑丘水上遊的凍結,隨著這三日內的繼續降溫,已經擴散到了臨近漁陽的河道狹窄處, 在此地形成了足以讓騎兵越過的冰面。

這也恰恰成了渡河的通道。

在公孫瓚與蹋頓會合兵力渡河之際, 冰面上飛濺起了大片的碎冰屑, 卻並未有任何開裂的跡象,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著一抹幾近冷白的色彩。

然騎兵過河後的原野疾馳, 又儼然是勢如烈火的架勢!

目標——漁陽縣。

這裡乃是漁陽郡的郡治,光是看這二者的同名便可知此地的要緊。

隻可惜昔年的張舉之亂,讓此地的縣城城牆出現過大範圍的坍圮, 雖在劉虞的主持下完成了修補,但在他當先考慮恢複幽州民生的情況下, 並未將其徹底修複到能與先前媲美的程度。

此番駐兵於此地, 劉虞又如早先的慣例一般, 嚴禁士卒乾擾到當地百姓的生活, 嚴禁因為在此地的屯兵而對百姓的屋舍造成破壞,故而除卻在城頭瞭望的守衛之外,其他兵卒都駐紮在了城外的大營中。

這個安排,公孫瓚是知道的。

也正是因為劉虞的這個安排,他才敢跟蹋頓與軻比能在約定了進攻的時間後,以騎兵為這一趟的進攻主力, 完全沒有考慮到攻城的可能。

奔行在夜色中的白馬騎兵, 像是在落霜的原野上流動的一片雪浪。

而在這片雪浪的最前端, 作為這支騎兵的統領,公孫瓚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前方,露出了一抹緊緊攥取獵物的狠厲之色。

他當然知道, 大範圍騎兵的進攻,在距離漁陽漸近的時候,必然會將馬蹄聲傳入對方的耳中。

但隻要他的行動夠快,隻要他能拔除掉沿路的哨崗,隻要他的兩面合圍能在劉虞等人的整兵之前完成——

那這種提前一步“告知”於對方的聲音,根本不是讓對方先一步整軍備戰的漏洞,而是讓對方的營盤先一步為敵軍所威懾的信號。

一旦他能奪取到這個先機,他便能憑借著幽州突騎、烏桓騎兵和鮮卑悍卒的單兵作戰能力,將此時在人數上是他們三倍有餘的漁陽守軍給斬殺在城下。

最好也包括劉虞這個惺惺作態的家夥!

當漁陽城的輪廓出現在他視線之中的時候,公孫瓚聽到了兩個聲音。

一個是從北面順著河流的路線南下的鮮卑人發出的聲音。

軻比能所率領的鮮卑支部早為這幾年間的偃旗息鼓而鬱悶不已,今日終於有了出籠的機會,怎能不為將近敵人而發出殺敵之前的呐喊。

這種聲音混雜在夜風呼嘯中,竟隱約像是狼嚎一般。

而另一個聲音,便是隨著敵人的來犯,在距離漁陽縣城不算太遠的軍營中發出的一片嘈雜響動。

公孫瓚回身朝著後面的烏桓騎兵喝道:“蹋頓!我們也得加快了!”

總不能讓那些鮮卑人搶了先!

雖說因為燕山山脈的阻隔,以及這幾年間鮮卑的乖順,讓劉虞在北面少有安排崗哨,那一路的長驅直入遠比他們這一頭要來得容易。

但他公孫瓚才是聚集起這三路聯軍的主帥,何能讓鮮卑的軻比能把他的戰功都給搶光了!

這騎兵突進的一點時間裡,根本不夠那些漁陽守軍撤入城中。

劉虞但凡還有點統兵的經驗就該知道這一點。

比起將後背交到他們這些敵方的手中,更應當在此時整軍備戰。

可即便在這等時節的軍營中,士卒多為和衣而寢,軍令的下達也是需要時間的。

在公孫瓚的視線中,那方軍營之中亮起的火光,呈現出了好一片混亂之態,宣告著對方的應對倉促。

他可以確定,這正是他們馬踏營寨、突襲殺戮的最好時候!

想到這裡,公孫瓚握緊了手中的長槊。

長度接近二尺的槊鋒比起長槍的槍頭更有一種視覺上的強橫震懾,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長槊往往隻配備在重騎兵身上,也是他這白馬義從得以橫行的硬實力保障!

在北面鮮卑人殺入所造成的混亂中,公孫瓚直取營地的東門而來。

馬匹上武裝的重甲以及長槊橫掃所形成的破壞力面前,營地外圍的鹿角木根本無法對他們造成任何的阻攔。

正在朝著這個方向聚攏的士卒也是如此。

往來奔走的一點明火被強風掃蕩,還未來得及發出一聲預警,便已被斬殺在了長槊之下。

公孫瓚看也未看這些倉促結隊的士卒,目標明確地朝著下屬發出了一聲號令。

這些騎術精湛的部從飛快地調轉了方向,與公孫瓚一道,直撲中軍大旗而去。

這會兒他倒是覺得軻比能那群鮮卑人跑得尤其快,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了!

若無鮮卑這等襲營進攻先一步地分去了此地防守的注意力,他所遭到的阻攔絕沒有這麼少。

以他這半年來和張遼等人交手的經驗看來,此刻防守這一片的隻有可能是劉虞的人。

這簡直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

隨著他抬手號令,這些騎射之術精湛的騎兵於策馬奔行間彎弓搭箭,朝著前方的營寨間隙放出了一蓬箭雨。

若非這冬日結霜,讓軍營帳篷要想著火絕不是一件易事,此地的營寨溝壑更是在張遼的協助下挖掘出了阻止火勢擴散的樣子,公孫瓚想放出的並不隻是箭,還有沿路所得的火把。

但這已經足夠了!

箭雨覆蓋,長槊開路,阻擋他前往那大旗位置的守軍都儘數倒在了他的面前,他所率領的騎兵便卷挾著勢不可擋的攻勢長驅直入。

然而在他將要行抵那一片兵員整頓齊備之處的前一刻,他臉上還帶著沿途砍殺的猖獗笑意,他們所騎乘的戰馬腳下忽而出現了無數道絆馬索。

他們學的是騎術又不是雜技,當即絆倒了一片。

要不是公孫瓚的部將陸續衝殺到了他的前頭,他也幾乎要成為那人仰馬翻隊伍中的一員。

也幾乎是在這一片陷阱出現的同一時間,重甲步兵快速迫近的聲響,在公孫瓚的耳邊仿佛炸雷一般響起。

這種聲音登時蓋過了營地中的任何一種喧囂。

也一如他闖營的突如其來,對方根本未曾給他以反應的時間,已從兩側合圍衝殺入了隊伍。

那確實是一支步兵。

但當步卒手持長兵,抵達到這個距離的時候,反而是騎兵要吃虧的。

更何況他們已先被絆馬索摔了一輪。

深諳騎乘之術的幽州騎兵在這樣的驚變面前,倒還有快速上馬的餘力。

然而他們的對手也絕非等閒。

公孫瓚撥馬提槊,朝著撞入他騎兵隊伍中的這一支異軍看去,卻因火光明滅、烏雲蔽月的景象,而在一時之間難以看清對方的樣子。

他能看到的隻是——騎兵過長的馬槊,也正好成為了步兵來襲中,對騎兵造成反製的突破口。

看到這些驟然出現的精銳,形成了保護中軍大旗的堅固屏障。

看到在這須臾間已撕扯在一起的兩方隊伍裡,實是自己的這邊站在了下風!

尤其是和他同行的烏桓人。

在這一刻,雖看不清這支步兵的統帥在何處,也並不影響公孫瓚根據來人實力判斷出,這乃是麴演所統帥的人手。

而即便身在此地的並不是張遼,這支重甲步卒放在麴演的手中照樣能發揮出阻擊的效果!

公孫瓚不會理解,麴演苦等這個交戰的機會,到底等得有多煎熬,就像麴演也不會理解公孫瓚對劉虞的嫉恨情緒。

喬琰對涼州豪強做出的限製,讓麴演必須立下足夠的戰功,才有可能從麴義那裡搶到資源的傾斜,然而早前在幽州的作戰中,他少有與公孫瓚正面交鋒的機會。

唯獨這一次不同!

對公孫瓚做出的退兵跡象,張遼做出了另外的一種解讀。

無終以東的濱海道確實年久失修,對進攻方和防守方來說,所面對的困難是前者遠高於後者。

但這種麻煩集中分布於夏秋季節,而不是這個連河面都會凍結的冬季。

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公孫瓚此舉並不是真的要撤退,而是在故布疑陣。

張遼一面讓人留心於探查敵軍來襲的情況,一面給麴演布置了針對公孫瓚的任務。

於是當公孫瓚和蹋頓的騎兵來襲之際,早為此有所準備的麴演快速拉扯起了隊伍。

或許唯獨出現的意外,便是在北面還有另外一支鮮卑支部的來襲,讓張遼在精銳人手不足的情況下,不得不選擇放棄了對外圍防線的加固,領人快速攔截北面隊伍去了。

留給了麴演在敵方深入後給其迎頭一擊的任務。

涼州人好戰且好強的特質,讓麴演絲毫也沒有因為公孫瓚一眾騎卒的氣勢所震懾,反而在此時以一聲“殺”字拉開了這反擊的序幕。

公孫瓚確實沒被絆馬索給拉拽下馬來,可他和蹋頓在隊伍中格外醒目的位置,讓他在一瞬間變成了眾矢之的。

那些重甲步兵中手持盾牌而來的,比起他所統領的騎兵更有一種橫衝直撞的氣勢。

這些人為求瓦解他們的攻勢,擺出了一副不容錯認的擒賊先擒王之態。

以至於公孫瓚的長槊剛砸在了一面盾牌上,發出了一聲悶響,下一刻,便有數支鉤鐮槍從盾牌下伸出,將他連槊帶人一道從馬背上拖拽了下來。

若非下屬救援及時,公孫瓚險些就要被紮死在此地。

但當他重新坐上馬背的時候,在他的肩頭已經多出了一道血口。

想到在方才的驚魂一刻中他所對上的那雙凶悍眼眸,公孫瓚毫不猶豫地下達了撤軍的信號。

做出這個決斷也並不隻是因為這個緣故。

在他們接連受阻的拉扯中,劉虞的近衛軍也已經從先前的混亂中反應了過來,眼看著就能對他們形成弓弩手的合圍。

再留下去非出事不可!

公孫瓚與蹋頓舍棄了一部分殿後的士卒,殺出了一條血路,意圖與北面而來的軻比能會合,卻在此時忽然聽到了一陣響徹營地的呼喊聲,喊的正是——

“賊將已死!軻比能已死!”

張遼戍守雁門之際,與軻比能是打過交道的。

不過在這交戰的要緊時機裡,他根本來不及向喬琰遠程問詢軻比能是否當殺。

為了儘快擊潰敵軍的勢力,他當機立斷地做出了擊殺軻比能而後令人高聲宣揚的決策。

遠道而來的這位鮮卑支部英豪,本以為自己將在這場突襲中打出一個未來,卻沒想到迎來的是索命一擊。

而這一道賊將已死的宣稱,何止是讓追隨軻比能而來的鮮卑騎兵陷入了恐慌和無措,也讓公孫瓚和蹋頓意識到,他們已經失去了一路盟軍,必須換一個方向走。

更讓他們未曾想到的是,先前還被他們秉洶洶氣勢所輕易衝破的外圍防線,在他們率領著殘兵離開的這一刻,橫空殺出了另外的一支隊伍。

這一隊人馬雖不及張遼與麴演的部將精銳,卻也絕非劉虞的部將可比。

在朝著他們衝撞而來的時候,竟還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野性難馴之態。

周遭漸漸增多的火光中,公孫瓚看到了一張他尚且留有印象的臉。

數年前的漁陽平亂中,此人作為內附大漢的南匈奴部將,曾經被強行征調前來幽州作戰。

公孫瓚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或許還有過一陣的協同作戰。

但在今日,身為南匈奴單於之子的於夫羅,卻是在喬琰委托了張遼與麴演協助劉虞作戰後,自請隨同前來助戰的。

早前的戰事中,他和他的匈奴騎兵混在張遼的部將中,還比之雁門戰事鍛煉出的並州軍稍遜一籌。

這場突如其來的交戰中,他也足以成為獨領一軍的攔截者。

在公孫瓚敗退而走的隊伍中,於夫羅憑借著捕獵所形成的絕佳動態視力,和並不算太差的夜視能力,在隊伍中捕捉到了公孫瓚的存在。

也正是在他們這一行人殺出的一瞬間,他手中早已上弦拉緊的弩箭飛射而出。

饒是交戰中的危機應變,讓公孫瓚飛快地側身避讓,這一支弩箭依然紮進了他肩頭破損的鎧甲縫隙中。

霎時間的疼痛讓公孫瓚險些將手中的長槊脫手。

可自他任職以來的無數場戰事已經讓他養成了一種本能。

若他真將武器給放下了,那才是真要完了!

想到他還留有的後手,公孫瓚一咬牙,毅然放棄了自己的後軍,率領著親衛和能跟上隊伍的騎兵衝殺而出。

這支聞名幽州的鐵騎要想離開,誰也無法在此時將他們攔住。

等到劉虞和張遼會合朝著這個方向而來的時候,在已起了一層濃霧的夜色中,早就更加看不到公孫瓚的身影了。

好在……雖未留下公孫瓚,這場襲營的危機也算是過去了。

劉虞不由長出了一口氣。

公孫瓚的三方會盟少了其中一方,又遭遇了這樣一場敗績,要想再一次卷土重來隻怕是不太容易了。

就算他有此心,參與進這場襲營的烏桓人吃了這樣一個虧,在無法找劉虞討要個公道的時候,就隻能怪罪於公孫瓚!

他有大麻煩了!

但還未等他們為此勝而喜悅多久,在時近清晨的時候,忽有一騎自南面而來。

人還未到,一道聲音已先傳到了此地——

“不好了!”

劉虞本就因為公孫瓚來襲之事還在監督營防加固。

他聞聲看去,驚覺那竟是他長子劉和的親隨,不由生出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來人行到劉虞面前勒馬。

因緊急刹住腳步,又慌亂難當,他直接從馬背上翻了下來,在劉虞侍從的攙扶下,才站到了劉虞的面前。

或許是因為清晨寒氣尤重,在他的臉上,熱汗都凝結成了鬢角的白霜。

但他說出的這句話,才更讓劉虞覺得如墜冰窟。

“今夜忽有哨騎來報此地交鋒,明公苦戰,大公子聞訊自狐奴縣領兵來援,路遇公孫瓚部將,為其所擄。”

“請明公速救大公子!”

劉和竟在今夜落入了公孫瓚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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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緊急軍報自代郡迅速送往了雁門,又送到了身在晉陽城的喬琰手中。

在這封急報中張遼寫道,公孫瓚劫持劉和退往無終方向後,劉虞在驚怒之中選擇出兵追擊。

按照張遼的分析,公孫瓚等人在戰敗後該當選擇直接往東撤退,而不是先南下狐奴,所以劉和的被擄,極有可能是公孫瓚早有預謀之舉,此時追擊必然中伏。

這和皇甫嵩當年解除陳倉之圍後進擊王國的情況不同。

當時那個叫做除惡務儘,現在這一出實在應該算是窮寇勿追 。

但劉虞並未聽從張遼的勸阻,反而在急怒之中讓他莫要臨事沮議。①

為防止公孫瓚等人通過無終要道後繼續往東遁逃,直到逃入盧龍塞以東的地方,憑借著手握劉和這個人質和劉虞談條件,更防止公孫瓚在兵敗後對漁陽以東各地的民眾劫掠,劉虞立刻整頓了漁陽守軍並民眾,合兵三萬出兵。

但事實證明,張遼的判斷並沒有出錯,公孫瓚與蹋頓果然埋伏於濱海道,將劉虞麾下本就不擅戰的兵卒殺得大敗。

交戰之中,為公孫瓚挾持為人質的劉和不幸中流箭身死。

劉虞險些為公孫瓚所獲,幸得有張遼在田豫的指路下繞行徐無山,自北面而來衝入陣中,與護持劉虞左右的麴演合兵,將劉虞救走。

劉虞隻受了些輕傷,幸無大礙。

但聽聞此行損兵折將的結果與劉和身死的消息,他直接吐血昏厥了過去。

張遼緊急將他送往了並州方向,而後退居上穀居庸關形成了新的防線,以防公孫瓚趁虛而入。

這封軍報送來,正是要請喬琰定奪,接下來該當如何安排。

收到這一連串的消息,饒是喬琰猜得到,在得知劉虞即將成為天子的消息後,公孫瓚絕不會坐以待斃,勢必要做出對局勢有所改觀的舉動,也未曾想到,他能如此有效率地聯結鮮卑支部與烏桓這兩路同盟,合兵進攻。

更能挾製劉和誘騙劉虞出兵,打出了一手翻身仗!

能創立白馬義從的公孫瓚,確實有些本事!

她當即令人備馬,領親隨北上,疾馳雁門郡,見到了依然臥床的劉虞。

距離今年年初他辭彆喬琰回返幽州到如今,也隻不過是大半年的時間而已。

喬琰甚至都沒覺得自己身邊的部下在外表上有任何的變化。

可當她再見劉虞的時候,這位今年也未滿五十的幽州牧已因白發人送黑發人,鬢邊白發不知添了多少,在眼神中也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憊之態。

他竟像是在一夕之間老了五六歲。

劉虞望著喬琰還披著風氅匆匆趕來的身影,忽然落下了淚,慨然長歎:“燁舒啊,我悔不聽文遠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