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207(第六卷終) 再立之意(1 / 1)

“所以你們誰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喬琰看著面前的眾人問道。

呂布領著李蕙, 也就是李傕那個換上了天子衣著的女兒,一臉忐忑地站在她的面前。

人是追錯了,但還是得帶回來的, 畢竟同行的還有幾個長安朝廷中的大臣。

得虧呂布在追擊的射擊中,還記得長點心眼,沒將這些大臣給一網打儘了。

不過此刻這些人都先被送回去壓驚了, 身在此地的, 大多是些熟人。

盧植已經被她從長安城的監牢中放了出來。

他雖然看起來消瘦了不少,但總算身體無恙, 起碼還能和隨後趕到長安的老朋友皇甫嵩敘舊。

荀爽尚在病中, 也強撐著身體來到了此地。

而後便是王允黃琬等人。

喬琰指了指李蕙,問道:“為何無人阻止讓她換上天子製服?在李傕此賊有求於你們的情況下,難道連據理力爭這種事情都學不會嗎?”

她雖然有想過,以李傕此人的急智,隻要賈詡給他做出了足夠的誘導,他要逃出生天應該並不太難。

但她還真沒想到, 李傕對皇權的漠視, 以及他為求保命的本能,居然會讓他做出這種舉動。

誤導了呂布讓他朝著錯誤的方向追也就算了,更驚人的顯然是,他居然讓其他人穿上了天子的十二章製服。

天子之威不可輕犯,這是大漢皇室維持尊榮的根本。

偏偏在董卓擅專朝政的時候已經遭到過一次破壞, 在袁紹袁術輕言另立的時候遭到了第二次打擊,現在便是第三次。

如若誰都能穿上天子的衣著,大漢禮法與體統何在?

更不用說,穿上這件衣服的,還是個女子。

這對喬琰這種誌在天下的人來說, 確實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但她在此時可不能表現出這種舉動的認可。

她隻能質問王允!

李傕要乾這種事情,你為什麼不能進行駁斥,反而真的讓他做成了。

你是乾什麼吃的!

講道理,王允也挺委屈的。

他為了保住天子的安危,才將自己放在長安這個險境中,不得不和李傕董卓周旋,還被賈詡這個老狐狸瞞在鼓裡,所用的也就隻能是權宜之計而已。

但凡他早知道喬琰能以這種速度和少有傷亡的情況攻入長安,他都會跟李傕再虛與委蛇一番。

可惜他並不知道此事,也便隻能在此時當個背鍋俠。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呂布在此時朝著他投過來了一道感激的目光,像是在感激他為自己分攤了火力。

這情景著實讓王允覺得有點胃疼。

他一點也不想要這種感激。

好在喬琰又道:“罷了,子龍也去追了,看看能不能也有消息吧。”

趙雲在知道呂布往東而去後,直接追去了南面。

這種查漏補缺的嚴謹,真是一點也沒出乎喬琰的預料。

她心中慶幸於沒將大宛寶馬交給趙雲的部將來用,卻並未將這種情緒在面上流露出分毫。

從王允等人看來的角度,喬琰隻是在此時伸手捏了捏眉心。

連日來行軍的趕路,讓她的臉上難以避免地浮現出了幾分疲憊之色。

她倦怠地重複了一遍:“等子龍回來再說吧。”

她話說到此,便再未對王允放任李傕舉動這件事做出任何的評說,而是走到了李蕙的面前。

李傕顯然對這個女兒並沒有多少的重視,甚至是將她完全當做了一個可以隨時犧牲掉的工具。

當然他對自己的妻子和兒子未必就有多少重視,否則也不會將他們全部丟在了長安。

以至於當董卓的部將在他死去後四散奔逃的動亂中,有行事偏激之人恰好遇上了這對母子,便將他們斬殺在了長安街頭。

反倒是這個被作為誘餌拋棄的女兒,平安地出現在了喬琰的面前。

隻是當喬琰靠近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往後瑟縮了一步,眼神中流露出了幾分恐懼來。

她剛才還聽到喬琰對著王允斥責,為何要讓她穿上這套衣服,而王允這位大漢高官居然並未做出任何的反駁,可見這確實是一件錯誤的舉動。

那麼她也便是個錯誤,是不是也該受罰才對?

但很意外,她聽到的隻是喬琰對著隨軍征戰的姚嫦說道:“帶她下去換身衣服吧。”

李蕙不敢抗拒地跟著姚嫦退出了大殿,便無法聽到堂上接下來的對話了。

喬琰琢磨著李蕙的情況,很難說她這種性格是不是被李傕夫妻打壓出來的結果。

但毋庸置疑的是,她不僅並未享受到李傕掌權所帶來的好處,反而因此遭了罪。

在這樣的情況下,因李傕的罪而對她問責,顯然是並不合適的。

但此時要緊的不是這個“假天子”,而是真天子的去向。

哪怕是劉協失蹤,需要一個穩定中央的招牌,李蕙也不可能繼續假扮下去。

假的就是假的,紙裡也是包不住火的,喬琰更不可能將這種把柄送到她的對手面前,讓他們有對她借機發難的可能。

現在就要看最後的結果了。

總歸,在董卓已除,關中平原已經落入她手中的情況下,無論那套計劃是否成功執行,劉協又有無順理成章地消失,她都還有各自應對的策略。

而在趙雲南下領人搜捕的結果返回之前,另有幾人先被帶到了她的面前。

賈詡以及董卓的親眷一道,都被從地道中搜了出來。

這條地道通向長安城內的一處民宅,入口床板也早被李傕忙於應付董卓之事而重新蓋了回去,本不應當這麼容易被發現。

但地道與民宅內留存的食物是有限的,總要想辦法出去獲取。

在賈詡並“不知道”城中占據主導的,已經並非李傕和董卓任何一方的情況下,他貿然出來走動,直接撞到了一支呂布從白道川帶來的軍屯兵卒面前。

而後因為被認出身份後不太能打也不太能跑,三兩下就被人給擒獲,送到喬琰的面前來了。

連帶著的還有董卓的母親女兒等人。

驟然聽聞董卓和董白的死訊,這位被敕封為池陽君的老夫人有好一陣子都沒緩過勁來。

她靠著孫女的攙扶,平順了氣息,朝著坐在上首的喬琰看來。

喬琰身上的兵甲依然在身,即便已經掌握住了長安的局勢,也依然沒有處在任何一點懈怠的狀態,像是隨時可以繼續統兵作戰。

此刻她的目光中也並無對她們的憐憫,而隻有一片沉靜的對視。

老夫人開口問道:“敢問君侯打算如何安排我等?”

喬琰回道:“有兩個選擇,其一便是如董卓一般,我可以給你們一個體面的死法,起碼不會像董卓對何氏一般曝屍街頭。”

“其二,兩位隱姓埋名,在我並州的屯田之地過活,安穩過完餘生。”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握著孫女還在顫抖卻並未抽離的手,回道:“寧可好死,莫要苟活,我選第一條。也多謝君侯給我們一個團圓。”

比起被董卓將屍骨肢解棄於道邊的何苗,她們這也確實算得了體面了。

這位老夫人能教導出董白這個曾孫女,自身也非常人。

她身邊那婦人,便是牛輔的妻子,雖然懼怕於這個死亡的結果,但她最終隻是朝著喬琰行了個謝禮,便隨同祖母一道走向了自己的終點。

這二人是這結局,董卓的侄子董璜自然也不例外。

董卓小錢的發行,年內多征賦稅,以及在長安局勢並未平定的情況下征兵的舉動,都讓長安城中對董卓敢怒不敢言的,絕不在少數。

如今眼見董卓伏法,董卓的親人就死,長安百姓無不拍手稱快。

要他們來說,這結果還是有些便宜他們了。

在段煨的看護之下,他們的遺體盛放於棺木之中,被送往涼州的董卓故裡隴西郡安葬。

為此,段煨向喬琰道了個謝。

他深知,倘若將其放在長安,隻怕總會有深受其害的,想來上一出開棺戮屍的舉動。

目送著段煨離去,喬琰轉向了賈詡,歎了口氣。“先生是否也該當給我一個解釋了?”

在外人所知的情況裡,賈詡本是因為閻行的劫持,才會被擄劫到長安來的。

若按照今時之人對忠義的定位,賈詡該當自此以後一言不發,絕不為董卓獻策才對。

再要是考慮到他身在涼並二州的妻子的安全,他更應當做個絕不投敵的忠貞之臣。

可他不僅開了口,還替董卓出了不少主意。

但有點意思的是,他居然並未被長安百姓徹底歸並入董卓的同黨中。

除卻孫堅這件事之外,他所提出的建議都隻是在阻止喬琰的用兵而已,若要說對長安的影響——

他建議董卓通過和益州之間達成交易,來平定長安的糧價,還得算是對長安民眾有功。

他勸說李傕信任王允和黃琬等人,從某種意義上,又減免了前幾日的動亂中對長安所造成的影響。

換了誰都得覺得,對賈詡的定罪有些不易。

隻因他給自己已經留出了一條條妥善的退路,堪稱老謀深算。

更重要的是,李傕給賈詡求了官職,也經由過劉協的同意,也就是說……賈詡是劉協的侍中。

他作為天子的臣屬,也確實沒有行僭越天子權柄之事,喬琰是沒有權力決定他生死的。

喬琰和賈詡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隻說一切都得等到劉協回來再有定論。

然而在趙雲回返後,他們得到的卻不是劉協被成功帶回的消息,而是閻行被趙雲押解著送到了長安。

趙雲彙報道:“我往南下追蹤,在霸水方向打聽到,有李傕與天子年歲外表相仿的兩人往上雒方向撤離,在那裡果然遭到了此人領兵阻攔。”

閻行自然不是趙雲的對手,未過多久就被趙雲給擒獲。

可這一耽擱,李傕已走得更遠了。

在朝中各位大臣緊盯的目光中,閻行朝著喬琰看來,說道:“趙將軍說,自我背叛君侯,為報韓將軍之仇投奔董卓後,君侯始終不計前嫌,並未對韓將軍舊部動手,甚至也並未對我在涼州的老父老母遷怒,此番進軍長安的兵卒中便有涼州故人可作證。”

“我已不忠,不能不孝,所以我告訴趙將軍,先前李傕確實從這裡過的,想要讓我等一道往南陽的方向去。”

“當時我與李傕說,倘若後有追兵,直走武關隻會讓我們被後面的騎兵趕上,一頓衝殺,最後誰也走不了。不如我領兵先行伏擊追兵,而後再走,請我的親衛先將其護送到武關,等我一日,再一並南下。”

王允差點想上去拎著閻行的衣領,總算還記得保持著自己的形象,隻沉聲說道:“你若真忠孝兩全,當時就應當將李傕與天子一並送回長安來!”

閻行回他:“我當時以為父母已不在,李傕肯支持征討涼州之舉,我自當報恩,如今他雖失勢,我卻知道何為有始有終,為他斷後又如何!”

“行了,”喬琰直接喝止了兩人的爭執,轉向閻行說道:“你接著說下去。”

閻行繼續說道:“可我領著趙將軍抵達武關的時候,卻並未看到等候在此地的李傕。”

“被留在此地的部下說,他讓人先過武關去打探情況,可等他們回來的時候,卻已看不到李傕蹤影了。”

“……”這一次捏眉心覺得頭疼的變成皇甫嵩了。

以涼州人的交談習慣來說,在李傕已經處在這等落魄境地的時候,閻行沒表現出要當機立斷與他一起撤走武關的話,極有可能會讓李傕覺得,是閻行還在猶豫,他到底是應該賣掉李傕倒戈喬琰,還是繼續跟他一條路走到黑。

李傕也發現,他指揮不動閻行所率領的士卒的。

彆看這些人手還是李傕分派給閻行的,但閻行才領著這些人打了一場對張濟的勝仗,那麼他若是判斷需要這樣數量的人才能完成伏擊,李傕說什麼也不好使。

所以他們是不會直接跟著李傕走的。

這又加重了李傕的疑心。

抱著這樣先入為主的想法,眼見閻行又派出了心腹來“護送”他,李傕是怎麼想都不放心,也絕不可能將他們看成保護他安全的保鏢。

他隻會覺得這是看守他的人手。

既然誰也靠不住,他便隻能自己走!

隻要不立刻被擒獲,手中又有一個劉協,他總是有複起機會的。

可從上雒到武關的這一帶,李傕能走的路實在是太多了。

往西南方向翻上至山陽,就可以到漢中地界。

往東南方向過武關,就能如他原計劃所說的那樣到達南陽。

往東北方向走便是盧氏,而後可以進入長安到洛陽的這條官道。

在呂布已經在此地逮住了一個假天子之後,這條路的安全性也無疑大大提升。

他到底走了哪條路呢。

“讓人四處去找找吧。”盧植看著眼前這片沉默的氣氛,開口說道。

閻行已經將情況都告知了他們,年紀又實在不算大,以至於讓人說不出什麼重話來。

這份外表上的年輕讓人不難想到,他當時到底是出於一種什麼心理,才會因為韓遂對他的賞識,果斷地從涼州跑路離開前來長安。

也同樣是因為他的年輕,讓李傕覺得他容易出現抉擇上的反複。

盧植此時和皇甫嵩有著同樣的猜測。

李傕恐怕真的是因為閻行的表態不夠明確,而覺得他對自己的人身安全存在威脅,故而決定先藏匿起來,到時候再現身。

但越是這等目標小的情況,也就越是難被人找到。

哪怕以武關為中心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他們也隻是在山陽周遭的山嶺中發現了被丟棄在此地的天子衣裳,並未找到其他多餘的指向性線索。

聞聽這搜索結果,黃琬皺著眉頭說道:“李傕這樣逃下去根本不是辦法,他遲早是要露面的。”

到了這個地步,李傕挾持劉協的意義已經和董卓的情況大不相同了。

他手中沒有兵,隻有人,便隻是在將劉協當做一張保命牌而已。

可他想了想又變了臉色,“不對,他還有一條路可以走!如果他將天子送去鄴城,袁紹等人必然將他當做恩人。”

因為這樣一來,這世上便再沒有兩位天子,而隻有劉辯這一位漢靈帝的後裔!

袁紹怎麼都要給李傕一筆足夠安度餘生的報酬。

在眾人的面面相覷中,又聽王允說道:“其實還有彆的可能,若是他將陛下送到荊州或者益州的境內,也同樣有操作的餘地。這兩位一個割據益州,一個雄踞荊襄,且都為漢室宗親,如若先行積攢實力,再以陛下之名號令州郡,同樣可以從中獲益。”

換句話說,他們這一通分析下來,根本沒排除掉李傕走某個方向的可能選項。

“還是再找找吧……”

“夠了!”王允話未說完,已聽到了喬琰厲聲的打斷。

“我累了。”

她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砸在了因為她那“夠了”二字而安靜下來的大殿內。

這也是一句讓誰都沒有想到的話。

但在眾人朝著她看去的時候才恍惚意識到,她今年也才十八歲。

可從漢靈帝病故的前一年開始,她便已在巡獵塞上,北擊鮮卑。

自光熹元年的董卓亂政,到如今的光熹三年八月,她先討涼州後進關中,從未有過一刻的停歇。

她也並不隻是在征戰,也在安定兩州的民生。

所以她說的這一句累,要比任何人說這句話都要有說服力。

偏偏她處在的,甚至是個對大多數人來說連舉孝廉都還不到的年紀。

即便說什麼有這樣的高位也合該承擔這樣的責任,但對比一番其他州牧的舉動,還真沒人能因為她說累而責備於她。

“並州涼州和關中的百姓也累了。”她又說道。

“就算各位並未見到涼並二州的情況,總應該看到長安是何種情況了吧。”

長安城中人心惶惶的情況,即便是在董卓已經伏誅的數日後,也並未徹底終結。

而事實上,這原本是秋收收成剛剛到手的時候,他們合該舉家歡慶才對的。

但他們沒有,也不能。

喬琰驟然抬高了音調,“若是知道李傕將陛下送去了袁紹那裡又如何?現在就發兵冀州嗎?若是知道陛下在荊州就發兵荊州,在益州就發兵益州?時局瞬息萬變,陛下本人也生死不定,連去向都未知,那要做什麼!拿這些庶民的生命開玩笑嗎?”

這字字句句說來,即便她比在場的任何一人都要年輕,卻聽來有一份沉痛異常的拷問之感。

“當然,我沒有冒犯各位的意思。”她垂眸間聲音也轉輕了幾分,“我隻是覺得做這種無用之功,在此時反而被動罷了。”

盧植問道:“我想燁舒這話應當不是想要尊奉鄴城那位吧?”

彆人說什麼無用之功或許是這個意思,喬琰卻必然不是。

若她真有這種想法,早年間便不會寧可冒著攻打涼州的麻煩,也不肯接下鄴城那頭給出的驃騎將軍位置。

而鄴城的那位天子也已經用自己在這兩年之中的表現證明了,他好像並不是一個適合於繼任天子位置的人。

與其說他是大漢的天子,倒不如說他是袁紹執掌青冀二州的傀儡。

“當然不是。”喬琰搖了搖頭,語氣堅決地回道:“我想……擁立劉幽州為天子。”

劉幽州,劉虞!

她要擁立劉虞為天子?

這句話可當真是一個砸入水中的巨石,將眾人又給驚得不輕。

意識到她這話中的意思,黃琬連忙問道:“你若行擁立之事,與那袁公路有何區彆?”

當年喬琰在朝堂痛斥試圖擁立劉辯的袁術,說的便是他輕言廢立,實為妄為之舉,與董卓無異。

今日她怎麼還能做出這種選擇?

這豈不是自甘與袁術同道。

然而他聽到的是喬琰斬釘截鐵的回答:“你錯了,我跟他們當然不同!”

喬琰抬眸朝著眾人看來,在這張少年意氣十足的臉上,已越發有了一份崢嶸鋒利之態。

她朗聲說道:“當年我說他不敢進攻董卓,是丟了大漢錚錚鐵骨,可如今董卓已除,禍亂朝綱者必定自取滅亡,已有例證。便是有千裡阻隔,我大漢也內有忠良之士為策應,外有不畏險途之將步步推進,隻求一個除賊儘忠,絕非軟骨頭,此為其一。”

“當年盧公說他另立天子,是置先帝子嗣安危於不顧,可今日不論我們是否做出這個選擇,陛下安危都已難測,不如先保大漢民生和順,此為其二。”

“當年袁紹袁術立少年天子,是為主少國疑,可劉伯安執掌幽州期間選賢舉能,平定糧價,實為有目共睹之舉,乃是有能者居天子位,此為其三。”

“當年弘農王並非先帝所屬意的繼承人,甚至誅殺外戚以斷其繼位之念,可劉幽州為東海恭王之後,先帝托孤重臣,若論正統,他僅次於失蹤的陛下,此為其四。”

“諸位,這四點不可否認吧?”

喬琰這洋洋灑灑的一通話砸下來,甚至要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早有了這種想法。

但她素來思辨超群,自昔年鼎中觀的州牧封建論便可見一斑,便是臨時生出了這樣的想法,也實不足為奇。

何況,正如她所說,劉虞有先帝這頭的委任以及其出身兩方面賦予的正統性,有與主少國疑的情況大不相同的年紀,倘若喬琰真要從中牟利,絕不應該選他。

這也確實和當年的袁氏兄弟奉迎弘農王入鄴城尊帝,不是一個情況。

荀爽緩緩開口問道:“劉幽州會同意這個建議嗎?”

喬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那得先把消息送到幽州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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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協醒來的時候,眼前黃昏晚霞鋪了滿天。

但他一點都沒有欣賞眼前景象的心情,隻覺自己頭疼欲裂。

李傕在卷帶他逃亡的時候,生怕他因為看護的人手就這麼一個而趁亂逃跑,屢次三番地將他打暈了事。

這一次甚至並不隻是頭疼,他的臉好像也在隱隱作痛。

他伸手朝著臉上摸去,不由抽了一口冷氣。

觸手所及並不是原本的觸感,而是一道豁口創傷,指尖還有一片潮濕的血氣。

他下意識的仰頭看去,隻見自己置身於一片低矮的穀地中,在高處的山石上還有一抹血色。

好像……他是從那上面掉下來的?

他連忙翻身坐了起來。

也便是在他這有了動作的當口,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腳上踢到了什麼東西。

當他朝著那個方向看去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李傕!

但此時的李傕並不在清醒的狀態,而是頭朝下地摔在草叢中。

哪怕是被劉協這麼一踹,也絲毫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

劉協小心地湊了過去,驚覺李傕是將頭摔在了一塊石頭上。

若真是從高處摔下,這麼砸上去,這樣的情況絕沒有活命的可能了。

果然當他將李傕給翻過來後,便發覺血色幾乎將整塊石頭都給浸濕了,而李傕也早沒了氣息。

李傕……他死了?

挾持自己的惡人忽然送了命,對劉協來說簡直是喜從天降。

但他此時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還遠不到高興的時候。

他頭臉上的傷痕和四肢的擦傷也都不輕,肚子裡更是因為有兩日沒好好進食,處在了饑腸轆轆的狀態。

隻可惜他一個生長在深宮中的天子,哪裡會認得這些野外的植物。

想到在書中看到的情況,他根本不敢隨便以草木果腹,隻能先以布條裹纏在手上,小心地順著此地的緩坡爬了上去。

該當慶幸的是,這並不是一個特彆深的坑。

奈何爬上來之後他便發現,舉目四望都是茂密的叢林,讓人一時之間難以分辨來路去路。

他想了想,決定隨便選擇一個方向走。

也或許是他命不該絕,他還未曾走出多遠,便聽到山林中隱約傳出了一陣山歌。

再走近些,便見林中正有一樵夫正在砍柴。

聽到腳步聲的靠近,對方警覺地朝著他看來,在看到隻是個孩子後,這才在神情中放鬆了幾分。

而後他便將目光停留在了劉協的頭臉傷口上,“你這是?”

“我……”劉協剛開了個口又忽然止住了。

他本想在遇到人後便請對方將自己送到最近的城鎮,好讓他儘快返回長安。

可當他因為這樵夫投過來的目光,下意識地將手伸到臉上的時候,他陡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因李傕屢次將他砸暈的情況,他根本不知道此刻長安城裡的情況,隻覺得李傕若逃,或許便是董卓重新占據了上風,那他若是回去長安,豈不是送入虎口!

自兩年前開始他就過著在董卓掌控之下的傀儡生活。

他已對此有了深深的心理陰影。

又倘若他臉上的傷勢無法複原……

一個面容有瑕之人無法做官,乃是大漢的規矩,一個面容有瑕的天子呢?

劉協的腦中快速閃過了這些想法,最後隻訥訥說道:“我……我不記得了。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附近了。”

那樵夫倒當真是個熱心人,見他一個孩子呆呆地站在這裡,臉上一片悵然若失之色,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朝他回道:“那好吧,你先隨我回住處去,我那兒還有些跌打的藥膏,總得先把傷處理了再說。等你想起來了再說,天都快要黑了,總不能在林子裡喂狼。”

劉協心中酸楚,卻隻覺慶幸,自己總算先好運地跌墜不死,而李傕摔死在了這裡,又遇到了一個好心的樵夫。

然而他卻並未看到——

這樵夫在朝他走來的時候將一支望遠鏡往裡推了推,令其被塞進了背簍的更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