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202(一更) 左右逢源(1 / 1)

長安那頭的董卓和李傕會不會從一方軟禁另外一方, 發展到兩方爭鬥的狀態,皇甫嵩未曾知曉其中的全部情況,不能直接做出一個判斷。

但他可以確定一件事——

他年少隨同父親皇甫節在雁門征戰, 被舉薦為北地太守後會戰涼州, 因黃巾之亂而更得重用,輾轉於中原和涼州之間, 一向都是身先士卒,恪儘職守, 還從未有這等看起來在賦閒混日子的狀態!

當然要說混日子也不全對。

在他替喬琰鎮守於高平的時候,他憑借著自己在安定郡內積攢的名望,協助於涼州的民生治理, 以及火石寨軍屯的秩序維護。

以高平城為中心的商貿市集, 也隨著喬琰恪行五銖錢交易, 以及涼州民眾的生活從戰亂歸於平靜, 而逐漸發展了起來。

涼州雖以漢陽冀縣為州治,可要說交通上的四通八達, 還是以高平為最。

若非喬琰的有些舉措和發展並不適合為外人所見,選擇高平發展遠不如放在武威和金城, 她其實不該將高平放權給他人。

好在皇甫嵩如今得算是自己人, 也將居處高平、中正執法的標杆樹立得極好。

隻不過是……按照皇甫嵩給自己的武將定義,他還是覺得渾身上下都有些不舒坦。

總得靠著打上幾場戰來舒展筋骨。

要不是喬琰已先一步提及, 徐庶搶先一步奪取了陳倉, 皇甫嵩還挺想來上一出請戰的。

眼下便隻考慮長安戰局吧。

他回說:“這倒是可以解釋,為何是由李應和樊稠等人統兵前來了。”

若忽略掉董卓在進入洛陽後為權力的腐化, 隻看他在涼州地界上的統兵方式,他怎麼都不可能讓李應這種人作為進攻涼州的主將。

有作戰經驗,有一定的地位, 和真正負責這等規模的軍隊調動絕對不是一回事。

哪怕是讓樊稠來做這個主將,都比李應聽起來靠譜。

這確實像是李傕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皇甫嵩想到這裡又不免有些憂慮,雖說李傕代替董卓把持長安事務,也就代表著他們這趟進攻長安所要面臨的難度大大降低,但同時也意味著,在他們未到的時候,長安城中的局勢可能會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加混亂。

李傕這個人,皇甫嵩知道他有幾斤幾兩。

倘若讓他身居高位,他做的可能還不如董卓。

而董卓料來也不是什麼坐以待斃之人。

雙方衝突之下,身在長安的天子朝臣,能否得以保有安全,等到他們的救援,實在是一件不好說的事情。

但他也知道,此刻若貿然進軍並無好處。

所以他也隻是說道:“我等先抵達陳倉,在軍隊開拔中,令哨騎往長安方向多探聽些消息吧。”

因陳倉與上邽都在己方手中,在解決完了西涼豪族和俘虜去向的問題後,大軍行進南下的速度,其實要比李應樊稠等人先前進軍的速度更快。

也算是迅速進入了關中。

抵達陳倉後,喬琰便見到了早候於此地的徐庶。

他此時已經換下了先前用作偽裝的五鬥米教製服,但談及他此番兩次前來陳倉,喬琰還是不免感慨道:“以送糧穩住李應等人,為局勢之必需,但直接搶奪陳倉,卻還是冒險了些。”

徐庶回道:“冒險歸冒險,早一步拿下陳倉,也好讓君侯的渭水河穀進軍無需防備敵人,對保持士卒作戰的精力來說是個好事。”

畢竟當喬琰在這條路上行進的時候,徐庶便很難再快速聯係上她了。

先有個準信總是更好的。

喬琰又聽徐庶說道:“何況,若說冒險,誰又比得上文和先生呢?”

這話說的……倒也對。

賈詡自去年喬琰進攻金城郡得手後,就在名義上作為被閻行劫持為人質,送到了長安。

知道他是臥底在那頭的,隻有她的幾位心腹而已。

哪怕是被喬琰委任為護堤使者的賈穆,也並不知道他父親此去是做大事的,還以為他是因喬琰並不打算牽連到其他人,做個表態,才得到了繼續辦事的機會。

出於這種想法,他協助畢嵐在涼州境內規劃督造水渠,那叫一個儘心竭力。

要想騙過對手,也隻能先騙過自己人,便是如此了。

比起賈穆這種為防清算的勤勤懇懇打工,從危險性上來說,還是賈詡在做的事情高得多。

這也正是為何喬琰要讓閻行也一並前往。

以賈詡的機智權變,他要在這種處境下,讓自己調用閻行這個護衛應當不難。

賈詡負責動腦,閻行負責動手,正是一對絕佳的組合。

何況在賈詡離開涼州前往長安前,喬琰已經提前告知於他,倘若事有不可為,那就立刻放棄計劃,先確保自己的安全。

他眼下攪動南方局勢的目的已經達成,這趟長安之行就不算虧。

讓劉協按照預設的方向運送,並不是非要做成的事情。

實在不行,啟動備選方案就是。

料來賈詡自己也會做出個合適的抉擇的。

喬琰站在陳倉的城頭,朝著東面望去。

在董卓西以郿塢為界,東以華陰為邊的戍守範圍內,消息的進出多有不易,她也無法得知更遠處的情況。

隻喃喃道:“你說,眼下的長安是個何種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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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李傕派出進攻涼州的隊伍還未抵達陳倉的時候,走地道離開長安的董白就已經抵達了郿塢。

駐紮在郿塢的段煨才將手下的兵卒交給了李應,便從董白口中得到了這樣一個驚人的消息。

這事可不像是假的!

經由將近五天的跋涉,董白雖有食糧傍身,走的也是關中平原的通途,等到出現在段煨面前的時候,依然有一番精疲力竭狀態的觀感。

董白也沒有必要跟他開這樣的玩笑。

無論是出於對董卓的忠誠還是出於對能力的評估,段煨都不覺得李傕能有這個承擔重責的本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手和盟友在評價實力上是很相似的。

所以他當然要選擇董卓。

但這個讓他得知消息的時間,其實稍微晚了一點。

若是有機會讓他早一些知道此事,還能借著將那五千士卒劃撥出來給李應的時候,趁機將其給拿下。

李傕不會明目張膽地對所有人告知他取董卓而代之,至多就是對參與到奪權行動的這些士卒和一部分董卓麾下的高級將領。

起碼那些最底層的兵卒不會知道這件事。

這就讓段煨有了操作的餘地。

可現在對方已經繼續進發前往陳倉的方向了,貿然與之發生衝突,不僅成功的概率不大,甚至有可能引起京中的警覺。

那就隻能直接打長安。

段煨說道:“郿塢這裡必須留人戍守,以防進攻涼州的這一路失利,讓喬琰長驅而入,我還能調動的兵將在千人上下。”

董白對這個人數沒有太多的概念,好在段煨又給她做出了解答:“這麼說吧,長安的守軍現在聽從李傕的調動,他又必定對我有所防備,那麼憑借堅城壁壘,即便是趁其不備速攻,也需要五千人以上。”

喬琰當年進攻洛陽,也是帶了萬餘人攻城的。

長安再如何空虛,在董卓處於此地的兩年內,基本的營壘戍防之物還是齊備的。

要不是董卓未曾想到在自己的部將中還會出現這樣一個叛徒,李傕絕無可能得手得如此容易。

但他這一說,卻讓董白心中一緊。

若早知如此,她便應當不管危險與否,直接奔馬而來。

她連忙問道:“有可能多調動兩千人,先取長安嗎?”

段煨回道:“有,但不能是我這邊動。”

郿塢是董卓專門加固的防禦,這也意味著此地對長安的屏障作用非同一般。

自益州通斜穀道,便可抵達郿塢,涼州方向則可順渭水直下,經由陳倉抵達此地。

如今局勢萬變,不能對盟友有過高的期待。

連李傕都可以背叛董卓,那麼隻是被董卓加封了個大司馬的劉焉,也不是非要跟他維持友好關係的。

所以他不能傾巢而出。

“但有一個人可以協助我這頭一道出兵。”段煨語氣篤定地回道:“張將軍可以。”

這個張將軍說的是張濟。①

段煨解釋道:“張子度此人若非相國委任,借協助劉表擊殺孫堅,還未必能重拾信心,相國於他而言有恩。此外,李傕早年間與其起過衝突,如若李傕掌權,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好處。我猜相國為李傕所挾製之事,並未傳到張濟的耳朵裡。”

“請渭陽君在此地稍事休整,我著人送信前往張將軍駐紮的上雒,等兩方商定了進攻時間後,必定合入京城,以平李傕之患。”

董白看得出來,祖父對段煨的判斷是對的,在這種董家失勢的時候,段煨並未落井下石,也並未做出什麼觀望以待時變的選擇。

他已經站定了立場。

而聯絡張濟同攻長安,確實是此時的最佳選擇。

她語氣堅決地回道:“我跟你的信使一起去!”

不等段煨提出什麼勸阻之言,董白已接著說道:“隻有我也去才是最合適的。就像今日,如若是另外一個人來給將軍送信,透露京中的這個情況,你會相信嗎?”

答案大概率是,不會。

見段煨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沉思之色,董白又道:“我想張將軍也不會相信的。”

所以必須有一個足夠分量的使者!

在董白看來,比起先前徒步從長安走到郿塢的情況,現在從郿塢往上雒還可以騎馬而行,也有侍從相伴拱衛左右,已經是再好不過的處境。

更讓她深覺慶幸的是,董卓選擇段煨作為求援的目標沒有選錯,段煨選擇張濟作為策應也並未評判出錯。

張濟不僅和李傕有矛盾,還有個侄子先前落到了喬琰的手裡,一旦讓李傕繼續掌握長安局勢,張濟必定要遭到清算。

如此考慮之下,他就必須要出兵。

他盤算了一番郿塢往長安的行軍時間和自己這方的,向著董白說道:“給我一日整軍與安排各種事宜的時間,我這頭先出兵,屯兵藍田穀一帶,而後你前去告知於段將軍,我等相約於哪一日同時發兵,大約能一並抵達長安城下。”

董白聞言大喜。

有這兩路齊出,祖父和曾祖母他們便都有救了。

當李應等人在另一頭自陳倉發兵入涼州的時候,她也與張濟完成了這出會面。

而後她跟隨張濟抵達藍田穀,再行前往郿塢給段煨報信,相約了那個進發長安的時間。

這也正是李應等人剛要走出渭水河穀,遭到喬琰迎面衝殺的時候。

隻是雖一切進展順利,董白還是覺得自己的心中隱約有幾分不安。

這種不安或許是因為涼州的戰況,也或許是因為她悄然離開長安所存在的隱患。

可如今局勢如此,她也隻能接著走下去。

她不知道的是,也便是在她往複奔波達成了這份段煨與張濟合作計劃的同時,在長安城裡,董卓所禁錮的地方迎來了一個特殊的來客。

“你來做什麼?”董卓朝著進門的賈詡看去。

比起李傕對他的背叛,董卓顯然更不理解賈詡的這個選擇。

李傕這人短視,且有權力欲,久處人下,又驟然得到了上位的機會,確實難免惡向膽邊生。

可賈詡是個聰明人,何必選擇李傕這種蠢蛋來輔佐!

若真選李傕,賈詡還不如趁機逃回涼州去,將長安的情況告知於喬琰,讓她來收取漁翁之利,豈不是還能將功折罪。

然而讓董卓意外的是,他從賈詡這裡聽到的回話卻是:“我是來幫相國一把的。”

“幫我?”董卓譏誚地反問道:“若無你給李傕出謀劃策,我不相信他能想得到借用天子的名義來向我發難,他也想不到利用王允來達成這個目的。”

李傕有點腦子但不多,這種建議隻可能出自賈詡的手筆。

處於下風的狀態讓董卓比任何時候都能清醒地思考。

面對董卓的這份質問,賈詡搖了搖頭,從容回道:“這又為何不是在幫相國呢?就像我明知道相國以渭陽君為信使,傳信段忠明,我也並未將此事告知於李傕,甚至還幫忙打個了掩護。”

董卓眸光一變。

賈詡這句話直接揭露了董白的所為。

哪怕他說著什麼並未告知於李傕,對董卓來說也是個意外的壞消息。

可他又聽賈詡繼續說道:“李傕說這是在撥亂反正,也不能算錯。我也在以我的方式替相國撥亂反正,隻不過是為了相國才做的這件事而已。”

見董卓憤怒之色減弱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狐疑,賈詡說道:“相國錯過了最合適的左右開弓、襲擾涼並二州的機會,戰機稍縱即逝絕不等人,所以那支進攻涼州的隊伍不可能取勝,不過——”

“他們可以將喬琰引到關中來。”

“從涼州方向來看,先擊入侵的李傕部將,後知長安有變,無論喬琰是否行事穩重,此時都必定要儘快進軍關中。”

“這對我們來說是個好事。”

“如今的局面下,我們已不可能在涼州將其驅逐,重新打通這條後路,隻能冒險一試將她拖入關中戰場。若不這麼做,我們就隻能等到一兩個月後她兵精糧足,緩緩推進關中了,到那時候,就隻剩下中策和下策可走了。”

賈詡意味深長地說道:“而一場戲要演得逼真,隻能先將自己人都騙過了。”

“……”董卓簡直不知道該當從何處說起。

哪怕是騙過自己人,可要是連他都騙是不是也太過分了!

偏偏賈詡像是能猜到他此時在想什麼一般,說道:“相國也不必擔心此舉有礙於你的威嚴。知曉此事的也隻是覺得你決策失當,隨後以力挽狂瀾之勢擊破敵軍便是。”

“但在這長安城裡,更多的還是不知道此事的,相國於他們而言依然高坐明堂,乃是西涼軍之主帥。李傕何敢與您相比呢?”

董卓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問道:“但你又如何確定,喬琰要選擇急行進軍。”

賈詡回道:“相國是否忘了,她到底是為何要進攻長安的?”

當然是為了劉協。

入侵涼州的那一支軍隊能給她帶來多少麻煩不好說,可有一件事,無論是對關東諸侯還是對董卓來說,喬琰的目的都是將劉協救出來。

西涼軍的內訌給她帶來機會的同時,也可能會造成天子的送命。

按照旁人的理解,她是不敢遲疑的。

賈詡朝著董卓拱了拱手,“相國大可放心,此番先平李傕後戰喬琰雖是危險,卻是破而後立,即便事不可為,我等也可走上雒至武關,搶荊州南陽暫居,依然留有一條退路。”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讓董卓無法從賈詡深沉的面容上看出任何的異樣來。

他問道:“你為何要選擇在此時告知於我?”

賈詡回道:“長安之亂,其他都不足為慮,唯獨需要擔心的是相國的家人。故而我想請相國給我一道敕令,讓我得以護送池陽君等人避難到安全的地方。”

這還當真是董卓的軟肋。

他不知道經由此事之後他還敢不敢相信賈詡,可他如今說出的每一句話,都確實正中要害。

他也隻能相信這個智謀非凡之人。

他有些疲累地開口:“你若有辦法,帶著我母親女兒和侄子避入地道吧,備用的鑰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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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詡走出未央宮偏殿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縷微不可見的笑容。

有此一番誆騙,兵禍之中他的容身之所,和未來收攏董卓手下部將的人質,都到手了。

他也快到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現在,就差再給李傕這裡加一把火!